66、第 66 章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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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张旧得发黄的照片放在我的桌上，这是一张松下村塾的合影照片，两位老师站在同学们中间，女生围在他们身边，而大部分男生都站在两侧。这些年我去了很多地方，搬家过无数次，经历了不少或惊心动魄、或平平淡淡的事情，很多从前的东西我都已经丢到了角落里，唯独它一直陪伴着我。
从松下村塾那里我保留下来的只有回忆和一张旧照片。由于时间关系，照片已经褪了颜色变得灰白，又因为摄影师尽量把镜头对准中间，所以在当时就照得不够清晰的两侧，现在就彻底变得模模糊糊的了。
我有时候觉得，照片的两侧之所以模糊，是由于我们班的男生还未及长大成人，就早早地离开了人世，从而他们的五官和面目也就被时光冲淡了。（注1）
……
今天是春假结束、开学的第一天，但是不同于其他学校四月份才会上学，松下村塾的春假时间很短，三月初大家就得回到学堂继续课业。若是十几年后的学校，开学这一年度恐怖大片大约会让学生们叫苦不迭患上开学恐惧症，但是松本村的孩子却是另一幅模样——早在春假还剩一周的时候，他们就在掰着手指头数什么时候开学，什么时候能回学校。
咳，要说他们爱学习、爱村塾，倒也不假，但更关键的在于，他们实在是不愿意在家干活了。所谓的春假，说是放假，其实对于大多数同学来说，春天往往是家里最忙的时候，有数不完的农活等着他们去做，所以明里私下的，同学们都普遍向松阳反应，宁愿提前到学校来学习，也不想再在田里和杂草、肥料以及水蛇打交道了。
——当然了，等他们真的来学校过那么一个星期把新鲜劲儿都缓过去，他们就又开始耍滑头搞小动作、上课打瞌睡下课抄作业、除了剑道课和历史课之外上什么都是一副得过且过的样子，总之就是懒得认真学习了，此乃学生天性。
不过还好，今天是开学第一天。三月上旬的天气已经开始转暖，春风将冬天光秃秃、灰蒙蒙的山野森林变得一片新绿。村塾外面是大片大片的水田，被中间的一条小道分成了两个方块，这些田野里插满了绿油油的秧子，那个绿色和不远处的树丛与灌木相映成辉，连绵的绿色远远望着生机勃勃，叫人看着就觉得心旷神怡。
“真是不错的天气！今天我给大家准备了惊喜，要猜一猜是什么吗？”
下午的剑道课刚刚上完，所有的同学一起回到了教室里，松阳便神神秘秘地一笑，让大家猜猜他所谓的惊喜。他们的这位老师总是能搞出很多出乎意料的事情，除了真礼，就连住在村塾里的三位同学也常常不知道他又准备了什么有趣的活动，所以这个猜测一般也就走个流程。在入江举手答“老师准备给我们发小遥的写真杂志！”然后被身后的阿清直接一拳敲头消音之后，松阳公布了答案。
“我前几天去镇上的照相馆预约了，他们说今天下午三点半过来帮我们拍一张集体照，看时间应该是马上就到了…到时候班上大家人手一张照片哦。”
消息一出，大家安静了片刻，然后，教室里便爆发出一阵夸张的欢呼声。
下午三点半左右，相馆的人带着相机和架子准时来到了松下村塾，趁着两位老师和负责人寒暄的时候，同学们好奇地凑过去看了看那个据说最早是天人带进来的相机。如果不是还有学徒拦着不让碰相机，他们还真想拿着它好好研究一番呢！
看了一圈周围环境，最终由松阳敲定，就在村塾门口拍照，到时候可以把松下村塾都拍进去。这是难得的一次合影机会，大家嬉闹着要老师和真礼站在最中间，并且自发地把女孩子们围了起来，当然了，谁都没有银时，高杉和桂他们三个靠近老师，不过大家也都默契地没有多说。
“啊，是丸子！”
阿秋眼尖，一眼就看见一只黄白的大毛团从远处的草丛里窜了出来，熟门熟路地跑到了村塾门口。高冷的喵星人看了一眼周围兴奋的孩子们，旁若无人地踱步到真礼脚下，熟练地蹭了蹭她的小腿，就往地上那么一瘫，远远看起来活像一个散了黄的荷包蛋。
男生们大多三三两两，关系好的就站在一起，大家都努力想往中间挤，于是最边上的倒霉位置谁也不愿意站，最后还是松阳发话了，按照身高排好位置......
