下一章 上一章 目录 设置
18、载舟覆舟 ...
-
许婴再次睁开眼,才发现车外已经下起了暴雨,掀开帘子,细密的雨丝疯狂地拍打在他的脸上。
这样阴沉的颜色,老天果然是要痛哭一番的。
一行人马在凄风苦雨中前行,数百只马蹄哒哒踏在积了水的官道上,激起来了朵朵水花。所有马车外的番子缇骑都已经全身湿透,没有人敢停下,因为东厂的人不仅对别人狠,对自己也狠,在没有厂公命令的情况下,没有人敢擅自做主找个地方暂避雨水。
许婴很满意,包括鲁肉山和公孙凡二人在内,所有人都紧闭着双唇默默前行,没有人有一丝怨言。他从车内找出了一张地图,然后开始寻找所在的位置。
“这里有一店家......不知道可否容下我们这么多人。”
许婴看着地图,按照时间和脚力计算,他们已经走出紫禁城八十里路了,快到了津州的地界。接下来沿着官道继续走五里地会有一个岔路口,若是前行三十里便直达津州城,若是再沿着左边的路口走,会发现一条小径,通往玉龙山山脊上的一间客栈。
“来人。”
即使外面的风雨呼啸声极响,也有人始终听着马车内的声音,随时准备听令。
公孙凡的衣衫已经尽数湿透了,他低着头,雨水顺着发丝淌下,砸在了马车内的毯子上。
许婴大概描述了一下地点,公孙凡点头便出去了,然后他便大声宣布了找个客栈歇息的命令。
随行的厂卫都是修习过内功的高手,个个身强力壮,这么点雨水是不会闹出风寒的。不过,他现在并不急着赶路,夜色也即将到来,不如找间客栈好好休整一下。
......
许婴一身飞鱼服不曾被打湿,整个人看起来仍旧极为精神,他下车以后自然也有人替他撑伞,算是摆足了上位者的姿态。
他原本想利用护体真气将雨水弹开的,不过想了想还是留着内力在客栈里仔细修习先天功吧。
这间客栈略微有些陈旧,许婴和公孙凡、鲁肉山二人先到了店门口,却发现大门紧闭。
许婴连敲了三声,却发现里面没有人作声回答,朝鲁肉山使了个眼色,他就一刀劈开了大门,一阵浓郁的血腥味传来。
许婴皱了皱眉,只因为里面已经一片狼藉,客栈本就不大,原本的十几张桌子已经全部成了碎片,地上有许多尸体。这些尸体大部分都穿着黑色的制服,身旁还有跌落的兵器,看来是江湖人士。至于柜台旁,有一男一女两具尸体与别的尸体不同,他们穿着的都是普通百姓穿的粗布麻衣,那男尸趴在女尸身上,两人身下似乎藏着什么东西。
公孙凡上前,先是弯下腰查看了其中的一具江湖人的尸体,转过头来说道:“是日月神教的人。”
“血还没凉到与周围完全相同,他们死了应该不到半个时辰。”
许婴微微皱眉道:“日月神教不是主要在南方活动,他们的教徒怎么会出现在津州附近?”
“不知道......这里一共有十几名教徒,看他们的衣服,应该都是日月神教的精英教众了,武功全都不弱。再看他们身上的伤痕,全部都是剑伤......千古人龙、叠翠浮青、玉进天池......全部是嵩山派的剑法!”
鲁肉山沉声道:“十一年前华山论剑,日月神教的教主任霸便是那次论剑的十大高手之一,他的日月神功深不可测......他下山之后,便直接前往嵩山派,杀了嵩山派的掌门和诸多长老高手,他似乎本来是要大开杀戒的,结果隔壁嵩山少林寺来了一个老僧拦住了他,他这才下山离去。经此一役,嵩山派的活剑谱们都死了,嵩山派的高手一辈出现了断层,许多精妙的剑法全都失传了。不过嵩山派也是有幸,出了左冷禅这么一个人。”
公孙凡点头道:“左冷禅收拾了嵩山派的残局,以强硬的姿态汇合起嵩山派内部的诸多派系成为了掌门人。他将派内残存耄耋和弟子们聚在一起,记录下各人所学得的剑招。这十年来,他去芜存菁,将本派剑法中种种不够狠辣的招数,不够堂皇的姿势,一一修改,使得本派的十七路剑招完美无缺。他虽未创设新的剑路,却算得是整理嵩山剑法的大功臣。”
鲁肉山也如法炮制,同公孙凡一样上前查看了一番,点头道:“看来是嵩山派和日月神教的教徒相互厮杀,可是这里却没有嵩山派弟子的尸体,说明嵩山派的人更多或者武功更强......不过依照这里的打斗情况和日月神教教徒的伤口,应该是有一名嵩山派的高手带着六七名弟子围杀日月神教的人,这名高手武功超出这些教徒不止一筹,因此得以轻松杀光了他们。”
鲁肉山终究是老江湖,眼光比公孙凡老辣很多,通过对战后残局的判断还推演出了打斗时的情况。
许婴轻嗯了一声,然后便把目光投向了柜台,那里倒着两具与旁人都不同的尸体,他上前拨开了最上面的男尸,才发现他后背和胸口都有一道剑伤,看来是被长剑直透肺腑。
他又面色生疑,只因为这男子身下的女尸背后也有一个剑伤,显然是透过男尸的长剑又刺入了她体内。
他把尸体拨开,却看见了一个襁褓中的婴儿!
