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4、玄之默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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西玖无奈的敲了敲殳旻的头,她知道,殳旻的担心也不是没有道理。想当年,孙铄年少老成,又谨慎闷呐,却独独样样视她阿哥为膜拜。每每阿哥从北地回来,他必是第一个赶去侯府与阿哥言欢畅谈之人……可阿哥被构陷之时,并不见他第一个冲去帝君面前说情……可能,真的是人心易变难测……
“你要是不知我来,第一眼见我,你能认得出来?”
“是哦……”
此时,一小婢匆匆走来,附在殳旻耳边说了几句话,然后转身下了楼阁。
西玖轻轻撩开帘纱,看向楼下已经人头攒动的厅堂。
“琴已经调好了。”
殳旻也跟在她后面,就着她的肩膀望向楼下。然后两人互相看了一眼,殳旻向青石后面的木阶那边走去。西玖牵起耳边的薄纱,款款沿着楼阁的木阶下到厅堂,在一层又一层红色的帘纱后坐定,适才厚厚的笼罩着立着青石楼阁的纱幔被徐徐拉开。轰轰闹闹的厅堂开始安静下来,之前悠扬的管乐开始平缓下来,直至不可听闻。此时,一群身姿妙曼柔美的女子接连飘上厅堂里最大的那个圆形台座上,沿着台座站了一圈,眉目低敛,微微颔首浅笑。
西玖在正式弹奏之前,稍稍拨弄了几下琴弦,试了试琴音。此时,场内所有人的眼睛都被那些个衣着素雅轻纱舞裙,面罩白纱的女子引了去,谁还会去在意一个躲在层层纱幔之后不知是男是女的琴师……
西玖闭了闭眼,调整了一下微微有些急促的呼吸。虽然之前她把殳旻的疑虑堵了回去,但到底对她自己那半斤八两的琴艺没甚信心,难免有些慌神。
阿哥曾很是委婉的说,“阿玖,每次听你弹琴,阿哥手里的剑就有点飘……”
那时她突然性起,也想学洛姐姐,和阿哥来一个“琴剑和鸣”,阿哥试着练了几次,终于忍无可忍走到她面前,抬手越过她面前的琴狠狠地摸了摸她的头,无比温柔的说,“阿玖,以后在阿哥练剑的时候,你可以不弹琴,跟着阿哥舞剑……”
她又摸了摸右手无名指上精巧的指环,然后把双手轻放在琴弦上,开始拨弄弹抹……
台上的舞女开始动了起来,随着琴音辗转炫舞。
“……
天人而一理。
玄默无为,
无所那而不包,
无所而不知。
下耳那而听,髙目而视。
五行六气四时,尊而卑,
广大也而无私,
得……”
随着琴乐的曲调,清泠甜美的歌声踩着调子缓缓响起,一个穿着白色纱衣的女子如仙子般由阁顶缓缓飘落至台上,淡粉色的薄纱掩面,手里拿着一束嫩黄色的花簇,时而低头轻嗅,令阁内的观客们浮想翩翩……
正南二楼最大的雅阁里落座的几人,从踏入亓鸢阁起,就神色各异。尤其在《玄默》曲起的那一刹那,相互之间的眼神交流多了起来,也就只有没心没肺的清河世子乐呵呵地拉扯着宪季的衣袖对着台上的妙曼的女子们指指点点。
车霄时不时地摇着折扇,和被清河小世子缠着的宪季交换眼神,孙铄自从听见琴音之后后,整个人就陷入呆滞游离状态,而三公子则轻叩茶盏的瓷壁,轻佻风流的欣赏着楼下悦目悦耳的表演……
轻轻的敲门声在这个雅阁里突兀的响起,站在门边的那人是之前在营帐瞪立清河世子的人,他看了看三公子,三公子没有任何表示,不过坐在三公子旁边的车霄温润笑说,“让他进来吧,也尝一尝这伊川闻名凌翮的远香酒,好让咱们的清河小世子回去以后更有的吹嘘……”
这一句引得清河世子立刻回头,顾不上眼里垂涎的美人,懊恼地瞪着车霄正要开怼,车霄笑得更加欠扁,抬起合着的折扇指了清河小世子身后不远处的阁训,说,“训诫,小心被赶出去。”
清河世子撇了撇嘴,对着他旁边的宪季说咱们可不跟这泼赖计较,还颇有气势的傲娇一哼。车霄不恼,反而回问“泼赖说谁?”
清河世子回头哼道“泼赖说你!”把正要进门的伙计惊得站在门边,不敢向前一步。
车霄用扇子挡住半张脸,从露出的炯炯有神,流光四溢的眼睛可见,又一次成功的被清河世子的傻缺乐得不轻,就连不苟言笑的宪季都忍俊不禁。游离的孙铄被清河世子这一声给喊回了魂,三公子则似笑非笑的看了眼孙铄。
清河世子出口便觉不妙,此时看着众人各异的神色,温呐呐的冲着门边喊道:“又没说你,还不赶紧g……还不赶紧进来?”记起阁训,清河世子及时的收住就要出口的诨话。看着吃瘪的清河世子,众人心情大好。
伙计也算是见过大场面的人,不一会儿就弄清楚状况,不过,看着几位衣着考究,气宇不凡,身份应当不是一般……思及此处,便上前行了躬身礼,问道:“不知几位贵客有何吩咐?”
