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鬼姬录》血染旧城

8、鬼之血（一）

　　冬季过后，气温开始回暖。白日里的阳光不再像冬时那般寒冷，即使出了屋子，也只需要着两件薄衣便已足够。

　　屯所中队士所用的床褥也有数月没有晾晒过，今日阳光明媚，是进行大扫除的好时机。

　　千鹤从队士所住的寝屋中抱出一床褥子，将这晾在了庭院中架起的细竹竿上。庭院里的空间有限，千鹤往返了数次，直到再也没有剩余的地方用来晾晒褥子和衣物后，她终于停了下来。

　　她的脸色有些发红，额头上浸出了一层薄汗。千鹤挑了处背阴的走廊，坐在那里歇了会儿。

　　在这之前，因为天气很好的关系，千鹤向土方岁三提议趁今天把屯所仔细地打扫干净。

　　接受了千鹤的建议，土方便命令屯所中的所有人参与到大扫除中。

　　千鹤在廊下坐了会，便又起身走进了寝屋。

　　很久都没有打扫过的房间角落中积了不少的灰，屋子里还有平日里队士们留下的汗臭味。

　　如果要打扫干净的话恐怕要费不少力气。

　　千鹤将房间的门打开，理了理卷起的衣袖，一面想着接下去该做些什么。

　　普通队士的寝屋是没有窗的，要将屋子里的味道散尽的话，大约需要很长一段时间。

　　“啊。”一声轻呼在寝屋的拐角处响起，跟随着声音的鸠从那一面走了过来。

　　不论在屯所中的哪个地方都能碰到新选组的队员，鸠觉得吵闹，本想找个清净的地方，走到这里时，便遇到了千鹤。

　　“鸠先生。”语气中没有惊讶，千鹤开口称呼她道。她转过身面向鸠，眼神在鸠的脸上停留了会，道，“你的脸色看上去不太好呢，是我昨晚打扰到你了吗？”

　　“跟你没有关系。”鸠很快回答，她在千鹤面前停下，环顾了一圈四周，没有发现其他人。

　　庭院中晾满了被褥和其他织物，几乎没有了落脚的地方。

　　鸠张了张口，沉默了片刻，又道：“喂，你、需要帮忙吗？”

　　“哎？啊、非常需要！”千鹤道，“鸠先生愿意帮忙真是太好了，我还怕自己一个人忙不过来呢。”

　　“不过、我倒是认为你一个人完全可以应付地过来。”鸠像是自言自语般地说了句，不知道为何，她刚才会主动向千鹤询问。鸠望了一眼庭院中被晾晒得很整齐的褥子和衣物，神色复杂。

　　千鹤将木桶提了过来，道：“可以请鸠先生负责打水和清洗抹布吗？其余的事交给我就好了。”

　　“嗯。”鸠应了声，她原本该替千鹤分担些杂事的，不过现在看起来，自己是被照顾的那一个。

　　鸠在负责清洗和绞干抹布后，剩下的空闲时间，她都只需要坐在缘侧，看着千鹤一遍遍地擦着地板。

　　“你很擅长做这些事。”看到千鹤打扫得动作很熟练，鸠忍不住说了句。

　　“除了这些杂务，我做什么都不太拿手。”千鹤抬手擦了擦脸上的汗，神色赧赧，“我的父亲是一名兰医，他平常忙于工作，所以这些杂事也是我一点点学会的。不能让父亲因为照顾我而耽误工作，我也想替父亲分担一些。”

　　鸠的眼神落在庭院中的樱花树上，那棵树的枝叶稀疏，但经过了冬季，很快便会迎来花期。鸠突然便想到了那个男人，与千鹤话语中所描述得很相似的那个男人。

　　“我记得，你来京都是为了寻找你的父亲。”鸠说道。

　　“正是。”千鹤将用脏的抹布递给了鸠，神色变得有些沮丧，“不过…我到京都已有数月，却连父亲的一点消息都没有打听到。”

　　“新选组的那些人也在帮你找罢？”鸠语气嘲讽，“都这么久了，连一点进展也没有，真不愧为京都的壬生狼。”

