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路扬的天真与梦想》滚河放舟

55、爱是为了拯救谁吗

　　和十八九岁的时候不同，现在的路扬已经学会了好好跟逝去的人告别。她没有流泪，但也不再恐慌、害怕。李小余的爸爸就躺在那个她们曾热闹欢聚干农活的庄稼地里，不也是在守望着一种被封印的幸福与圆满吗？

　　回到武汉后的日子还一如既往。路扬每天最首要的事，就是给胖胖做饭吃。冷冻半边鸭剁碎，抓上一小把，和上小半饭勺面粉、一小把蔬菜末，加水，用它的专用小锅煮成面糊的样子。胖胖的口味和路扬一样，有着说不出来的刁钻，稠了不吃，太稀也不吃，加了奇怪的东西也不吃，必须要刚刚好才行。

　　过去，她一个人连个说话的人都没有，现在，胖胖成了她絮叨的伙伴。

　　“胖胖，过来！过来！”路扬一遍遍喊着口令，“坐下！哎，对！真乖！来，握个手！这个手，那个手……真棒！”路扬捧起它的小脸，看着它黑乎乎的鼻头，抿了抿嘴巴，“虽然杜老师亲过你，但我可不行！谁让你长这么丑！还直流口水！”胖胖坐在路扬面前，陪她玩着。它用爪子挠了挠眼睛，路扬赶紧撕来纸巾，将它眼角的眼屎抹去，“咦呃，真恶心！”

　　“亲爱的，你干嘛呢？”李小余发来微信，接下来必定是有一堆怨气要发放。

　　“和狗对汪呢！”路扬不喜欢只会抱怨却从不愿改变的人，把好好的日子过成一团乱麻，也不能说李小余就没有一点儿责任。

　　“真好！真羡慕你，一个人无忧无虑的。我跟你说，我现在都想离家出走了！”

　　“那你走啊，晚上住酒店去！”路扬这直肠子总是顺着李小余的话茬。

　　“唉，行吧。他现在连个电话都不给我打！”

　　“不打就不打呗，你能死咋地？”女人就是矫情，李小余更是矫情中的矫情。

　　“可我还爱他呀！我不想他这样。你说他怎么说变就变了呢，现在什么都不对我好了，只有冷言冷语。”

　　“人都是会变的啊！难道你就没有变吗？他都不爱你了，你还爱他，我看瞎的人是你！他妈的，当初那么多人追你，你自己怎么就选了这么一个人？莫非你就看中了他的脸？”路扬气呼呼地在手机上打着字，一会儿不骂李小余她就难受。

　　“唉，我也不知道呢！我真不是看他长的帅。大学那时候吧，好多人给我写情书，不是我夸张，我一个星期能收到一大袋子。我之所以选择了阮成，是因为我觉得他是那些人中最可怜的。他是单亲，他爸爸很早就死了。就他妈跟他和他妹相依为命。”

　　“很早是多早？”

　　“他十八岁的时候吧好像……”想当年，李小余就是看到路扬总是孤零零地独来独往，才想去接近她、关心她的。她们的同学、路扬的死对头刘倩好心地提醒李小余，“路扬有肺结核，你别跟她玩！小心传染！”同学们并不知道路扬母亲去世的事，路扬不告诉任何人只是因为她不想看到别人的同情和怜悯。

　　“哎，你知道吧，我们上学那会，别人都不让我跟你玩，那个刘倩说你有肺结核，她们都孤立你。我就不忍心，我觉得你特别可怜，就跑去跟你玩了。”

　　“妈的，刘倩那个贱人就是看我不顺眼，想报复我！”

　　“你这么一说，我觉得我跟你也一样，我和陈涛谈对象，就是看他可怜。他又穷又可怜，我就特别想对他好！”路扬想到了自己，原来她跟李小余是一类人，要不两个人怎么会有一种割裂不开的感情呢！

　　路扬还记得，高考前几天，教室要全部清空。两个人各自抱着自己的一大摞书走在昏暗的校园里。李小余突然扭过头来对路扬说，“你知道我高考完了会干嘛吗？”

　　“把这些书全扔了？”路扬能想到的也就是这些眼前的事了。

　　“不是！”

　　“那是什么？”

　　“高考完了，我会想你！”

　　李小余的话是那么柔情，就像一阵清风吹进了路扬的心海，瞬间化作一个巨大的、甜蜜而忧愁的漩涡……

　　路扬知道自己喜欢李小余，她也知道李小余不是那种地喜欢她。她不知道自己的喜欢到底是什么回事，但她隐约知道那是和同性恋挂钩的事。同性恋！多么可怕的一个字眼！她不想害了李小余，她只想默默地喜欢她，看着她和她的小男朋友幸福。

　　尽管两个人相处的时光也就短短几个月，李小余却用自己最为母性的关怀融化了路扬那十多年来冰冷的、缺爱的、不知道什么是爱的心，让她学会了包容、大度，懂得了如何对别人温柔。

