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自闭少年饲养手册》言之深深

8、滚

　　唐岚没问许准怎么会躲在厕所里。
　　她其实有些犹豫，要不要把许准有自闭症的事情，告诉许准的爸爸。
　　许准这时候的自闭症还没有被发现，所有人都只以为他是胆小、怕生、不爱说话。

　　许阳嘉对他还是抱有期望的，想着等他长大就把许氏交到许准手上。
　　可是许阳嘉不是个好父亲，许准大概是初二的时候，自闭症被发现，许阳嘉没过多久就带回来了一个女人。
　　那女人怀着孩子，长得妩媚多情，她让许准叫她妈妈。
　　再后来，许准初三休学回家复习，那女人还没生下孩子就出了车祸。

　　所以唐岚是不太敢把这件事直接和许阳嘉说，可是不说的话，许准的病就会一直被忽视，直到爆发出来，让所有人都害怕。
　　唐岚数着自己的小金库，四个月过去了，钱数涨了一倍，她已经有足够的钱带许准去看医生了。

　　她虽然不知道看心理医生要花多少钱，但是，慢慢来，总会有办法的。
　　这件事情并不能告诉许阳嘉，甚至也不能让别人知道。
　　并不是所有人，都能心无芥蒂的，去接受一个心理有问题的孩子的。

　　她不能让许准以这样残忍的方式意识到人心，然后成长为上辈子那样的那个，人见人怕的许准。
　　那个许准，看人时冷漠，说话也带着刺，做起事情来不会在乎任何人。
　　他没有感情，没有心，眼里只有利益。

　　可他却将她疼进了骨子里，那种爱，想起来都会让人觉得头皮发麻。
　　所以唐岚不能再让他那样了，她要守护他，让他成为一个正常的，阳光向上的好少年，最后长成一个温暖的男人。
　　*
　　一年级总共分成六个班级，开学没几天老师就给小朋友们量了尺寸做校服。
　　课程很简单，可是唐岚确很开心，能回学校上课，本来就是一件开心的事情。

　　成年人最渴望的就是，一睁开眼，就坐在教室里。

　　哪怕是黑板上简单的加减法，简单的声母韵母，唐岚都工工整整的抄在书本上，认认真真的记笔记。
　　云学义很爱说话，在班上人缘很好，一下课就和小男孩一起玩。他去玩弹珠、玩纸牌的时候，都会叫上唐岚一起。
　　唐岚就站在一边笑着看他们玩。

　　一楼外面是敞开的走廊，台阶下面是一个广场，周一时会在广场上举办升旗仪式。
　　男孩子玩着弹珠纸牌，女孩子们跳着格子房或者跳绳，大家都玩的很开心。
　　许准却从来不出来，他一个人坐在最后一排，下课了哪里也不去，只是缩在座位上。、

　　有个小女生怯生生的走到唐岚身边，她扎着两个小马尾，戴着粉色的发卡，皮肤很白，她小声问唐岚：“你要不要和我们一起跳格子房啊？”
　　她身后还有几个女生在悄悄看着，她们怕唐岚是那种娇气的小公主，所以最开始没想着和她一起玩，但是又见到她一个人站在那里，孤零零的，怪可怜的。
　　罗寄秋就被她们怂恿，来邀请唐岚和她们一起玩。

　　唐岚重重点头，脑后的马尾随着动作晃悠，她声音脆脆的：“好啊，我们一起玩。”
　　上辈子唐岚过得太孤独，后半生和许准纠缠在一起，竟是连什么好朋友都没有。既然重活一世，她也想知道，有闺蜜、有好朋友是什么感受。
　　跳格子房的规则很简单，就是在地上画几个格子，然后拿一块石头，单脚跳着踹它，从第一个格子踹到第二个格子，石头不踩线而且踹石头的人脚从头到尾都没放下来，那就赢了。

　　罗寄秋玩这个很厉害，她从第一块格子跳到最后一个格子，期间连停顿都没有，很流畅的完成了。
　　唐岚和她一个组，她肢体协调性很好，所以玩起来也不费力。
　　最后她和罗寄秋，是女孩子里面唯一一对，从头到尾都没输过的。

　　小孩子心思不多，她很快就和班上的女生打成一片，甚至还和罗寄秋之间建立了一起上厕所的革命友谊。
　　九月是夏的尾巴，天空蓝湛通透，云朵洁白。
　　女孩子们嬉笑成一片，唐岚也忍不住笑了。

　　她笑得眼眸都弯了起来，睫毛卷翘，一双紫葡萄似的眼珠里缀满了光。

　　许准脸贴着玻璃窗，冷冷看着这一幕，最后攥紧了拳。
　　唐岚看过来的时候，他又坐回座位上，垂下眼看着已经可以背下来的课本，很是认真的样子。然而唐岚并没有注意到他，甚至都没发现他不高兴。
　　许准忽然意识到，唐岚不是只对他一个人好。

　　她可以对每一个人笑，甚至能在他害怕无助的时候将温柔给他。
　　可这份温柔，每个人都能拥有。
　　譬如魏玉石，又譬如那些女孩子，甚至就连云学义都可以拥有。

　　但是，就算是这样广泛的好，他都珍惜。

　　后门被他关上，不让任何人进出，他将自己与班级隔离开，不许任何人闯入他的世界。唯一一个可以进来的，却不愿意过来。
　　他难得勾唇，轻讽了一声。
　　他从小就比同龄人聪明，因为父亲冷落他的原因，他对于外界的感知很敏感，只是有时候分辨不清自己的情绪。

