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风华门下》阿森纳杀虫剂

1、黎九年（一)

　　黎九年来自绯鱼坞，没有籍贯，没有年岁。
　　但是断山桃林的树成千上百，年岁也成千上百。黎九年横卧在一根粗大的桃枝上，手里一把褐色葫芦，旁边挂着一个粗布包裹，褐色。
　　一小童提着木桶径直来树下倒水，结束之后又解开裤带放水。黎九年举起葫芦往嘴里倒了口酒，咂了咂嘴，跳下树来，桃花纷纷扬扬。
　　一块脸盆大的方帕叠了四叠捂在小童口鼻上，没一会就倒毙过去，没有血也没有声响。
　　黎九年取过包裹，拿出一个矩形的锦盒。他打开盖子一把扣在小童脸上，又在四周按压了一番才取下来。接着黎九年在盒子里摸索了一阵，最终从锦盒里捻出了一张和小童一模一样的面皮。
　　贴在脸上，严丝合缝。
　　他的气势又沉下来，渐渐的，他的身形开始以肉眼不可见的速度缩小。大约半个时辰后，黎九年坐在地上大口喘着气。

　　这座山名断山，山前枫树，山后桃花，一年到头游人兴盛。而到冬至，冷气骤增，风雪道一日之内扩张数百里，断山方圆百里必有十日雪，世人皆以为神异，因此又把断山唤作雪祝山。
　　所谓雪祝山上风华门，雪祝山下砍柴人。风华门以奇术显，或医，或巫，或卜，或御，每有一奇术出世，天下必为震动。风华门立派数百年，底蕴深厚，与当代江湖大派相比丝毫不差。历代风华门下编有《太平奇门录》，二十六代门人但有感悟创造随即编入，后辈也往往拿前辈心得来参悟学习，多有所得。
　　开山祖师历见深作《奇门》，开风华奇门一脉，打下了时、空、象、数、理的基本盘，后有风华三代门下邵羽将八门九星、三奇六仪引入奇门，使得奇门一术在江湖争斗中大放光彩，此后奇门一脉多有发展，但也不过修修补补。因此后辈提到祖师爷的时候也往往提到奇门邵祖。
　　风华九代门下柳轶识兽语，善驾驭，先是饲养野兽，后与精怪交往，开风华通灵一脉。后为了与通鬼一脉区分，遂改称御门。
　　通鬼是小分支，十五代后已无传承。
　　风华七代门下将天下行走必要的拳掌剑术引入风华，并有八代、九代、十代、十一代门下共同完善了风华门一直火候欠缺的武功体系，从此之后风华门逐步走入天下各个势力的视野中，不再是偏居一隅的小打小闹。风华系武功虽无出彩之处，少大开大合之风，但贵在稳重持中，不行险，不颓唐。
　　——节选自《风华编年》

　　安都都放下手中的大部头，到院子里打了套拳。他坚持好多年了，自从多年前突然意识到自己开始日渐脱发后，便开始寻求各种养生之道，明知作用不大，但也算聊以慰藉。
　　刚刚收了拳，气血通畅，身上有些许薄汗，便见舒怡打水回来。
　　舒怡是前几年安都都从山下佃农家收养的书童，谈不上机灵有眼力介，但有一股子农夫们常有的朴实，让安都都觉得放心舒畅。
　　“先生等落了汗再擦脸吧，冬至就到了，风也一天比一天大，怕会着凉。”舒怡轻声说道。
　　“嗯，等会便是。”安都都将一张藤椅搬到窗边躺下来，又唤舒怡煮了壶茶。和平日一样，看书、喝茶、去找掌门师兄的桃花酒、去和别人的小弟子们饮枫糖浆，接下来的一天是可预见的，和以往不会有什么偏差。但今日不知为何，一丝危机感从心底涌出来。
　　他突然回头，见舒怡正在炉子边兑水，便说：“前天洗的鞋子干了没？”

　　黎九年是绯鱼坞的顶尖刺客，天下魔门二十九，绯鱼坞名列一席。通常来说魔门大都口碑极差，臭名昭著，但绯鱼坞却是不同。绯鱼坞在江湖上毁誉参半，成于刺客，也毁于刺客。其中手段可见一斑。
　　黎九年是绯鱼坞的顶尖刺客，收钱杀人，不分老弱，只收现银，不赊不欠。事前约定死者信物，事后交付。绯鱼坞又要求他们在死者身上留下印记，比如一条绯鱼，或者其他的鱼。
　　当他听到“死者”问他鞋子干未干，他敏锐的感知到，这不是个容易回答的问题。
　　“啊？”舒怡似乎颇感疑惑，“最近有洗鞋子吗？”
　　黎九年不是第一次遇到这种问题，吃过几次亏便有了结论。若人问出这类微末枝节上的问题无非是两类状况，起疑或者没起疑心。若是未起疑心只是无心之问，以上回答是最好蒙混的，无非是被当作遗忘或者懒惰，若是答洗或没洗，一旦穿帮便不可收拾。若是“死者”起了疑心，又可有两类状况。一是拿不曾发生的假人假事来诓骗，或是真实事情套话。若是前者，以上便是标准答案；若是后者，大多数都会败坏，当然也有少数愚钝不知所以者。
　　事实上，无论是否起疑，在不能确定事情真假时，也就无需揣测，直接动手就是了。因为三类状况下，“死者”都已经收起了戒心，是下杀手的好时机。而最后一种状况则是不得不动手。在黎九年看来，所谓顶尖刺客，不过是手熟而已。
　　安都都听了舒怡的回答，似乎松了口气，正要拿起手边的一卷书，黎九年突然转身甩袖，六支袖箭携带着压抑的尖啸直射安都都面门。一呼一吸之间他转过身来，一柄暗银色的尺二短剑坚实的握在手中向安都都的胸口刺去。
　　安都都起身挥袖，浑厚的内力在一瞬间激荡起来，所有袖箭被挤为齑粉。他在藤椅上以奇怪的姿势发力，骤然暴起，向黎九年冲去。
　　安都都一掌拍落了短剑。
　　黎九年左手隐秘的伸向后腰。
　　安都都掐住他脖颈，把他按到墙上，甚至举了起来。
　　安都都正要开口。
　　一大口血喷了出来。
　　黎九年嫌弃地扭开脸，手中的第二把剑还不停地深入、搅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