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真纨绔从不假养崽》寐酒

18、第 18 章

　　他身形劲瘦，戒备的样子使他逐渐摆脱少年模糊的棱角，隐隐露出青年人的尖锐。

　　贺云沉用一种奇异的目光盯着他，四目相对，他脸上的笑容丝毫不变：“不用怕，我只是作为舅舅来好心提醒你一句。”

　　谢昭清不耐烦地皱眉。

　　“你还和小时候一样，”贺云沉似乎觉得他这幅样子很有意思，自顾自地说着，“总爱养些孱弱的东西，明知道那些东西弱到可以轻而易举地捏死，为什么总不长记性呢？”

　　“难道是教训给的不够多吗？你母妃太心软了，这些年没让你有半分长进，我都有些后悔让你回宫了。”

　　“是啊，又让你失望了。”谢昭清忍不住冷笑。

　　“不不不，”贺云沉的目光带着一丝赞赏，“你方才不是问我为何在这么？自然是来见见你的老师……听他说你很优秀。”

　　尽管贺云沉笑语盈盈的样子很像一个正常的长者，但谢昭清心底还是骤然升起一股厌恶。

　　两人对视片刻，贺云沉根本并不介意谢昭清眼中的冰冷，缓缓打量他片刻，突然微微一笑：“看你的样子已经恢复了，最近头疼的感觉怎么样？”

　　“……”谢昭清眯起眼睛。

　　“想问我是怎么知道的？”贺云沉轻轻叹息，声音竟然有些温和，“昭清，即便我远在千里之外，但我还是你舅舅，你做过什么，遇到什么事，舅舅都很在意……”

　　“难道不是为了更好的控制我吗？”谢昭清反问，“不用这样假惺惺。”

　　贺云沉像是没听到他嘲讽的话，径自继续道：“……我从没有教过你习武，但那日你赢了，我很意外。”

　　谢昭清一哂：“很奇怪？”
　　贺云沉点头：“是有点，但最让我奇怪的是，你居然没有反击。”

　　侍从早已被他吩咐去了远处，听不见他们的任何话。于是贺云沉毫无顾忌地问：“用舅舅帮忙么？一个皇子而已。”

　　谢昭清却像是看透了他的心思，语气中多了分警告：“别乱来。”
　　贺云沉微微一笑，那笑容里似乎包含很多东西：“你果然知道出手的是谁。”

　　*
　　谢昭清不喜欢被动，他的确知道是谁在背后算计他与宋玉霖。
　　毕竟谢亦鸣的手段不算高明，在宋玉霖将供词交给他后，谢昭清就查到所有他能查到的。
　　但他没打算出手，至少现在没这个想法。

　　然而贺云沉的出现，打乱了他的计划。

　　或许是遇到贺云沉，当天晚上谢昭清做了很多梦，其中一个是他还在郁南州贺家的时候。

　　谢昭清开始还不知道他是在做梦，但这梦太真，依稀如同现实，让他逐渐陷入记忆的漩涡。

　　年幼的孩童跪在贺家祠堂，冰冷刺骨的寒意蔓延到全身。
　　他是帝王与贺家小姐的孩子，却以身含煞气为由被遣送出宫多年。这件事贺家没有隐瞒谢昭清，他们深恶痛绝，恨他一出生就断了母亲在宫里的路，也断了贺家多年的妄想。

　　“就是他，我爹说就是他让我们家在郁南抬不起头！”
　　“我娘说他一来，郁南就年年发水灾，他就是个倒霉鬼，谁和他在一起就会倒霉！”
　　“打他！看他以后还敢不敢出门！”

　　年幼的孩子们不懂辨别，一味地相信外面施加给他们的一切。于是，那些年长之人无法动的手、无处宣发的怨气就通过这些孩子朝着谢昭清涌来。

　　“我不是……”被孤立的孩童抱着头瑟瑟发抖，“……我没有害你们。”
　　然而在整个家族的怨念面前，一切辩驳都显得虚弱无力。

　　终有一天，孩童明白懦弱躲不过拳头，他颤抖着拿起地上的石头，朝着往他身上挥拳头的少年砸了过去。
　　施暴者流了满地血，围在一边的人尖叫着将谢昭清制服。

　　于是，他被名义上的外祖罚跪在祠堂，黑夜与白昼转了三个轮回，没等来一滴水。

　　祠堂烟火缭绕，谢昭清奄奄一息倒在地上，仿佛一具没有生气的尸体。

　　“你知道哪里错了吗？”祠堂门不知何时被打开，一个男人走进来，蹲在他面前。
　　那是谢昭清第一次见到贺云沉，贺家养子，他的舅舅。

　　孩童闭着眼沉默良久，嘶哑开口：“我没错。”
　　下一刻，他被猛地拎起衣襟，大力拖到门外，随意丢在肮脏的污水中。
　　他的嘴唇干裂，胸口没有起伏，过了很久很久，才颤了下眼。

　　男人又问：“你知道哪里错了吗？”
　　这次，男人给了他一把刀。

　　孩童眼睛半睁，缓缓伸手攥着那把刀，却很久没有动作。
　　他已经没力气了。

　　他看不清男人的面容，只听见自己心脏在剧烈地跳动，半晌过后，孩童听见男人居高临下地吐出一句：“没用的东西。”