他当即面色骤变,弯下腰把孩子抱了起来,一根食指探在了孩子的脉搏上,这孩子的脉象非常弱,犹如风中残烛一样随时都有可能死掉。
鲁肉山和公孙凡二人也跟了上来,瞧见许婴似乎对这孩子极为上心,心中暗自奇怪。他们可知道自家这位少年千户可不是什么心慈手软的主,杀人和用刑的时候可是眼睛都不眨一下,可如今看见一个与他没有半点干系的婴儿却担心起来,实在是让人难以理解。
“谁懂医术?”许婴朝他们二人说道,两人摇头之后,他又开始朝外面的厂卫喊道。
没人应答,这些人似乎陷入了迷茫之中,许婴又加大了声音,继续喊道。
“懂医术的出来!本千户有赏!”
终于,一片短暂的骚动之后,厂卫之中出来了一个矮个子,看起来也就二十多出头。
“回禀千户,属下名叫方嬴,曾经在药铺当过两年学徒。”
“快看看这孩子,我看他脉象越来越弱了!”
方嬴摸上了这孩子的脉搏,只是片刻之后,面色愈发严峻。
“大人,这孩子应该出生还没多久,体魄还算健康,也没染上重病。只是,他被抱在怀里,压得喘不过起来,周围血腥味这么重,空气又嘈杂,这才变成这样。”
许婴摸了摸孩子的脑袋,倒是不算烫,继续道:“怎么治?”
“可以往他体内输入真气,最好是纯正平和的内功催发出的真气,这样最是温养心脉。”
许婴点了点头,说道:“传我号令,今天就睡在这里了。出来二十个人把客栈的大堂和厢房打扫干净,整理好行囊。再来二十个人,包围客栈,在外面放哨,一有风吹草动,立刻禀报我。”
他一脚踹开了一具拦路的日月神教教徒尸体,冷声道:“把尸体扔到外面去!这么重的血腥味,都给我清洗干净!”
鲁肉山有些不解地看着小心翼翼抱着孩子的千户大人,说道:“大人,您干嘛这么关心这孩子?咱们都是尸山血海中爬出来的人,您......”
许婴握住了孩子的小手,然后开始输送武当心法的真气,淡淡道:“你要记住,以后我执掌东厂,东厂的规矩要变一变,很多事情不能像以前一样做。我们东厂的权力是大明给的,大明的根基是百姓。我们可以和文官作对,和武将作对,和勋贵作对,和武林中人作对,但是我们不能和百姓做对。”
鲁肉山眼睛一亮,这番话着实打动他!东厂前任督主魏千叶,他在东厂的诸多事情的处理上都畏畏缩缩,生怕得罪任何朝廷上的势力,只有遇见无权无势的平民百姓才会变得狠辣果决,这样欺软怕硬的软蛋,其实东厂很多人早就看不惯了。公孙凡没有说话,却不停地点着头。
“还请千户明言,教我们如何是好?”
“水可载舟亦可覆舟,这个道理你们不是不懂?大明的百姓,绝大部分都是农民,他们的本质是善良的,只要我们让他们吃饱饭,让他们安安稳稳地活下去,他们就不会造反,天下就会稳定。别人我不管,那些满口仁义道德的士大夫可以千方百计农民嘴里抢吃的,我们东厂的人绝对不能残害百姓!”
“记住,你们可以对权贵动手,不论合不合理合不合法,有个说得过去的由头,就算是天塌下来了,都有我给你们在后面顶着。可若是被我知道你们荼毒百姓......那就别怪我不念情分了!”
许婴叹了口气:“我只想东厂日后真的对得起大堂上的那副画像。”
二人听见这话都沉默了,两人对视一眼,忽然一齐向许婴一拜。
“千户忠义之心,我等诚心佩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