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5、堪怜 ...

  •   漫长的冬天终于过去了,新年伊始,我却被一个迟到的真相彻底击垮。

      去年文帝携五十万大军入侵大宁,此役文帝筹谋了十年之久。我国连年灾祸不断,文帝觉得时机已到,遂伺机而动挥戈南下,文帝要的是一击即中,一举灭掉我国。

      果然,荣国军队势如破竹,很快兵临王城,大宁已如文帝囊中之物,可文帝却令人意外的接受了我国割地赔款的请求,令多少人感到侥幸。原来是他后方失守了,邯国抄了他后路。

      荣国、邯国毗邻,边患由来已久,常有冲突,邯国输多胜少。

      邯国探得荣国出倾国之兵攻打宁国,料定京都卫戍必然薄弱,邯惠帝趁机举兵攻打荣国,意图一雪前耻。

      邯国军队连连告捷很快接近了京都,荣国情势万分危机,如此情势下,文帝痛快的接受我国求和之请。

      文帝远在宁国,深知双线作战必输无疑,但仍然沉著应对,当即兵分三路,令七王爷率领二十万兵马直捣黄龙。五王爷、九王爷率二十万撤回荣国,文帝自己仅余十万兵马对我国围而不攻虚张声势。文帝调兵遣将均在夜间秘密进行,他运筹帷幄决胜千里,不得不令人佩服。

      我国文武百官被荣国铁骑唬破了胆,城外的兵力调遣并非一无所知,竟未疑有诈,惟愿求和苟安。

      彼时另一端,七王爷率领军队舍近求远,避开邯国要塞,迂回直达邯国国都稷城。二十万大军忽从天而降,邯惠帝再想不到荣国军队会突袭稷城,稷城无备,五日后稷城城破。邯惠帝乘乱携太子、皇后易服弃城出逃。

      五王爷、九王爷回师,与来犯的邯军展开激战,陆续收复失地。邯军主帅得知皇帝出逃,深知大势已去,遂解了京都之围。

      七王爷占领了稷城后,对城中百姓秋毫无犯,来不及逃走的邯国皇室亦加以安抚。他肃清稷城残余,坚守稷城反客为主,与从京都撤回的邯国军队展开势均力敌的对抗,两军对垒互有胜负形成僵局,一时难分难解。

      当时我国京畿尚有三十万兵马,我国不用割地赔款,荣国粮草尽了也会退兵,我国如果反戈一击,荣国则必败无疑。然没有如果只有结果,结果是文帝成功下我北方五城,得我白银百万两从容撤军。至于我,只是文帝用来羞辱父王的一枚棋子。

      我的国家苦难深重内忧外患,我国已是文帝随时可能吃掉的饕餮盛宴。文帝觊觎我大宁久矣,待荣国修养生息,我国再次遭到屠戮已是必然,到那时恐怕将是灭国之灾。

      而我本来可以不用和亲的,我哭了几回,再加上思念亲人再度病倒。

      我昏昏沉沉少有清醒,一直做着怪诞的梦。梦中有两只很好看的大鸟,形状如鸡,尾翎长而华丽,一只如焰火,一只身五彩。入眼皆为雪山、冰川,一眼望不到边,梦中出现我从未见过的男男女女,而且人人仙姿卓绝仿若神仙。我时而听到有人讲话,好像来自很远的地方,我不能判断是梦境还是现实,我总也不能从里面走出来。那里困住了我,我觉得自己好像要死了,来自身体的疼痛无法忍受。

      终于,一个熟悉的声音在我耳边萦绕:“公主,快好起来,春天到了,冰雪已经融化,田野露出新绿了。你病好了我带你去放纸鸢,带你骑马,带你去田庄看鹿,只要你醒来,我今后再不吃鹿肉。上次你去田庄有没有看到屋檐下的燕巢?燕子已经回巢了,等去了田庄,我为你搭上梯子,让你看新孵出的小燕子好不好?我不知道你会不会喜欢七哥,我去求过父皇,可父皇不答应。”

      我用力掀开眼皮,十三爷的眼泪正在眼里打转,看到我睁眼欣喜若狂:“公主,你终于醒了,你睡好久了,不能再睡了。小燕,快端药来。”

      文佩含着泪,一条腿跪在炕上,背后扶住我,十三爷一勺一勺喂我药。药很苦,但是再苦我也要喝下,我必须好起来,要快点长大,我不能只做个爱哭的懦弱公主。

      三月末,我的病痊愈了,十三爷信守承诺,终生不食鹿肉。

      七王爷传来捷报,与邯国一战大获全胜,邯国经此一役彻底衰败。邯惠帝自请降为荣国臣属国,去帝号存宗祠岁岁进贡,并献上一名庶出公主和亲,文帝已准了。七王爷征战近一年,不久将班师回朝。

      我让十三爷帮我征集车辆马匹,着手安排我的随从回国事宜,十三爷让我放心,一切有他安排。

      十三爷走后,我给父皇写了一封书信,为保险起见文佩将信缝在了裙底,打算由我信任的宫女穿上回国交给父皇。

      我只留下小燕、小夕、玉霖,两名跑腿的太监与几名杂役。文佩年纪大了,早该出嫁了,我虽不舍但还是决定让她也回国,可文佩执意要留下来,她说不能辜负皇后娘娘的信任。

      文佩道:“公主,您有没有看出十三爷神情不似往常?”

