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鬼姬录》血染旧城

9、鬼之血（二）

　　“绫，活下去…一定要活下去…”

　　这是那个女人留下来的最后一句话，她在鸠的记忆中烙印下的样子，只剩下那张模糊的面孔，和弯下身抚摸鸠发顶时戴在手腕上的那条廉价手串。

　　鸠极力地想要睁大眼看清楚女人的脸，可无论怎么努力，她的眼前依旧一片模糊。

　　女人的嘴角浸着笑，她身后那一大片火光像是要将整个世界燃烧殆尽。

　　在鸠的眼前这片绚丽而诡异的景色，让她无法发出声音，几乎连呼吸都要停止。

　　她说不出话来，也无法迈出脚步。

　　鸠蜷缩着身体，单手掐住自己的脖颈，双目赤红。

　　分不清哪边是虚假，哪边是真实，只有身体中不断冲击的杀意。

　　“鸠！”

　　身后传来九郎的声音，鸠直起身体，眼中的赤色还没有完全褪去，但比起刚才，她的神色已经平静了很多。

　　“你怎么了？你的样子看上去有点奇怪。”九郎朝鸠走近，他第一次在鸠的面前露出了担忧的神情。

　　“小鬼…”鸠开口，却发现自己的声音带着些沙哑。她皱了皱眉，停顿了半晌，又继续说道，“你什么时候变得这么喜欢管闲事了。”

　　“哈？你以为我追上来是为了关心你吗？本大爷才不想管你的破事！是因为你、你刚才害得冲田哥受伤，我才想要来…找你算账的好吗！”九郎憋得满脸通红，伸着手指胡乱比划着。

　　“那样最好。”鸠似乎急切地想要离开这里，扔下这一句，她就往屯所外走去。

　　“喂——你你、你要去哪？”九郎冲着鸠的背影喊道，没有得到鸠的回答，他便又喊了句，“早点回来啊你这混蛋！”

　　街道上人声嘈杂，鸠从屯所离开，心情却愈发烦躁。

　　刚才，鸠的情绪失控，以至于她听从了本能的声音去攻击冲田总司。这样的情况，在鸠年幼时接受竹切的剑术指导时也发生过一次。不同的是，她没有伤到竹切，却伤到了冲田。

　　“鬼族…”

　　鸠的口中吐出这两字，她体内难以抑制的杀意和强烈的想要赢的欲望，是因为鬼族之血的原故。

　　但如果不是鸠极力地想要赢得比试，这股杀意也不会变得如此不可控制。

　　鸠伸出手，手掌中仍有几道浅浅的痕迹，这是她在刚才的比试中太过用力攥着刀柄留下的。

　　想到冲田被鬼切所伤的那一幕场景，鸠很是不耐地咂嘴出声。

　　对京都还不甚熟悉，鸠随便走进了一间鱼屋问路。

　　“老板。”鸠问道，“你知道这附近哪里有医所吗？”