拍照这种事情，在十几年后的大城市或许已经司空见惯，可是在现在，在这种小乡村，这还真是一件十足的稀罕事情。照相的人员吆喝着大家站好，那边的师生都嬉闹成一团，附近田地里的农民眯着眼睛看向这边的新鲜事，嘀咕松阳老师又弄来了新奇玩意儿，就连本来想经过村塾门口的路人，也诧异地看着这边的热闹，默默地停下了脚步。
“大家，笑一个！”拍照人将焦距定好在中间，吆喝着要大家摆好动作和表情，几秒后，他举起手，就这么按下了快门。
在咔嚓声的那一瞬间，他捕捉到了相机前百态的人们：最中间松阳拥着真礼，两个人看起来都愉快极了；银时是被松阳从瞌睡中硬拽起来的，这会儿还在抱着他那把刀打哈欠；高杉和桂规规矩矩地站在中间，微笑也十分正经；入江搭着阿清的肩膀，早就忘了刚刚她还揍了他一拳的事情，一副嘻嘻哈哈哥儿俩好的样子，而阿清也就由着他搭，笑得一脸灿烂；玄武不好意思地抹了抹鼻子，他身边的叶子握着双手，看上去腼腆又矜持...
还有天边聚散的流云，急掠而过的飞鸟，女子脚下的猫咪，老师和孩子们一起站在写有“松下村塾”门牌前，白光一闪间，那一刻被定格在胶卷之上成了固定的记忆。大家的神情姿态迥异，有些同学还故意弄出了些搞怪的表情，叫人后来看照片的时候忍俊不禁，但是有一点，是所有人共通的。
那一刻，他们都在发自内心地欢笑。
拍完之后，同学们都迫不及待想看立刻看到照片，可是照相馆的却说没有那么快，让他们过几天再去镇上取照片，这让孩子们失望地散开了，不过听真礼说，照片洗好了那边就会第一时间打电话通知村塾去取，他们又打起了精神。大伙簇拥着老师回到了教室，现在距离吃饭的时间还早，远远不到放学的时间，但是经过刚刚的拍照，孩子们都兴奋起来了，根本没法安安静静上自习课。见状，松阳索性也扔掉了手里的书，悄声和真礼嘀咕了几句后，便提高了音量，向大家提议道：
“同学们，今天是开学第一天，我们来一起开个班会怎么样？”
说是班会，其实就是大家聚在一起随便找个话题，从拿破仑和丰臣秀吉谁更厉害、到“黑船来航”事件会对我国游戏产业带来什么变化，天南海北什么都能说。但是今天稍微有点儿不一样。
外面暖风和煦，顺着风，庭院里的那棵梅树飘出了若有若无的香味，这是花朵接近凋零前最浓烈的香气，而当红梅落下、白樱开放时，就意味着春天真正到来了。
春天，那是一年起始、万物生长的季节，正如台下这些孩子们一样蓬勃而富有生命力，他们还很年轻，才十三四岁，属于他们的青春才刚刚开始。青年环视了一圈教室，微笑着望着他的学生们，提出了一个问题。
“大家将来，想成为什么样的人呢？”
想成为什么样的大人——这是个让大家有些意想不到的问题，孩子们就像是一群麻雀一样叽叽喳喳的，想到什么就说什么。有几个孩子表示要子承父业，比如玄武说自己会做一个优秀的医生，入江说自己将来应该是接替父亲的职位做一名官吏；也有一部分孩子想尝试其他的生活方式，瑞人就表示既然兄长要继承家业，那么他就去做点不一样的，做武士、做商人都有可能。不过很快，话题就到了目前最热门的事件上。
攘夷战争，这场由中下层的武士们自发组织起来的战争已经持续了接近六年，虽然幕府官方已经三令五申禁止武士参战，但是战争的规模反而越来越扩大，而长州，据说这两年来也有不少地方成为了战场。
对于天人有着弑亲之仇的三郎，在话题偏到与天人相关的战争时，他第一个举手发言，少年攥紧了拳头，说出的话也铿锵有力：“我要成为一名能让我父母亲都骄傲的武士，参加攘夷战争，将那些在我们国家肆意妄为的天人都赶出去！”
战争！那是一个曾经远在天边、现在却又近在咫尺的名词，作为一名武士，在战场上抛头颅洒热血，保家卫国、建功立业，没有什么比它更能让人感到心潮澎湃了。三郎的话一出，立刻燃起了了男同学们的激昂热血，阿胜第一个站起来赞同他，喊道：
“三郎说得好！男子汉就该志向远大！我也是这样想的，我要做一名大家都认可的武士，然后干出一番大事业来！”
