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拂堇记》生姜玫瑰

13、诡谲

　　八月下旬，拂堇台考测随之到来。首先考的是史学，律法，和医术三门以书面测试为主的课业，每门各考一个半时辰；律法是根据题目作论辩文章，史学则考查学生对史实的掌握及反思，而医术则意在检测过去三月余所教授的药草种类和药理知识。接下来驯驭的考测在莫阴谷进行，学生同各自灵兽一同参加，检测学生对此年所学召唤诀的运用及灵兽的防御反攻力。
　　最后，则是降祟课考测。
　　不同学年学生的降祟考测模式也有差异，这十个今年刚入拂堇台的学生被两两分作五组，他们将下天山分别前往不同邪灵作祟之地平乱。
　　分组告示张贴在白灵堂外，寒岁见自己和玉蝉没有分到一组，内心不免失落，但又暗自庆幸和玉蝉一组的是商渡而非萧淙。他想，商渡闷葫芦，玉蝉是爆竹，俩人谁先受不了谁？想着想着，他竟没忍住笑了出来，一转身，席岚烟站在身后看着自己。
　　“席姑娘找我有事？”
　　席岚烟道：“你我被分到的降祟任务是前往卑禾捉湖妖，卑禾离天山不算太远，明日一早便出发，可好？”
　　寒岁道：“你是在问我意见吗？好啊，当然好了，明日一早，就这么说定了。”
　　寒岁回到寝房，见商渡一人在房中读书。寒岁道，“我帮你看了降祟考测告示，你跟伏玉蝉分到了一起，去…”
　　“去春无主驱鬼。”商渡打断道。
　　“原来你知道啊。”寒岁瘪了瘪嘴，又凑过去道，“不过，春无主在梁州附近，离祟岭也不远，这…”
　　商渡道：“祟岭阴邪之地，常年有异动。你若想让我护好伏姑娘，倒也不必拐弯抹角。”
　　寒岁听完愣了一下，随即爽朗发笑。
　　“笑什么？”商渡不解。
　　寒岁道：“我笑你商小公子也不是完全不解风情嘛，看来你还是懂得怜香惜玉的。不过，我可没有让你护好玉蝉的意思。”
　　“这是为何？”
　　寒岁道：“玉蝉她聪明，修为高，又有胆识。若真遇到什么危险，你们两个谁护谁还不一定呢。”
　　商渡问：“当真？”
　　寒岁道：“我说你在来拂堇台之前，是不是就关在你们寒水涧一心修剑道，不问天下事啊？你以为她‘小红蝉’的名头是怎么来的？她从小就跟着她们碧落山庄的宗生去见识降祟，年纪轻轻名扬兆州，你觉得是因为她阔绰还是因为她有姿色？”
　　商渡听完，只淡淡一句，“如此甚好。”

　　翌日拂晓之时，学生们便前后同自己的搭档下天山赶赴各地。
　　守护灵兽虽姿态身量各异，却皆有载主人跨山海飞行之能。因此，即使寒岁和席岚烟的灵兽分别为小猴子和白猫，他们依旧得以乘灵兽之力，不出半日便到达了卑禾。
　　佛见仙人之意，是降祟意在考测学生自身的应变能力。因此，席岚烟和寒岁二人按照仙师要求将各自灵兽封锁，使其不得在危险之时现形相助。
　　寒岁与席岚烟在卑禾周边落地后步行至城门外，寒岁抬头望着高耸却未被精致修缮的城门，问道，“席姑娘可曾来过卑禾？”
　　席岚烟微微摇头。
　　“卑禾乃是宁州的郡城，宁州与席姑娘的家乡西原接壤而邻，姑娘竟然也从未来过卑禾？”
　　席岚烟道：“寒公子不也从未踏足此地吗？”
　　寒岁道：“两年前曾与先生从东游历至西部，遵从先生的意愿先绕道去了西原，而后因先生旧疾复发便草草结束行程回燕塞关。原本是要来宁州走一遭的，也只得作罢。”
　　席岚烟出神顺口应道：“那真是可惜了…”
　　寒岁见席岚烟心思不在与他闲聊，便迈步朝城门中走去，“哪里可惜了，时隔两年，我这不还是来了吗？况且此番前来还有佳人相伴，上天的安排真是别有风情啊。”
　　席岚烟睨了他一眼，淡淡道：“你向来这般轻浮吗？”
　　寒岁这才反应过来。他平日里这样与玉蝉讲话惯了，玉蝉性子热烈直率，加之对他不是没有好感，因此两人总是有来有往地言语逗弄。而席姑娘，来自以母为尊的暨古大漠，是备受尊敬的小圣女，恐怕从小到大全帮上下不敢有一个男子敢这般轻佻地同她交谈。
　　寒岁正色道：“是我失礼了，还望席姑娘莫要怪罪。”
　　席岚烟移开脸，道：“先找个客栈歇一脚，用过午膳便动身前往湖妖作祟之地。”