      我诧异:“是吗?我未曾察觉。”

      文佩:“七王爷侍妾小栾,是文帝御前宫女小婵的亲妹妹,前些日子她们姐妹会面,小婵偷偷告诉小栾,说十三爷请求文帝将公主许配给他,结果挨了文帝的窝心脚,把宝公主吓得哇哇大哭,说的有鼻子有眼。”

      我不由震惊,沉默良久终是没能说出一句话来。

      文佩道:“小栾嘴不严,结果府里上上下下传开了,秦总管发狠申饬一番才压下来。”

      文帝多子多女,子二十三,女十七,女儿惟十七公主膝下承欢,其他皆已出降。十七公主宝儿与我同年,她自幼是文帝抱在怀里批阅奏章,坐在膝上接见朝臣的心头之宝,娇纵得无法无天。能将宝公主吓哭,可见文帝动了真怒。

      文佩接着道:“刚才十三爷在时,我偷偷去问辛子传闻真假,辛子虽吞吞吐吐,到底还是印证了小婵所言非虚。”

      那日,文帝正在御书房批阅奏章,正是小婵御前侍候笔墨。宝公主偎在文帝怀里,将文帝下颌胡须结成辫子,她正“咯咯”笑着。十三爷进来,他目睹文帝的滑稽形象只能无视,躬身请安后,文帝抬一下眼:“泽儿,何事?”

      十三爷正色道:“宝儿下去,哥哥有事与父皇谈。”

      宝公主立马嘟起嘴:“我不!”

      文帝放下御笔,慈爱地摸摸宝公主的头:“有话就说,不说你便出去。”

      十三爷无奈,只好当着宝公主道:“父皇可知宁国公主病重?”

      文帝目光变得犀利:“知道又如何?”

      十三爷恳切道:“七哥不在国中,公主来了半年有余,不仅父皇母妃不闻不问,七哥府中亦照顾不周。去冬,公主自出银子为百来随嫁从人置办冬衣,府中供应不足她们亦自给自足。七哥处事向来滴水不漏,家奴若非七哥授意怎敢怠慢如斯?想是七哥不喜宁国公主之故。儿臣斗胆肯求父皇将公主许配了儿臣,儿臣定肝脑涂地报答父皇成全之恩。”

      十三爷跪地“咚咚咚”连磕三头,文帝拍案而起:“混账。”

      文帝立眉竖眼,指着十三爷和斥责道:“朕所有儿子,一母同胞者惟你与宸,你怎敢说出如此厚颜无耻的话来?嗯?”

      十三爷不屈道:“父皇可知宁国公主生于帝王家,为何从小家庙诵经拜佛?公主出生不久西域国师观相谶语:公主若不了绝俗尘,会不寿早夭。公主五岁入家庙,原定十岁削发为尼,剃发之前被迫和亲。如果是您的宝儿陷入宁国公主的处境,您可会心碎?推己及人,父皇一国之君,为折辱宁国皇帝,欺一柔弱幼女,何其残忍!”

      文帝怒发冲冠,上前当胸一脚踹倒十三爷,太监宫立时女跪下一片,伏地扣头如捣蒜一般。

      文帝大喝一声:“全都滚下去。”

      宝公主吓得哇哇大哭:“父皇,不要打哥哥。”

      宫女太监如逢大赦,纷纷跪着往外爬。文帝身后大太监丢个眼色,一宫女急忙上前请走宝公主,御前服侍的仅剩大太监与小婵。

      文帝余怒未消喘着粗气狠戳着十三爷的脑门:“朕的这些子女,就你成天冲撞朕,你是越大越不懂事!”

      十三爷跪直了,倔强地紧抿着唇。

      文帝坐回去,面色微霁道:“为父一生宏愿,即开疆扩土问鼎中原,邯国只需征服即可,而宁国朕誓要取而代之。去年一役,朕十年筹谋化作流水岂能心甘,强取公主的确存了折辱宁国之意。朕观大宁气数已尽,即便朕手上不能完成心愿,朕的继承人也要完成大一统。泽儿啊!朕原本对你寄予厚望的,你辜负了朕。”

      十三爷道:“父皇,既然宁国您势在必得,和亲便没有任何意义,公主不给儿子也可,父皇不若放回公主,让她回归寺庙不至应谶。”

      文帝冷笑:“公主在我荣国当真百无一用?有公主在此,宁国势必投鼠忌器。人若感情用事,诸事不成,你中了情的毒。”

      十三爷仍不死心:“七哥将娶邯国公主,邯国公主与七哥年纪相仿,定然是父皇心目中的七哥正妻。然总不能让堂堂大国公主下堂为妾吧?儿臣恳请父皇成全了儿子,儿愿意带着公主戍边。父皇,儿子一向不曾向父皇讨要过任何东西,求您心疼儿子一回,父皇,儿子求您了。”

      文帝的心紧了一下,面沉似水:“好!泽儿,你若肯在朕面前立下毒誓,在朕攻打宁国时你为先锋,朕就将公主与你。”

      十三爷绝望跌坐:“儿为先锋灭她母国,还有何面目面对她?父皇还是不允之意。”

      文帝叹息一声:“泽儿,你无药可救了,让你带着公主领兵戍边?不定你反戈一击与荣为敌亦未可知。公主还小,放在宸身边亦是质子而已,你从此绝了这个念想。”

      十三爷流出一滴眼泪:“父皇,儿子今日在您面前发下重誓,除了公主儿子终身不娶。”

      十三爷起身扬长而去,文帝气得吹胡子瞪眼,指着十三爷背影:“你、你这个逆子!”