“可是你家并不是武士呀，那你要怎么去做大家都认可的武士啊？”阿秋有些好奇地提问，她只是单纯有问题就问出来，没想到一下子就戳中了阿胜的心窝。提及自己家，少年语塞了，一时间居然说不出话来。
三郎家虽穷，但他的父亲生前也是个足轻，更不用说本就是大户出身的桂和高杉等人，但阿胜就不一样了。他没有姓氏，是个贫农出身的孩子，他家祖辈都是在松本村种地的农人，目不识丁，像他这样的农民家孩子也想成为武士，这在当时简直不亚于天方夜谭。
他的父亲曾经坚持认为，读书这种事情根本没用，他们这样的农民不管读什么书，到最后还是要种地给人交租。当初为了让他出来上学，松阳花了很大的力气去劝说他的双亲，到最后，还是因为村塾包伙食、浅上家又是本地的大地主的缘故，他的父母才会松口放人。
这孩子最喜欢听战国史，最喜欢的历史人物，就是从最底层一路奋斗成为天下人的秀吉。
小少年看了一眼台上的松阳，欣喜地发现老师正以鼓励的眼神看着他，就像他一直告诉他们的那样，人活在世上，要追求自己的心之自由，无论什么出身的人，只要心怀理想，拥有属于自己的武士道，大家都可以成为自己心中的武士。
没错！成为武士根本不需要什么出身，自己的偶像秀吉也是在战国那种群雄争霸的时代才会崭露头角的，而现在恰逢攘夷战争这种千载难逢的机会，只要他抓住了机会，一定能摆脱农民的身份、达成梦想！想到这里，他顿时又热血沸腾，气势满满，大声宣布：
“等着吧！我才不会去做农民呢！我一定会建功立业，成为和秀吉一样了不起的武士！”
说到最后，他又偷偷瞥了一眼坐在松阳身边、安静聆听的美丽女子，少年的脸庞露出了一丝不易察觉的绯红，暗暗在心底又添了一句：
然后，等到我功成名就，大家都认可我之后，我也要像松阳老师一样，娶一位像她这样高贵、温柔、又美丽的妻子，组建一个人人都羡慕的家庭，这才算不枉此生！
阿胜的豪迈发言，彻底点燃了班上其他和他一样是农民出身的男生们的激情。大家七嘴八舌，比着谁声音大似的争相站起来说自己要成为如何如何的人物、要将可恶的天人统统驱逐出去云云，在这种慷慨激昂的环境下，只有几个孩子没有被这种热血感染，依旧安静坐在自己的座位上，看起来甚至有些格格不入。
银时就是其中之一，当松阳问到他的时候，他挖了挖鼻孔，声音也是懒洋洋的，“啊…做那种武士麻烦死了，阿银我啊，没那么远大的理想啦。我啊，做个自己觉得酷的武士，能养活我自己不饿死，也就差不多啦，对吧，高杉，假发。”
“不是假发是桂！你要我说多少遍啊！”被点名的桂条件反射地反驳了他，随即注意到班上的同学都在注视着自己，少年思索片刻，轻咳一声算作清嗓子，便开口道：
“我的话，比起我自己想要成为什么样的人，我更想知道我能为这个国家带来什么。如今天人入侵蚕食我国，幕府上层在其位却不谋其政，下层民众则无知无觉、生活穷困，这正是危急存亡之时。我想，我会去参加攘夷战争，这是解除目前危机最快的办法。”
“天人确实给我们带来了许多从未有过的技术和武器，我国已经被时代大势所卷入，无法再回到曾经闭关锁国的日子了！我等并非完全不可与天人交往，但是，那必须是我们能与他们平等对话之后！现阶段，我们要强大起来，要让他们知道，武士不是任人欺凌的！”
桂的这一番话说得头头是道，显然并非是他一时冲动，而是经过了长久的深思熟虑得出的结论，班上的男生纷纷点头称道。不过银时还是一副无精打采的样子，看起来并没有受到什么触动，高杉也不例外，这个武士中的叛逆者嗤笑一声，显然对桂的说辞并不感冒。
“这还真是你会说出的话…你别误会，我可没有嘲笑你的意思，人各有志。我啊，对做一个名垂青史的大人物、或者拯救这个国家什么的，没有你们那么深的执念，我想做的，就是做一个能无愧于心的武士，做不让自己后悔的事情，就行了。”
