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5、巴掌和甜枣 ...

  •   一连下了好多天雨突然天晴,就像酷晒了很多天等来甘霖一样,变了天地。
      天晴的第一天,进校门的大草坪和只有五层的教学楼显得校园干净空旷,一眼望见好远。蔚蓝的天、乳白色、砖红色的房子,色彩明丽柔和。早自习前在卫生公共区扫落叶,眼见着这些天樟树叶子由绿转青,进而变黄,斑点更多。沙沙的扫地声配在激昂过头到有点鬼畜的铃声中显得格外清脆。我们组的几个人拖着扫帚跑回教室早读,有些时候总是格外地像行尸走肉,做什么事情都出自本能。或者就像机器人的程序设置。
      刚刚考完期中考试,教室里气氛悒悒,考得好的不敢喜形于色,更多的人不满意,任谁都有“这题我本来不会错”的懊恼。

      “数学好了一点,补了这么久数学还是有点用。”妈妈刚温和了一会,立刻歇斯底里,声音震得我脑袋嗡嗡响:“天呐!你英语是怎么回事?怎么比高一的时候还差了!”她在乎的不是我的一对一上课浪费了钱,她只在乎有没有效果,哪怕只是一点点效果。孩子是亲生的,分数也是亲生的,我很理解——我也深深地为她感到不值。
      妈妈没有细数她为我操持的不容易,爸爸从来不跟我算补课费。妈妈独自咆哮了几句之后,柔和了声音。
      “贝贝,不如我送你去老师家补英语吧。”
      “我这次是答题卡没涂好,有答案没有扫描所以分数低。”
      “怎么会呢?你都考了那么多次了。”
      “下考前填得急,英语选择题太多,就填浅了。我看了小题分,有些题没有得分。”
      “崽崽,我不怪你分数低。你看你才高二,还有时间抓紧补补课。”妈妈声音很软和。
      “好老师也难找啊,一般的老师补习也没效果,又骗钱又耽误时间,何必呢。”
      “没关系,我邮友的爱人是英语老师。八中的,还辅导准备出国留学的学生。”
      “我不是补了数学吗?我们学校一周上六天学,我星期天上午还补数学,没什么时间了。而且英语靠积累,补课没有效果的。”
      “贝贝,你不要怕吃苦,爸爸妈妈都不怕花钱。”妈妈耐心得叫我无法吵架,“我知道你很累,但是你不能退缩呀。”
      “我没有退缩,可是补英语真的不必要。”
      “你还是……”
      “没关系贝贝。你自己好好考虑,从小到大你的补习都是自己决定的,反正我们会支持你。”沉默了很久的爸爸截住了妈妈的话,对她使个眼色。
      “嗯。”

      我没有说多话,低头拿起成绩单,回到房间,没有关门,酸酸的眼眶溢出来眼泪,静静地流下来。从小到大我的周末都塞满了补习。我被追着奔跑,这是我的“自愿”。我并非天赋异禀,我早早的就怕自己不如别人,在爸爸妈妈的暗示下,或者通常他们还没来得及暗示前,我就积极踊跃的加入了科任老师的补习。从来,我没有因为浪费他们补课费而不安,他们也不必为我没有补课而焦虑。
      生地会考前补生地,中考前补物化,高中以来补物化。数学更是从小学时的奥数衔接到初中以后的跟班直至高中的一对一补课。很多老师办的补习班里有我的小伙伴,我们早早地无师自通了苦中作乐。其实也没什么好苦的,来去补习班的路上、下课时分我都过分快乐,我享受被老师和同学喜欢,不介意一周六七天地与他们见面。

      很多次妈妈跟我形容一个市区我不知道的街道或者新地方,说:“就是你以前补习的地方呀!你老师家!”
      “……我补习过的地方很多,我的老师也很多。”
      “那就是你初二时候,是补什么来着……”
      多好,这个城市处处都在我时而徘徊时而狂奔的路上,给我留下了深刻而独特的印象。