车霄很是斯文的合上扇子,向着伙计问道:“小……咦?你叫什么名字啊?”见车霄不拽文辞,清河世子有些意外的回头看了车霄一眼。
“啊?啊,叫奴阿元即可。”明显阿元没料到客人这般搭问。
“哦,阿元,听闻伊川有一种酒,叫香什么的,阁内可有?”清河世子看着车霄那一副装模作样的嘴脸,很是不屑得撇了撇嘴。觉得这人是个不折不扣的满嘴冒泡道貌伟岸的斯文败类,刚刚不还说的很是顺口,这与会儿就连酒名都记不清了……
“您说的可是'远香酒'?那您可得好好品尝一番。奴这就去给各位准备!”一说这酒,阿元的眼睛更亮了,就好像这酒是他酿出来的一般,忙着要让这些慕名而来的贵客品味一番。
阿元出了雅阁的门,目不斜视,熟门熟路的朝着后厨而去。他下了客楼,转弯的时候不小心撞到一个正要上雅阁的男子,此人大腹便便,满脸横肉,那本来就被脸上的肥肉挤小的眼睛在酒色蕰蕴里仅剩一条细缝,带着酒色熏臭的气味,非常不客气的推了一把阿元的肩膀,阿元没想到客人这般无礼,被一下推的跌撞出去,未及站稳,又被脚下的廊栏一绊,上半身直愣愣地扑上正在歌舞的乐台边缘。
就近的舞女被生生吓了一跳,下意识地躲闪,恰好踩了旁边正舞动着的女子的裙角,一踩一不打紧,台上全乱了套。被踩裙子的姑娘一回头被正在旋舞的女子闪了一耳光,扇耳光和被扇耳光的女子都呆住了,另一边换场的姑娘紧随其后撞了上去……一个接一个,就连粉纱遮面的歌女都未能幸免,一眨眼被扯掉了面纱,揉乱了发髻。那唱歌的唇还微微随着琴音张合着,并未因这事故而走音……女子那惊艳妩媚的容貌让观客们差点忘了呼吸,回神后接连称赞女子的处变不惊,不乏有眼露贪婪□□之人。
那大腹便便之人不以为自己闯下大祸,反而在使劲眯着眼睛,努力聚焦看台上的美人,吞咽着口水,恨不能马上扑上去……不管不顾爬上乐台,就要对美人动手动脚……
场面的滑稽尴尬,好像并未给亓鸢阁带来困扰,大抵自建阁以来,这样的丑陋滑稽的场面时有发生,阁里婢女杂役小厮并未因此处于呆楞状态,只稍稍愣怔了一下,就去各干各的,有条不紊,一点都不见慌乱。
雅阁里的清河世子见没人前去解救那受困的美人,急得直吵吵,挽起袖子就想要从楼阁上跳下去,直奔楼下去英雄救美,却被宪季卡在座位里,藤不出身来,急得就快要和宪季翻脸。转头看见三公子微微蹙起的眉头,便瞬间安静了下来。
车霄若有所思地笑道,“呀,这台上已然混乱成粥了,这琴音倒还未停,这怕是个了不得的琴师……”
“怕是,这整个亓鸢阁,都很了不得……”三公子似笑非笑道。
几人交互了一下眼神,唯有呆懵的清河搞不清楚状况,连连问他们在打什么哑谜。
台上的歌声渐渐停了,琴音却愈来愈响,隐隐有一股柔韧的肃杀之气。
只见圆形的台座开始缓缓转动起来,台上的龌龊男子仍在纠缠着歌女舞女,不过,非但没有占着便宜,反而被耍的团团转。那圆台越转越快,只见从阁顶降下三五片数尺多长的纱幕,缓缓将整个乐台围将起来,仿似从天而降一根青白色的纱柱,立在厅堂,白纱细软晃动……明显感觉到纱幕里面的圆台越转越快,琴音越来越大,细听之下,竟能听见一阵又一阵痛苦的吼叫,不过,在琴音的拨弄下,和乐曲完美的结合,在听觉上反而有一种独特的质感,竟是一点也不觉刺耳……
不知不觉琴音开始低回流转,平和柔婉起来,之前的肃杀之气渐渐变成了一曲绕指柔,有一下没一下的安抚拨弄着观客们的心弦……
台上的纱幕慢慢收起,台上却不见一人。蓦然,有人发现,圆台上空数尺有一个肉球在不停地晃动,细看之下,可不就是刚刚那个上台调戏一干女子的登徒子么?也不知道用了什么法子,可以将身材那般圆润肥硕之人均匀的团成一个球,挂在半空。不免有人调侃说亓鸢阁的构造确实稳固,能够承受的了这样的重量……
“天无尔也而无我,
天无可也那而无不可。
均化育,溥仁恩,无厚无薄。
……
列宿森罗森罗。
均照耀时宪而何,奉若而何,
玄默而如何,申介而如何。
何必如悬河。天无言……“
歌声又缓缓响起,仿佛刚刚那出闹剧并不足为奇。这一次,飘至台上的,是一个穿着红色纱裙的女子,没有用薄纱掩面,脸上未施粉黛,却明艳动人。轻吟浅唱,一颦一笑,多了少女的纯真可爱,就好比是看着长大的小妹,悦耳灵动的唱着一句又一句肃穆的词句,却一点都不显得违和……
一曲唱罢,跃下圆台,蹦蹦跳跳上了一旁的木阶,在二楼转弯的地方消失不见了。
隔了一小会儿,琴音再度响起,如空谷幽潭,天宇间的梵音一般流动转合,而后轻缓平淡。清幽的歌声也随之响起,不过,只闻得幽幽歌声,姗姗不见唱歌的人。
“……
踪迹脱尘埃。
深茅院,小亭台,任汝去还来。
来,玄默如呆,时世任疑猜。
……
三缄今不发,有日好怀开…………”
一楼客座上的散客们左顾右盼,开始议论纷纷。
“听着声音,好像是葛二娘……”
“这可不是咋滴!听了这么些年二娘的曲子,怎能识不……”
“也不一定,宜阳的汐雨轩有一个叫……霍……”
“你说的是霍清姗吧!”
“对对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