　　“鸠先生。”千鹤好奇道，“为什么会对新选组抱有这么强烈的恶意呢？明明大家都是很好的人。”

　　鸠突然沉默下来，接着道：“…我的本能告诉我，我对这些人没有好感。”

　　大概，因为新选组是为幕府效力的武士组织。

　　“…其实，”气氛安静了很久之后，千鹤开口道，“这几天，九君与屯所的各位相处得很不错呢。”

　　九君。

　　鸠侧目朝千鹤投去了一眼，这个称呼倒是让她有些在意。

　　“你和那个小鬼相处得很不错。”鸠这么接了一句。相处地连称谓都变得这么亲近。

　　千鹤笑了笑，默认了鸠的话。

　　“九君虽然平常顽劣了些，不过，他实际上并没有坏心眼呢。”千鹤道，“而且…冲田先生好像很喜欢他，我经常看到这两个人待在一起。”

　　鸠暗自蹙眉，她之前提醒过冲田总司，看来他并没有放在心上。

　　看到鸠稍微有些出神，千鹤便走到她身侧，替她将用过的抹布清洗干净。

　　“鸠先生，可以帮忙换一桶干净的水吗？”千鹤提醒道。

　　鸠点了点头，照做。

　　将绞干的布递到千鹤手中，鸠突然便听她轻笑了一声。

　　在鸠觉得奇怪时，千鹤说道：“对不起，鸠先生。我只是突然觉得，现在的鸠先生和平日里的有些不一样。”

　　“哪里？”鸠难得没有冷下脸，而是面色寻常地问道。

　　“因为鸠先生的身上有一种让人难以亲近的感觉，我第一次见到你时就这么觉得了。”千鹤道，“虽然鸠先生看上去年纪与我相仿，不过像现在这样，与鸠先生同处一个屋檐下，心平气和地聊着寻常的话题，一起做着清扫的杂务，总觉得有些不可思议。”

　　“你一直都是这么聒噪的吗？”

　　千鹤呆愣了片刻，她很快便收笑，道：“对不起，是我太多嘴了。”

　　鸠站起身，绞干的抹布被她丢回了水桶中，溅起的水珠落在了干净的地板上。

　　“啧。”鸠从口中轻咂出声，矮下身粗暴地将水渍擦干。

　　“这些交给我来做就好了。”千鹤弯下身，似乎想要制止鸠的动作。

　　“这么点事我还是能做好的。”鸠答道，虽然脸色依然不怎么好就是了。

　　打破了两人之间略显怪异的气氛的是冲田总司，他是从寝屋的另一面走过来的。

　　从千鹤身后靠近的那道影子停留在了两人中间，千鹤顺着方向抬头，看到了正望着她笑着的冲田总司，还有跟在他身后的九郎。

　　“冲田先生？”千鹤只觉得有些奇怪，她问，“你怎么会过来？”

　　“屯所的其他地方都不缺人手，所以我来这里看看需不需要帮忙。”冲田道。

　　“啊？刚才你明明说好要教我学剑术的！”九郎把身后背着的竹刀放到冲田眼前晃了晃，道，“我都期待了好几天，怎么可以突然反悔。”

　　“小鬼，你什么时候对剑术这么感兴趣了？”鸠问道。

　　从前在草翦道场时，九郎便对剑道兴致缺缺，就连竹切提出想要收他为徒，都被九郎拒绝。

　　可是现在，九郎却对剑道表现出了前所未有的兴趣，这让鸠感到了不解，以及隐约的不满。

　　“我、我就是突然就有了兴趣，难道不行吗？”九郎说道。

　　“如果你想学习剑术，我可以教你。继承了中条流派的竹切的剑术，怎么可能会比不上这个所谓的天然理心流。”鸠道。

　　“究竟是中条一刀流的剑术优秀，还是天然理心流的剑术更胜一筹，比比看不就知道了？”冲田挑眉。

　　“好啊，赢的那一方才有资格教授那个小鬼剑术。”鸠道。

　　“输的那方就负责在每次的剑道课后打扫道场，如何？”冲田加了份赌注，“这样的话才会有趣。”