说到最后，他的眼中闪出了异样的光芒，少年牢牢地注视着台上的老师，神情坚毅，仿佛是在对他说：成为自己心中的武士，老师，这正是你教会我的。
“理想这种东西，没有高低贵贱之分，也不必强求大家都认同自己的想法，今天在座的大家说的理想，我都觉得非常棒，也希望将来大家能朝着自己的梦想去努力。”松阳慢慢地做了一个总结，但是随后，他看了一眼自己身边的真礼，继续问道：“一直都是男生们在发言，总是在说打仗的事情，女孩子们呢？叶子，阿清，阿秋，你们将来想成为什么样的人？”
他的话音刚落，有几个调皮的男生就插嘴道：
“不管做什么，总之肯定和打仗没关系啦！”
“我们男子汉可是要保家卫国、把天人都赶出去的，你们女孩子家家的，就安心守在后方等我们的好消息吧。”
听到班上男生这么说，阿清立刻不服气了。她直接站了起来，朝着那些男生的方向就出声反驳道：“谁说我们女孩子就和打仗没关系了？谁说我们不能去保家卫国了？战争如果真的到了那一步，天人打到了家门口，难道女人就可以置身事外吗？”
少女的声音清脆又响亮，掷地有声，听见她说的内容，台上的真礼不由得身体一颤。她立刻想起了几个月前的那件悲剧，如果那一天松阳没有及时回来，她就要亲自去面对恐怖的天人…要么是她手染鲜血，要么就是被那个野兽给践踏侮辱…
战争从来不会因为她们是女人就能让她们幸免于难，这一点，她同意阿清的说法。
“那你们能做啥啊？打架的话，你们连我们都打不过，怎么和天人打啊。”一个男生对她提出了质疑，而阿清立刻就给他反驳了回去。
“我懂医术啊！我可以做医生给你们治疗，可以护理照顾伤兵，除非你们在战场上一辈子不生病不受伤，不然还是需要我！”
医生怎么可能会没有用处呢！说到自己得意的技能，阿清骄傲地挺起胸膛，给出了自己的答案。这是她多年辛苦学习到的成果，也是她有信心能被需要的职业，说到最后，她整个人都洋溢着光彩，蔚蓝色的眼睛里闪烁着太阳似的光芒，看上去意气风发。
可是，阿秋和叶子就没有这样的自信了。她们不像阿清，有个做医生的父亲可以学习医术，而她们的战斗力也就像男生说的一样，绝对没可能上战场和天人拼刀枪，两个女孩对视一眼，都从对方的眼中看见了犹豫。
如果战争真的发生了，我们又能做些什么呢？我们将来，又可以成为什么样的人？
真礼凝望着台下的两个女孩，终于开口道：
“如果战争真的已经到了身边，我们也不能坐以待毙。要是我们没有那个能力去前线，就去后方做护理人员，或者去工厂做工人，到时候，希望将来你们杀死敌人的子弹，能有一部分出自我们的手中。”
“只是看着的话，什么也做不到，我相信，你们总能找到能做的事。”
她说完这一番话，就像是将某种信心和勇气传递给了两个姑娘。想到自己这几年来的学习到的知识，叶子下定了决心，首先举手发言：“我…我想成为一名科研人员！我一直都很好奇，天人的那些技术和武器，到底是怎么发明出来的，那些新奇的东西他们能有，我们也能有，我就想做这样的事情！”
阿秋也不甘示弱，她接上了叶子，继续道：“我想做一名老师！和松阳老师、和真礼一样的老师！我要教给下一代的孩子们知识，让他们也能成为了不起的大人！”
……
太阳已经渐渐要落向西方，远处的森林间传来阵阵鸦鸣，夕阳将绿色的田野染作昏黄，树木的影子被越拉越长。临近傍晚的天空布满了瑰丽的彩霞，这本该是放学的时候了，可是大家讨论到了兴头，竟然没有一个人提前离开。
谁也不曾注意到，一个戴着斗笠、路人打扮的少年从村塾门口走过，假装不经意的，他望了一眼篱笆后的教室。他能看见，在那里，老师和同学们围坐在一起，大家一同热烈地探讨着未来，共同学习，一如他曾经梦想的那般。
“将来成为什么样的人….吗。”
少年低声地自言自语，再次深深地看了一眼那个教室，随后拉低了他头上的斗笠，无声无息地走远了。
作者有话说
第66章 第 66 章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