      可是高中使我很吃力,偏重理科的重点中学没有给我循序渐进的空间,总让我觉得预习、上课、课后练习是割裂开的,老师讲的和我看到的是两个阶段。随大流在文科课做理科作业,在晚自习刷课外题,把自己投进老师的补习班,可惜我跟得很失败。我也没有引以为傲的文科天赋,缺乏在一片高呼理科为王的浪潮里毅然决定我要学文。随波逐流到高一的最后一个月,被那个和蔼而且备受学生及家长信任尊崇的资深班主任单独叫到办公室。
      “江北,你觉得学习怎么样?你是个很好的孩子,我一直认为,品质比成绩更重要。你还很努力,所以你很优秀啊。文科呢它不像理科那么死板,它就像中医抓药,缺了什么就补点什么,它答题思维更开阔,一张试卷你能写得满满的。只要你努力就有收获……”
      晚上在饭桌上爸妈面面相觑了好一会儿,又一连几个晚自习他们从办公室出来在教室门口而不是校门外接我回家之后,我被“劝说”成功,选择了文科。

      事实证明文科并不是我的救命稻草,文科的法门又是另一套令人费解的体系,我没有如鱼得水、鲤鱼跳龙门。我还是跌跌撞撞摸爬滚打,看不见我梦想大学的殿堂。反反复复机械学习,进步异常缓慢。

      气氛压抑至第二节课,班上渐渐轻松些,到底还是年轻的大孩子。
      现在我身边坐的是唐糖,一个生动漂亮有灵气的美术生,从来不为成绩忧虑。上生物课,她抓着我的手腕,凑过来轻轻说:“我给你把脉。”
      然后用一根、两根、三根手指以排列组合的方式,在我手腕上毫无章法的停留。
      “你不痒吗?”
      “为什么要痒?”
      “痒的话,你就会笑了呀。”
      听到这里,我笑了。
      “为什么要我笑?”
      “你不需要为了每一场考试不开心啊。”
      “我……”我吞下了两句话,一句是“我没有”,还有一句是“我跟你不一样”。

      很久以前我担心自己考不上一中,眼泪涟涟地对好心安慰我的普通同学说“我跟你不一样”。我没有看不起别人的意思,只是两年前还不够成熟能在自顾不暇的紧张之下圆滑地包装自己的情绪。我呆在优生的圈子里没有想过会不会伤害别人。我高中以来无处可施展这句话,更是没有看不起人的资本。即便是美术生,大多也各自有了比我稳定的选择,在文化成绩这方面少些去最好的综合性大学的阻力。
      何况,我知道成绩不好是什么感觉。

      “摸到了,在这里,” 唐糖一手抓住,用拇指压在我的脉搏处,回头拿笔,“我先做个记号。”嘿嘿一笑,在那条血管上画了一条线。然后用手指画圈,停下来默数起了脉搏。
      “你知道正常脉搏一分钟跳几下吗?”过了会儿她问。
      “不知道。”
      “那我白数了,不过我没有计时,也不算亏。”
      唐糖把玩她的塑料鸭子,小孩子玩水时浮在澡盆里的那种。她总有许多小玩意儿,有时候还传给别人玩,弄得我哭笑不得。她轻轻捏、小黄鸭子轻轻尖叫,老师继续她的上课,不知道有没有听到。唐糖小声玩是她的识趣和客气,理科老师素来对文科班对美术生印象不佳,况且学考过关要求也不难。
      “对、你、放、屁。”
      唐糖把鸭子底下的气孔对着我手背,捏的叽叽叫,细细的气流喷出来。
      我笑了。
      “好了好了,要么你走开,要么它走开。”