　　鸠没有反对，与冲田定下赌约后，她的视线落在了千鹤身上。

　　千鹤负责的这间寝屋还没有打扫，鸠望向她，只是以眼神询问她是否需要自己留下来帮忙。

　　在与鸠互视了数秒之后，千鹤摇了摇头，像是面对认识了很久的朋友一般，千鹤露出一副让鸠放心的神情，道：“没关系的，鸠先生，你去吧。”

　　“我很快就回来。”鸠说道。

　　冲田请示过近藤勇之后，与鸠一同来到了道场。

　　屯所内的道场已经过打扫，不染一丝尘灰的地面几乎可以清晰地映出倒立的人影。

　　道场的角落摆了数把竹刀，这些竹刀是普通队士平常用来练习的道具，鸠却没有看一眼。她用拇指的指腹抚着刀口的切羽，将手放在了鬼切的鞘口旁。

　　接下来的比试，鸠要用自己的鬼切太刀，而不是像玩具一样的竹刀。

　　“要来真的吗？”察觉到了鸠的意图，冲田劝告道，“真刀是很难驾驭的，如果在过程中受伤，我可是会觉得很愧疚的。”

　　“你是在小看我吗？”鸠道。

　　冲田看着鸠，他从那双覆着着隐约阴霾的眼中读出了认真，还有强烈的傲气。他被小看了，而他自认为的关切则更显得不尊重对手。

　　“…不，就用各自的刀来比试罢。”冲田道。

　　连反应的时间都没有给对方，鸠便俯身出现在了冲田的身前。她还没有将刀拔出，而是出腿往冲田的下盘扫去。

　　这一招的目的只是为了分散冲田的注意，让他的视线不再放于鸠腰际的鬼切之上。

　　冲田向后躲闪过鸠的攻击，他拔刀出鞘，而与之同时地，鸠也将鬼切拔出，两柄刀身相交而击，撞在了一起。

　　“还真是、丝毫不给我留下余地啊。”冲田说了句，手中的力道却全然没有松懈。

　　鸠的目光紧锁在冲田的加州清光之上，她收刀的瞬间，几乎是同一时间，又将刀刃砍到了冲田的刀口上。

　　几番挥砍后，短暂的对峙在鸠挥开加州清光后结束。鸠拉开与冲田的距离，向左侧缓进，又戒备地观察着他的动作。

　　发觉冲田的神色依旧像刚才那样从容，鸠的胸口突然涌上一股躁意。她又再次逼近，用刚才同样的方式与冲田开始了正面的对峙。

　　道场中只留下刀刃相撞的声音，频繁刺耳的撞击声似乎愈演愈烈，但不论鸠如何进攻，都被冲田一一挡下。

　　在不知第几次的挥刺后，鬼切再一次差点便要划破冲田的襟口，却仍被他横刀打开。

　　“出刀啊？！你该不会只学习了如何防守的剑术吧？还是你根本是在小看我？！”鸠的情绪愈发不稳定起来，她手中的力道也越来越重。

　　屡次的防守让冲田的脸上渐显疲态，他并没有像鸠以为的只知晓一味防守，只不过是找寻不到进攻的空隙。鸠的剑术与他不相上下，所以两人才会胶着许久都没有分出胜负。

　　“我可是一点都不敢松懈啊——”冲田打开鬼切，视线终于锁定一处，刀尖往鸠毫无防备地左肩刺去。

　　鸠的嘴角突然扬起，她的神色几乎变得狰狞，连那得逞一般的笑都透着诡异。她还未站稳的身体朝右面倒了下去，鬼切贴着朝自己刺来的加州清光往冲田的胸前突刺过去。

　　此时再想躲避已来不及，冲田的衣襟被鬼切划破，留下一道细小的伤口。

　　鸠显得愈加兴奋，她双手握刀，还想再次靠近冲田，却被九郎的喊声锢住了动作。

　　“绫——！”

　　这个名字除了竹切与九郎外，没有人知道。鸠突然便意识到自己做了什么，但是那股想要杀了冲田的冲动却仍滞留在胸口。

　　鸠满眼戾气地朝冲田看去，毫不迟疑地走出了道场。

　　“鸠，等等我啊——”九郎朝鸠的背影喊道，然后追了上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