　　直到寒岁和席岚烟用完午膳后动身，玉蝉和商渡才刚抵达春无主。
　　春无主位于梁州腹部地区，是一片山野之地，虽邻近臭名昭著的祟岭，却正值山花遍覆之季，一片姹紫嫣红撞入眼帘。
　　玉蝉心想，置身这世外仙境，却跟一个话不投机半句多的闷葫芦在一起，真是一大憾事。
　　商渡无心欣赏眼前宠柳娇花，他已感知到身旁磁场的隐隐异动。他对玉蝉说道，“此地有不少恶灵纠缠徘徊，当心。”
　　玉蝉掏出探灵盘，只见指针剧烈波动，一阵狂晃后也未静止指向一方向。玉蝉伸手召唤出破惊虏，对商渡喃喃道，“这群鬼倒是来得很快，看来我们被包围了。”
　　商渡也召出长剑“渊渟”。
　　二人感受到邪灵之气逐渐逼近，在眼前化出一团浑浊无状。玉蝉低声道：“不必度化，直接击散。”
　　商渡道：“度化乃降恶灵首要之选，应当一试。”
　　玉蝉道：“来者不善，别白费力气了。”
　　说罢，破惊虏双剑出鞘，玉蝉以灵力控其在空中飞旋，朝着浑浊恶灵削去；商渡眼见劝不住玉蝉，只得独自使“绝刹咒”以度化余下恶灵。
　　然而，这将他们包围的恶灵团却厉害得很，不仅能巧妙躲开玉蝉的攻击，还左右夹击，在玉蝉身侧出没，来去无踪；面对“绝刹咒”更是若磐石般□□顽抗，绝不肯妥协受度化。
　　玉蝉着急道：“你这榆木脑子转不过弯吗？还度什么，赶紧出击将其打散！”
　　混乱中，商渡听不太清玉蝉在叫嚷什么，继续一遍一遍地以渊渟对恶灵行“绝刹咒诀”，就是不肯出手击碎恶灵。
　　玉蝉难以平定心神，一下没控住破惊虏，反倒被恶灵找准空子反扑过来，她只觉脚下一阵酥麻的侵入感，瞬间失去支撑力翻到在地上。商渡被分了神，见几只恶灵冲玉蝉扑去，他以灵力控渊渟挡在玉蝉面前，又腾出手击退眼前朝自己来的恶灵。
　　原本商渡已勉强控制住包围的恶灵，破惊虏却突然奋起向前方刺去，将渊渟冲撞开来。
　　商渡忙道：“怎么回事？”
　　玉蝉也慌了，道：“或许是我的灵器误以为你的灵器是要伤我。”
　　商渡道：“控制住！”
　　玉蝉伸手试图将其召回，可破惊虏却将玉蝉拉了过去，带着她与恶灵厮杀。玉蝉整个人全无掌控之力，嘶喊道：“我控不住它…”
　　商渡一跃到玉蝉身边与她共同斩恶灵，可玉蝉不仅乱了心神，还受了伤，再加之第一次与商渡配合杀敌，恶灵丝毫不惧他二人。
　　玉蝉被破惊虏拖着比划招式，深感体内灵力在加倍消耗，又见四周浑浊恶灵一波波涌上来，势头如同要将她吃干抹净。就在她快力竭之时，恍惚中，她瞧见空中有灵光缓缓覆下，一个紫色倩影降落在她与商渡面前，那倩影一拂袖，玉蝉眼前一黑，没了知觉。