      再上课时有人给我捎来了一枚明信片,熟悉的字。
      “路漫漫其修远兮,想把浙大寄给你(附上一点瓜皮哈哈)。”
      看得出是一套高校明信片中的一枚。我把做工粗糙劣质的贴在明信片上的纸质小口袋抠开,扒拉出黏在里面的一小片发霉的橘子皮。
      邮政真好,寄明信片还带包裹,估计这张明信片在邮筒里躺的时日已久。又嫌弃又好笑。想起初中跟他坐前后桌,我们这群“优生”上课一起偷偷摸摸分橘子的日子。
      路修远把他的名字拓展成诗,跟我喜欢的大学搅和在一起,正好在这时候寄语我给我制造动力。励志的话很好听,鸡汤一波一波灌下去。道理简单,换个说法就是换汤换药,喝杯鸡汤走几步,踉踉跄跄似酒汉。没有人否认成功的复杂性,但是一个道理就可以支撑我们走好远,从保尔柯察金到孙少平再到我们,青年人谁不需要一点大道理和冲动豪气呢?

      上第四节课时我又笑脸盈盈了,唐糖拿明信片过去看,啧啧称奇。
      “不错啊,哪个小伙子这么讨你欢心?”翻来覆去,没看见落款,“真是男生啊?”
      “你猜呢?”
      “女生吧,字这么好看,还这么励志。对你一针见血,一句多余的话都没有。”
      “哈哈哈,你角度独特。你也很让我开心啊。”
      “那可不见得。”唐糖吐吐舌头。
      “真的。”
      “好啦,你别这么认真,夸我又不是学习。听课了。”

      放学时,林韶来找我,拿起明信片看了看:“真好看,我也想收明信片。”
      去食堂是下坡路,经过理科楼后面,石壁上摞着茂密的迎春花藤,上面偶有一星一点的鹅黄,是误开了季节的。我抬起头狠狠地呼吸。太阳清澈灿烂,一朵大片的云游走过,迅速推动了一片阳光,让人有种追上去的冲动。
      “你在干嘛?”
      “憋屈久了换换气。”
      “谁给你委屈了?”林韶笑了。
      “学习。”
      “那我也要换气。”林韶跟我姿势相同的深呼吸。
      “我们就像沙滩边上两条快要窒息的傻鱼。”
      但是没有不开心和绝望。

      你看生活多好,打一巴掌还给我两粒甜枣。

      晚饭时妈妈主动跟我聊天,问我学校里的趣事。太多社会教育批评教育父母要耐心对待孩子了,高中的孩子尤其是玻璃花。想到她怕我生气,我有点难过,有点愧疚。
      “贝贝,我……我给你联系了一个英语老师,你放心,是你们学校的高三备课组长,水平很好的。我邮友的爱人要带两个小孩,怕时间来不及。我也怕你信不过。”
      “我真的不想补英语,以前我从来没有不愿意补课过,你知道的。”此刻不豫和烦恼立刻压下了我刚刚的柔软。
      “我知道啊,你不是不听话的孩子。你跟老师打个电话沟通一下,至少去试试课嘛,万一你觉得有用呢?”
      “我打了电话还可以不去吗?”
      “那你就当老师帮你分析一下学习情况吧。”
      妈妈说得很低声下气,让我既心疼她的钱也心疼她。

      妈妈把电话打过去,只差对着手机点头哈腰,热情客气到卑微,仿佛生怕老师不愿意教我似的。顾客是上帝啊!这个简单道理她懂不懂啊!她买菜买水果买衣服的精明样子呢?她在单位上班也不需要这个样子啊。
      开完头妈妈把手机给我,我为了挽回局面似的,平衡住硬气和教养,礼貌而少话。
      老师大致问了问我的学习情况,志在必得囊中取物似的,没有任何商量和介绍,直接跟我讲起了条件。
      “我对学生很严格,因为我的学生必须出成绩。你必须每天在手机上背单词打卡发截图给我看;拿个本子记生词,背过的单词不能忘;我给你布置的题再多也要写完,阅读速度要提上来;语法要主动复习背例句……”
      “好的,谢谢老师。”
      “老师怎么样?”挂完电话,妈妈殷切地看着我。
      “……还行,要求挺多的。”
      “严师出高徒嘛,明天晚上去试课吧?老师说你要是没时间的话就晚上去她家上课。”

      我点点头,我知道无力挣扎。
note 作者有话说
第5章 巴掌和甜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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