　　但是他知道，他心里渴望，唐岚能够只对他一个人好，只对他一个人笑。
　　就像以前在幼儿园，唐岚都只和他一个人玩。
　　而且，明明唐岚说过，很喜欢和他玩的。

　　既然喜欢和他玩，那又为什么要和别人玩。
　　许准不明白。

　　班上的小朋友都不太敢和许准玩，于是他一个人坐着。他存在感很低，也没人在意。

　　第三节课课间的时候，唐岚从书包里拿出自己买的蛋糕，放在了许准的桌上。
　　蛋糕很漂亮，被切成三角形，中间夹着巧克力味的夹层，奶油上点缀着一颗樱桃，闻着就很香甜。
　　许准右手拿着铅笔，在格子本上写着声母韵母，连头也没有抬。

　　后面坐着的小朋友见了，都转过头看着许准桌上的蛋糕。他们不是没吃过，但是，蛋糕真的太诱人了。
　　在那年，蛋糕还属于很稀少的东西，普通家庭里的小孩子只有在过生日的时候才能吃到。

　　唐岚瞥了一眼他写在本子上的声母，才写到第一页的第一个字，而且笔已经很久没动过了，铅笔尖点在纸上，像是黏在了那里。
　　她戳了戳许准的胳膊，许准不动，还把胳膊缩回去了。
　　像在和她怄气。

　　“你不吃吗？”唐岚疑惑的问，许准垂着眼，很认真的盯着铅笔尖，唐岚又说：“许准，很好吃的，我特意给你买的。”
　　听到“特意”两个字后，许准才抬起了眼。
　　罗寄秋走进教室的时候就看见唐岚站在最后一排，而且身前还放着一个精致的小蛋糕，然而那个男生却看都没看一眼。

　　许准眼底有些冷漠，他想起唐岚和别人玩的开心的模样，忍不住道：“你走开。”
　　他才八岁，平时很少和人接触，而以前的小唐岚也没有耐心去搭理许准。
　　他也不像别人一样会表达自己，性格内向又孤僻，他世界里只有唐岚。唐岚却不理他。

　　唐岚迟疑了一会儿，转身真的走开了。许准盯着她的背影，像是要盯出一个洞，心底的酸涩再难掩饰，他咬着唇，木木的低下头。
　　那个蛋糕就放在他桌上，和他单调的桌面格格不入。

　　罗寄秋说话声音虽小，胆子却大，她不怕许准，她走到许准桌前问：“你是不喜欢吃蛋糕吗？”
　　许准抿着唇不理她，这个人就是拉着岚岚和别人玩的“罪魁祸首”。罗寄秋以为他默认了，她小声道：“你不喜欢的话，我帮你去还给唐岚好不好？”
　　刚才那一幕，罗寄秋都看到了。
　　这个叫许准的小男孩，是真的很讨厌岚岚，连“你走开”这种话都说出来了。可是，岚岚的心意也不能就这样被他“糟蹋”啊。

　　许准没说话，指尖动了动。抓着笔的右手愈发用力，指骨泛出青白色。
　　罗寄秋还想说什么，唐岚这次拿着书包过来了，她在许准前桌的凳子上坐下，问罗寄秋：“秋秋，你吃蛋糕吗？”
　　罗寄秋添舔唇，很渴望，可唐岚是她的好朋友，她要和唐岚分享，她问：“那岚岚，要不我们一人一半？”

　　唐岚把蛋糕塞进她手里，轻声道：“你喜欢吃就吃呀，我还有好多呢。”她又从书包里拿出另外四个盒子，透明塑料盒里面装着四个口味不同的蛋糕。
　　罗寄秋咽了咽口水，忍不住想，岚岚家里这么有钱的吗，连蛋糕都买这么多块？

　　唐岚把盒子摆在许准桌上，捧着脸问：“许准，你喜欢吃哪个口味的呀？”
　　唐岚记得许准喜欢吃甜的，尤其是蛋糕之类的东西。只是他自己从来不说，所以知道的人也少。
　　“不要。”许准低着头，声音冷冷的。

　　唐岚有些错愕，怎么会不要啊？他不是很喜欢吃的吗？
　　她喃喃道：“许准，你为什么……”
　　话未说完，已经被人打断，许准抬眸看着她，眼眸漆黑，嘴上有些起皮，他板着脸说：“你滚。”
　　唐岚有这么多蛋糕，连罗寄秋都可以吃一个。

　　许准上辈子对她说过无数次滚。
　　每次他不开心的时候就跟她说滚。
　　后来唐岚真的滚了，连眼神都懒得给他，根本不想在他面前自讨没趣。许准却又死皮赖脸的缠着她。

　　唐岚难得有了脾气，她本就不是性子绵软的人，见许准这样油盐不进，心里也有了些火气。
　　她故意说：“那我真的滚了。”

　　许准咬着唇，睫毛轻颤。
　　滚就滚吧，反正……他对唐岚来说，和其他人没有什么区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