　　另一边，寒岁与席岚烟轻轻松松用缚妖术将湖妖收入集灵袋中。
　　席岚烟在林风湖畔的草地上坐下歇息，寒岁去打来水给席岚烟喝。他大剌剌在草地上躺下，悠闲道，“佛见仙人平时耳提面命得紧，没想到考测竟这般容易。”
　　席岚烟一边饮水，答道：“兴许是考虑我们修业仅三月，又是第一次下山，便不想为难我们。”
　　寒岁赞成点了点头，道：“席姑娘方才捉妖时使的那一招破阵鞭法好生厉害，三下五除二就把那几只湖妖困住，不愧是暨古圣女一脉的独传绝技。”
　　席岚烟笑笑，淡淡道：“若非是寒公子先我一步出手制约，我也不会那么轻易就将那几只湖妖拿下。”
　　寒岁道：“席姑娘就别谦虚了，我哪里先出手了？”
　　席岚烟转过头，注视着寒岁，“跟你的禅心噬骨手比起来，破阵鞭法真是不足为道。”
　　寒岁愣了一下，旋即柔和下来，“禅心噬骨手化内力为攻击力，出手于无形。席姑娘怎的断言我会此上品暗杀术？姑娘修为极佳，身手不凡，若仅仅因为那几只湖妖被你束缚得太轻易就判定我暗中出手，那也太低看自己了。”
　　席岚烟料到他不会松口，也不多言语，只道：“你不愿承认便罢了，反正我自己清楚。”
　　说罢，席岚烟起身欲踏上回程之路。寒岁追上来，道：“好吧好吧，是我使了禅心噬骨手。不过，此事只有父亲和先生知道，席姑娘又如何得知？你可不要告诉我你是自己看出来了，除非与我交手，否则无人能察觉…”
　　席岚烟避开了他的疑问，反问道：“为何伏玉蝉再不与你来往？”
　　寒岁道：“你问这个做什么？”
　　席岚烟道：“那日你与她在藏经阁争吵，她声称你有事瞒着她？”
　　寒岁黯然不语。
　　席岚烟道：“你心悦她，可即使她以绝交相逼，你也不说你的秘密。那么，万望你也莫再问我是如何得知你会禅心噬骨手了，因为我也有我的理由不说。”
　　寒岁心想，本以为席姑娘与商渡是一个路子的人，没想到她言语聪明，极擅四两拨千斤，以柔克刚。有点意思啊，寒岁正琢磨着，只听身后传来一阵穿透巨响。转身一看，一个巨型妖物破湖而出，大片湖水翻涌起来，将头顶天空遮住一半，形成如同瀑布的水幕。
　　寒岁道：“看来这才是考测的重点。”
　　席岚烟出手召唤长鞭“青云”，对寒岁说道，“此妖物为蟒蛇幻化而成，修为深重，又擅控水，当心。”
　　话音刚落，蛇妖便席卷着水幕向他们二人冲来。寒岁抛出灯马扇，扇子在空中划出一道绛色弧形，将翻涌而来的水幕击得零碎洒落。那蛇妖的本事远不止于此，他丝毫不畏惧这两位名门之后，近身与二人过招。
　　席岚烟借寒岁之力翻跃至半空中，甩出“青云”带银钉的一头，向蛇妖头部刺去。可蛇妖表皮极为坚硬，生生撞击上去也无大碍。寒岁欲以灵力控灯马扇行缚妖术，无奈灯马扇与这庞然大物比起来过小，还未近其身便被蛇尾一摆击回。
　　见势，席岚烟便手持长鞭近身缚妖。然而，水雾再次被蛇妖翻涌起来，一下便糊了她的视线。她只觉脚底被吸住，将她拖入湖中的漩涡。
　　寒岁将灯马扇幻化成一把大刀，又以灵力在刀面作“不赦咒”，并将掌心割破，使鲜血灌注刀锋。接着，寒岁聚集全身灵力，一掌将大刀向蛇妖脊椎与头部衔接处推去。
　　一刀正中命门，蛇妖即刻气绝。
　　水雾落下，漩涡消失，寒岁跳入湖中救席岚烟。席岚烟在漩涡中挣扎了好一阵，因力竭缓缓下沉。寒岁将她抱住捞上岸，平放在草地上，用灵力将她呛入的水逼了出来。
　　席岚烟醒过来，见蛇妖已不见踪影才放下紧张。她问寒岁是如何击败蛇妖的，寒岁便一五一十说与她听。
　　听完，席岚烟道：“不愧是炼器圣府的少关主，竟能随心改变灵器模样。”
　　寒岁笑道：“小圣女过奖了。”
　　“只是，”席岚烟有些犹豫，“我们的考测任务是将其捉去六法家入轮回之道，如今却将他杀死…”
　　寒岁一边揉着湿透的头发，一边道：“得了吧，来者气势汹汹，根本不甘也不愿受轮回之苦。若为了这妖物，再把我们自己搭上去，那多得不偿失。方才你也体会到有多危险了，杀了他是我们唯一的活路。”
　　席岚烟琢磨着，也觉得寒岁之言不无道理，“我水性是差了些，多谢你救我。”
　　寒岁不在意道：“西原是大漠无边之地，你在少水之地长大，不会水也正常。”

　　一场惊险之后，寒岁对于降祟考测有了新的认知。林风湖归于平静，寒岁本想劫难之后欣赏眼前山湖交映的美景，可他满心开始念起玉蝉来。不知玉蝉如何，春无主的恶灵是否与林风湖的蟒蛇一般凶恶，商渡那死脑筋能顾得上玉蝉吗……
　　太阳即将西沉，逐渐暗下来的日光已将二人照得不再浑身湿漉漉。席岚烟和寒岁起身回卑禾，寻住宿过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