　　“实在不行你们就离婚吧，反正还没有孩子，有什么大不了的！到时候你没地方住，就住我这里，有我一口饭吃，就不会让你饿着！”路扬给了李小余最诚挚、安稳的后盾。

　　“呀，真的！有你真是太好了！我现在才发现你是这个世界上对我最好的人，除了我妈！”假如李小余也是那种喜欢路扬的话，她们两个在一起简直再完美不过。李小余心思细腻，喜欢收拾家，照顾人；路扬大大咧咧，不拘小节，什么都愿意听她的。最重要的是两个人精神世界是那么契合，哪怕是羞羞的话题两个人也能畅所欲言、毫无顾忌。

　　世上的事就是这样充满遗憾，明明最合拍的人，却因为性别、年龄、经济条件、时空阻隔等种种客观差异而走不到一起。路扬这辈子遇到过的合拍的除了李小余，也就杜晴妤了。相比李小余，路扬和杜晴妤之间的精神世界更为宏大、厚重，将彼此视为最珍贵的知己也不过。

　　可路扬还是没有联系杜晴妤，就连她的朋友圈都很少点赞了。她觉得自己哪哪都不好，和杜老师所处的阶层差的太远了，她不想去高攀，只想离的远一点。

　　这年十一的时候，老河从老家来了武汉，同时来的还有路扬的小姑、二姑、大姑父。他们来湖北肿瘤医院看望路扬的大爹，他被诊断出了肠癌，刚刚做完了切除手术。

　　路扬和他们在大爹的病房里汇合。老河见到路扬，弹了弹她的脑瓜，跟她表示亲热。路扬也觉得老河这上了年纪，变得越来越依恋自己的子女了。

　　路扬大爹的独子，路扬的堂哥请大伙吃了饭，感谢大家的探望，他送大伙离开的医院的时候，路扬的大爹自己拔了尿管，颤颤巍巍地走到了电梯大厅，眼巴巴地张望着大家。这几个平均年龄快六十的人回望着他，露出了隐忍的、不舍的眼神，他们隐约知道这很有可能就是最一面了。

　　“快回去吧！”大伙说。直到电梯门关上，路扬的大爹还没有离开。

　　事情和这些亲戚们预想的不太一样。路扬的大爹很快出了院，还恢复的很好。大伙这才松了一口气，同时也感叹，“还是有钱好啊！”亲戚们都在心里半酸半羡慕，要不是小胜娶了个武汉的有钱人，他爹那里轮得到到这城市的大医院来看病。搁老家那个小县城，即便有钱，这样的绝症八成也是要治死了。

　　同人不同命啊，他们都想到了文芳，要是……任谁都要无奈的摇摇头，再叹上几口气了。

　　路扬的堂哥小胜和他的媳妇是在武汉读警校时的同学。那时候，小胜完完全全是乡下来的一个穷苦小子。小胜初中毕业时，成绩非常优秀，是他妈听了亲戚的指点借了好几万让他进了这个警校，赶上了包分配的末班车。

　　小胜虽然是农村孩子，却生的非常英俊，最为难得的是，他从小集宠爱于一身，说话办事都非常自信、机灵，他的嘴很甜，走到哪里都招人喜欢。小胜毕业后去丈母娘家，很快就赢得了他们家族的青睐，他们确信，除了小胜，再也找不到这样优秀、会办事说话的女婿了。

　　小胜的岳父在退休之前是一名成功的企业家，他们家里经济实力非常雄厚，光房子就有好几栋。这样的差距之下，小胜的父母非常自卑，几乎很少来武汉登门拜访。他们自己也能感觉到城里人对农村人的嫌弃。

　　小胜的自尊心是如何处置的呢？谁也不知道。只是几年后，他用自己的工资首付了一个小房子，把父母接到了那里。他的父母远离故土、熟人朋友，孤零零地住在那个小区，没过几年，就苍老的一脸凄苦。他父亲的病大概就是由此产生的。

　　晚上，这些亲戚们去了小姑大儿子家，小姑非要让他们登门看看，难得来一次武汉，要好好招待招待才是。

　　“我的个天！”路扬的二姑咋呼起来，“刚小胜来电话，说他妈又摔住院了，他想让我去给他照顾，我哪照顾的了？唉，他这个媳妇也是，没法说……”小胜在医院照顾他爸，他的媳妇一次也没出现过。要富家小姐放下身段去伺候一个农民？也确实让人为难。

　　“哼，我们家大仙就说了，小胜他媳妇要是能去伺候他爸妈，她就倒过来走路！看来真是说中了吧！”老河对阿菊的判断感到很是得意。

　　生命的流逝，七嘴八舌的议论，现实的差距，走进了路扬的思虑，她感到了恐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