      文佩遗憾道:“虽然没见过七王爷,不能妄言好坏,可我旁观十三爷,真是说不出的好。如果公主许配了他,该是多么美好的姻缘,可憎的月老错拴了红线。”

      几日后,我用过早膳,十三爷来了。文佩让座,十三爷道:“不坐了,我来是告诉你们一声,车辆马匹已经齐备,还有一些路途所需,最多一日也就齐了,你们这里准备好了。最迟后日就能启程。”

      我心下一宽,由衷道:“多谢十三爷。”

      他笑:“跟我客气什么,我想带你出城放纸鸢去,辛子准备了好多,走吗?”

      我高兴道:“走啊!”

      荣国的春天风很大,广阔无垠的原野上,小草刚没过马蹄。一碧如洗的天空时有鸿雁结对飞过,展翼高飞的鸿雁让我艳羡不以。我想象如果自己有一双翅膀,可以自由飞翔,我便飞回宁国,将我送回在父母面前。

      “想什么呢?如此出神。”

      “我在想,如果我是鸿雁,那该有多好。”

      “想飞?好,我会让你飞一回。”

      辛子搬出纸鸢,有美人、蝴蝶、蜻蜓、蝙蝠、大雁、蜈蚣……。

      十三爷道:“公主,你先挑。”

      我挑了只大雁,十三爷让我拿着纸鸢,他拿着线轴逆风跑,跑了一段回头喊:“公主,放手。”

      我将纸鸢举过头顶松手,大雁徐徐升起越飞越高,十三爷慢慢退着道:“公主快来。”

      我跑着去追十三爷,他见我快追他上时,便故意加快脚步,来回几次我便赌气不再追。他站定,灿烂的笑容足以媲美骄阳:“快来,我等你。”

      我跑过去,十三爷将线轴交在我手里,纸鸢扯着我往前走,十三爷从我身后环住我,握着我的手一起慢慢放线。大雁飞得越来越高,渐渐成了小点,十三爷在我耳边轻轻道:“我们放了它吧,在我们这里叫放晦气。”

      我点头,十三爷抽出匕首切断线,大雁融入蓝天。

      十三爷低头问我:“还放吗?”

      我兴奋道:“当然要放了,我要全都放完。”

      十三爷笑:“好,我们再放。”

      我无意中看到远处一队人马走过,十三爷停下来向那边看过去,我拽着十三爷:“快走了。”他听话地被我牵着走。

      我选了蝴蝶,十三爷选了美人,小燕选了蜻蜓,小夕选了蝙蝠,辛子选了蜈蚣、玉霖选了大鹏。

      这回我让十三爷拿着纸鸢,我自己跑,我学着他的样子,跑一段后喊他:“十三爷,放手。”他笑着将蝴蝶放开,我的蝴蝶顺利升空。一会十三爷的美人也放了起来,我们几个人的纸鸢陆续升空,我们嘻笑、奔跑、追逐,忘却了尘世的一切烦恼,最后全部放飞了。

      十三爷与我并排坐在草地上,他问我想不着骑马,我说想,于是他将手指放在唇间,吹出清灵的哨声,流星转眼及至。十三爷将我扶上马背,我害怕地伏在流星背上揪着流星的马鬃,他笑着安慰我,然后一跃上马将我圈在怀里,流星驮着我们漫步,我渐渐放松。

      十三爷忽然对我说:“公主,以后可不可以不叫我十三爷?”

      我回头,他的脸离我很近:“那叫什么?”

      “叫我泽,泉泽。”

      “这样好吗?”

      “嗯,只有我们一起时无妨”

      “好,泽王爷。”

      “公主,我可不可以不叫你公主?”

      “那要叫我什么?了尘?”

      “不,兰,铃兰。”

      “嗯,只有我们的时候。”

      十三爷:“铃兰,害怕吗?”

      “不怕了。”

      十三爷一手将我紧紧圈住:“铃兰,你伸展双臂。”

      我依言展开双臂,十三爷在我耳边道:“铃兰,你相信我,我们飞了。”

      十三爷一磕马腹:“驾!”

      流星瞬间如腾云驾雾般,四蹄腾空飞驰在原野上。十三爷的手臂紧紧收在我的腰间,我的心狂跳不止,但是我相信他。流星越跑越快,风呼呼从脸上身上刮过,我们的衣袍发出猎猎声响,耳中灌满风声,我真的感觉自己在飞翔,自由飞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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