　　像一个高位者，对倒在泥泞中的小人，傲慢地下了个批语。
　　——连把刀都不敢挥，那就是个没有价值的废物。

　　孩童没有反应，污水逐渐淹没他半张脸，仿佛连挣扎都成奢望。
　　男人站起身，将他一脚踢远，腹部剧烈的疼痛竟然带来一丝清醒。

　　“我不……”
　　他想说我不是废物，然而干涸的喉咙发不出一丝声音，他握紧刀柄，眼珠微动，看向男人转身离去的背影。

　　也许是恨意，也许是不甘。那一刻，孩童咬牙，眼中陡然爆发一阵浓烈的情绪，狼一样地朝着男人挥刀而去。

　　男人似有所感地回头，一掌将他拍开，眼带嘲讽：“废物……”
　　刀哐当一声掉在地上，孩童发出痛苦的呻/吟。

　　男人低头看他，眼中露出熟悉的嘲讽，然后伸脚慢慢踩上孩童的手指。

　　“啊——”

　　下一刻，谢昭清在黑暗中坐起身，他浑浑噩噩，几乎分不清现实与梦境，好半晌，他才从混沌的意识中清醒。

　　时逢破晓，从窗外泄进几丝微弱的天光，谢昭清眨了下眼，发觉全身都是冷汗。
　　缓了片刻后，他准备起身换件衣服，然而却在抬头那刻，看见一对闪闪发亮的眼睛。

　　“……”谢昭清闭上眼，吐出一口气，“黛黛，你怎么不睡觉？”

　　黛黛跳进他的手心，歪着头盯着他看了好久，才说出一句话：“你做噩梦了？”
　　谢昭清揉揉她柔软的脸蛋，轻声问：“吵到你了？”

　　黛黛摇摇头，其实是因为谢昭清身上的能量变化太明显，正好她饿醒了，碰巧发现。

　　“是和白天的那个人有关吗？”黛黛又问。

　　遇到贺云沉的时候，她就在谢昭清身上的小书袋里，两人之间的对话，她听得很清楚。
　　虽然不懂其中究竟代表了什么意思，但黛黛知道从遇到那个人开始，谢昭清就有些不对劲。

　　谢昭清摸摸她的脑袋，感受到柔软的触感，紧绷的心也跟着松下来。他换了舒服的姿势，把黛黛搂进怀里：“我可以抱着你睡一会儿吗？”

　　他低头静静地看着小人，睫毛遮住眼中的光芒，表情有种不可思议的脆弱感，让黛黛本想拒绝的念头突然打消了。

　　她勉强点头：“好吧，只可以抱一会儿。”
　　谢昭清便笑着抱住她。

　　小人凉丝丝的体温让他的思绪逐渐清晰，白日见过贺云沉后，谢昭清就一直在想他来京城的目的。

　　贺云沉虽说是贺家养子，但为人强硬，心思极重，每一步都在算计，经过十几年的布盘，贺家早已经是他的掌中之物。
　　此刻贺云沉在贺家近半家产赠予谢煜之际离开郁南，绝非临时起意。

　　谢昭清想起两人不欢而散前贺云沉最后一句话，是在试探他？
　　试探一颗贺家的弃子？

　　梦中混乱琐碎的片段再次涌上脑海，谢昭清摸着黛黛的头发，突然有些喘不过气。
　　他心里乱七八糟地乱想一通，手上也不老实，黛黛被他摸得不甚其烦。

　　在第三次推开某人蠢蠢欲动捏脸的手指时，黛黛皱着眉，似乎有点不能理解为什么有人睡觉还这么麻烦。

　　她抱住谢昭清作怪的手指，本意是不想让他乱动，结果抱着抱着就感觉饿了。

　　她最近进入生长期，对能量的需求很大，生理上的能量可以用金子宝石补充，但精神上的能量她只能靠吸吸绑定对象身上的气息。
　　谢昭清身上的伤已经痊愈，最含气味的血液消失，黛黛只能每日偷偷搬运他的贴身物品。

　　但再贴身的物品也没有本人吸引力大，所以此刻面对谢昭清的手指，黛黛觉得自己的牙有些痒痒。

　　她抬头看了下闭眼沉思的谢昭清，悄悄伸头蹭一下，又蹭一下，边蹭边观察谢昭清的表情，仿佛一有不对劲就缩回脑袋。

　　“黛黛，”谢昭清突然开口叫她。
　　小人一惊，立即挺直腰板，心虚地舔了下嘴唇：“怎么啦？”

　　谢昭清没睁眼，他脑子里萦绕着晦涩的片段，怕从眼中泄出来吓到她。

　　同时，他在心里天人交战了很久，话到嘴边，才慎重问了句：“你有没有觉得……我很没用。”
　　他声音很低，低到几乎下一刻就散在晨光里。

　　黛黛歪头看着他，似乎不能理解。

　　谢昭清久久没听到回答，有些泄气，心想：“我问黛黛做什么？真的是梦傻了。”

　　他想睁眼，却在下一刻感受到脸上有什么东西。
　　谢昭清一开始还没反应过来，直到黛黛又拿她冰丝丝的脸蛋贴贴他的脸，他才意识到黛黛在做什么。

　　黛黛笨拙地趴在谢昭清肩膀上，她没安慰过别人，这是第一次。
　　她知道谢昭清在不开心，身上的气息很苦涩，一点也不舒服。

　　其实对于黛黛来说，其他人的情绪从不是她会注意的东西。
　　但今天碰到谢昭清，她忽然就觉得有些难以忍受那种苦涩的感觉。
　　——苦到让她感觉，被捏捏脸也没什么。

　　谢昭清喜欢捏她脸，捏了总会笑。黛黛想。

　　就像现在，谢昭清睁开眼看着她，眼中像是有一条璀璨的星河，很好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