　　“医所的话…在河源町附近有一所罢？”鱼屋老板说道。

　　“知道了，多谢。”鸠点头致谢后，便退出了鱼屋。

　　一个衣着粗陋的少年在街道上跌跌撞撞地跑过，眼看着他要与鸠相撞。但鸠只是往旁侧躲开，并不在意地朝他瞥了一眼。

　　热闹的街道上并无异样，但鸠却嗅到了一丝不寻常。

　　她被人跟踪了。

　　鸠在京都的时日不长，除了新选组的那几位，她未接触过其他人。

　　唯一的可能就是，那些暗杀者找到了她。

　　鸠面色未改，像寻常一样在街道上走着，然后拐进了一条昏暗的巷子。

　　巷子的尽头被一堵墙拦住，街道上嘈杂的人声被隔绝在外。

　　鸠在巷中等了片刻，便有两名暗杀忍者从屋檐上跃下，拦住了鸠的去路。

　　眼前的两名忍者不露面容，朝鸠一步步地靠近，几乎听不见脚下的声音。

　　鸠的眼神沉了下来，她反手握住鬼切，压低身形，在两名忍者驱步跑至她面前时，鸠往身侧跑了过去。

　　巷子的两面都是墙，鸠借力往上的同时，将手中的鬼切拔出，刀尖对准忍者的后颈划出了一道弧线。

　　挥出的刀刃被那两人翻身躲过，他们抬手便掷出两道细长的锁链，鸠来不及收回鬼切，刀身便被那两道锁链紧紧缠上。

　　鸠的眼中闪过一丝诧异，握紧鬼切与那两人僵持起来。

　　锁链紧缚着刀身，鸠无论怎么使力，都无法挣脱。

　　下一刻，又一道黑影跃下，他掷出撒菱，将鸠困在了原地。

　　没有料到别处还藏了一人，鸠的注意被第三名忍者引去。他掷出数枚手里剑，抽出苦无便朝鸠而去。

　　鸠口中“嘁”了一声，将鬼切掷向了与自己僵持的两名忍者。

　　鬼切从那两名忍者中间掠过，被他们躲闪而过，刀刃便径直嵌入了墙面之中。

　　在第三名忍者逼近之时，鸠并未躲避。她任由那把苦无没入自己的肩侧，抬手便锢住了面前那忍者的手腕。

　　自认为胜券在握，那名忍者视线上移，在看清鸠的脸时，他的眼中突然出现了清晰的恐惧。

　　鸠的样貌已不似人类，白发金瞳，额头的左侧长出了只一指长的角。

　　那名忍者想要逃离，但他的手腕无论如何都挣脱不开。

　　“怎么了？觉得害怕吗？”鸠开口问道，眼中带着阴郁的杀意。

　　那个忍者没有回答，伸手便想从忍袋中取出另一把苦无。

　　与此同时，其余两名忍者在这瞬间便来到了鸠的两侧。他们的动作几乎一致地，将苦无朝鸠毫无防备的地方刺了下去。

　　一名装扮普通的年轻女人经过巷口朝街道对面的杂货屋走去时，身后的巷内便传来一声震响。

　　那女人被吓了一跳，转头便朝身后看去。

　　有两人从扬起的尘土中被丢了出来，他们的身上带了血迹，断续地在砖石地面上划出扭曲的红线。

　　眼前的情形发生地太过突然，没有人反应过来。

　　从烟尘中走出的人是鸠，她的衣摆被蹭上了些许土渍，肩侧的衣物被划开了一道口子，上面带着半干的血色。

　　面对周围那些带着奇怪和打量的视线，鸠只是若无其事地摸了摸鼻子，她跨过倒在地上的忍者，往街道的另一边走去。

　　夜色中的京都陷入了沉睡，沉寂的街巷彼此相连，织成一张细密而巨大的网。

　　悬挂在天幕中的弦月似乎被薄雾遮挡，幽暗的月光笼罩着整个京都。

　　在京都的某个角落中，躺着一具面目全非的尸体。它安静地倒在血泊中，散发着刺鼻的血腥味，却无人发现。

　　鸠回到前川邸后已近亥时，屯所中一如既往地安静。

　　屯所的西面传来一阵诡异的响动，鸠停下了脚步。

　　那道声音听着像是兽类的低吼，又夹杂着痛苦的呻吟。鸠侧目往那个方向看过去，却只能看到在灰暗夜色中弥漫的雾气。

　　鸠在原地顿了片刻，便往声音传出的方向走了过去。

　　清晰的脚步声踏在长了杂草的地面上，穿过屯所西面的审讯室，一只手便从鸠身侧的阴暗处伸了出来。

　　鸠的反应很快，她躲过那只想要抓到她的手，向后退开了几步，眼神不动地望向那处被黑暗浸透的角落。

　　从那个地方走出一名身着蓝色羽织的男人，他的头发在昏暗的月光下显出诡异的惨白，被血色覆满的双瞳中是被本能驱使的杀意。

　　这个男人的状态与此前那个长州蕃浪人的样子很像，同样是失去了理智，似乎是被什么未知的东西控制了一样。

　　在那已经不能被称之为人的“生物”前，鸠隐约地感到了危险。

　　那个男人四肢扭曲地朝鸠走近，口中断续地发出模糊的声音。他朝鸠伸出手，半张的口中露出尖锐的长牙。

　　鸠自然听不懂他在说什么，她将手放到了鬼切的刀柄上。

　　没有犹豫地，鸠舞着鬼切将那个男人截成了两段。

　　察觉到身后靠近的细微脚步声，鸠回头看去。

　　站在鸠身后的人是山南敬助。

　　鸠对他的这张脸有些印象，在屯所中，她曾与这个男人打过几次照面。

　　和以往一样，山南面对着鸠时，眉目间尽是温和之色。他对所有人都是这样。在目睹鸠斩杀自己的同僚时，脸上也维持着一成不变的儒雅。

　　“你可以解释一下这是怎么回事吗？”鬼切的锋刃间淌着温热的赤色，鸠的眼底似乎也带上了猩红。

　　“没有想到这个秘密被你发现了。”山南的语气平和，似乎只是在说一件微不足道的事。他的视线落在那名已死去的队士身上，眼中透出隐约的惘然，“你在新选组的这段时间，应该见过他罢？”

　　“也许。”鸠朝那张毫无血色甚至有些扭曲的脸看了一眼，眼中尽是漠然。

　　“他的名字叫做野口健司，在不久之前，他还是一个活生生的人类，是与我们同榻而眠、并肩作战的队友。”山南说道，随即，他又换上温和的神情，望向鸠，“我希望，你能将今晚的事忘记。作为新选组的客人，我不希望你因为好奇心的驱使来干涉新选组的事。”

　　“我当然没有兴趣。”鸠道，“但是这个男人刚才的确想要杀我。”

　　鸠停顿了片刻，见山南没有想要透露的样子，便又道：“算了，反正我也没有太大的兴趣，既然这个人已经死了，那这件事就在这里结束好了。

　　“那么，就当作今晚你也没有见过我。”山南道。

　　鸠望着山南半晌，道：“我知道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