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5、天使还是恶魔？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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周一通常是教学会，薛子陵早上8点不到就去了办公室。B城的冬天早晨，大多是有雾的，淡白色的雾，时浓时淡，人在雾气里穿行，有一种迷离的感觉。薛子陵走在校园里，不知道为什么，望着路边的梧桐树，竟然觉得雾气里的树枝上，仿佛又生出了叶片似的，雾气组成了那些凋落的叶片。
人生却不能够像树叶一样，落下了还能够再生长出来。
她走在路上，旁边有两个学生走过，她听见两个人在谈着昨天晚上看过的电影，最近的凤凰电影台经常半夜播些探案片，他们隐约在说《恶魔的彩球歌》。薛子陵在读书的时候有一段时间里，特别的喜欢看那些日本侦探小说，金田一的故事，也看过不少。
她停住了脚步，悠然遐思，不知道那两个人到底是怎么样的学生？隔着雾气，人与人之间是无从用眼睛交流的，却可以用思想来猜度。她很好奇那两个学生，长的是如何的一幅模样？说话的表情又是如何？
事实上，能看见他们的模样，能看见她们说话的表情，又能如何？人对人的了解，并非如此的简单。就像是她，原本就是无从理解郑郁已的。
薛子陵去了办公室，赵主任几个正在办公室里吃着早点，薛子陵冲着她们笑，轻轻的打了招呼，走到自己的位置前。邓婷婕在桌子前翻书，见了薛子陵坐过来，抬起头问：“你最近都在忙些什么？老是找不到你，昨天晚上李老师打了电话找你，说你的电话打不通。”薛子陵奇怪道：“怎么？”想想又问，“大概是什么时候啊？”邓婷婕说，“也不太清楚，大概是晚上九点多吧。你在和你的达令通话？”自从魏建成去了美国，办公室里的人大多喜欢这样打趣薛子陵。平时里，她听到这样的话，大抵是会微微的笑着，不承认，也不否认。
此刻薛子陵有点笑不出来，她想了想，考虑了周详之后，回答：“小婕，以后能不要再提——嗯——”她顿了一下，念出魏建成的名字，“不要再提魏建成了。我已经和他分手了。”说完了这话，她长长的叹了一口气，原来那个名字，也并非难以出口。一切都是这样的容易和顺理成章，就像是离开某个人，就像是爱上某个人。
邓婷婕夸张的瞪大了眼，“不可能，子陵你少胡说。”薛子陵笑了笑，“说真的呢，没骗你，以后别说他了。”邓婷妤纳闷道：“你们怎么了？谈了七八年，我们文学系很多人都知道的，怎么说分手就分手了？”薛子陵不想再继续这个话题下去，她开了抽屉，翻出笔记本来，“去开晨会吧，别说我的事了。”看着邓婷婕欲言而止的表情，薛子陵觉得一阵的畅快，从来她是不太愿意违拗别人的意志的，顺从再顺从，而此刻自己的强势，竟然让自己得到了莫名的喜悦。
每周的晨会无非也是例行的公事，薛子陵用手托着下巴，听着赵主任说话。赵主任大概也四十多岁了，说话有些絮叨，薛子陵什么都听不进去，窗外的雾已经缓缓的散去了，风景一丝一丝的抽离出来，由模糊到清晰。薛子陵突然想起自己小时候被父亲关了黑屋子的事情来，她一个人在小小的黑屋子里呆了快一个小时，眼睛什么都看不见，到处都是黑，鼻子里透进来的是浓浓的霉味，屋子是家里堆放杂物的地方。等自己被放了出来的时候，眼睛里什么都看不见，她用力的睁着眼睛，只能看见满眼的金星，她用力的揉着眼睛哭了出来，过了很久，才能看见周围。周围的景色也是这样的，堆在白雾中的，然后一丝一丝的抽离出来，由模糊到清晰，自己呆住了，熟悉的景色，变得如此的陌生。
认识一个人，也是这样的吗？说不清你看清楚了他还是没有看清楚他，只是，你遵从着内心的指引，不停的想去了解，了解，再去了解。薛子陵觉得自己心里由一个想法缓缓的冒了出来，就像是烧开了的水，先是冒出了细微的小气泡，随后变大变多，汩汩的翻滚着，不能停歇似的。
手机发出低低的震动，是郑郁已的短信，“想你，只是想你。不用回。”她把手机握在手中，本来也没打算回。过了一会，手机又发出低低的震动，还是他，“子陵，想亲你了，你的吻，让我觉得镇定。想和你一起。不用回。”她忍不住心口的笑意，越来越大，缓缓的渗在脸上。她想了想，偷偷的打了两个字回了过去，“神经。”发完了，又后悔，自己的行为越来越奇怪。想法终于自半烧开的水变成了沸水，薛子陵决定请假去s城一趟。
薛子陵一向是不喜欢去外地的，她有一种莫名的排斥的心理。当年她离开老家来到b城的时候，过了很久才勉强的适应。而自己一旦适应了某个地方，却又长久的不能离开似的。她甚至已经不能再适应自己的老家了。魏建成以前打趣她说她太过敏感，而自己却以为这算是一种专注，对于自己周围的一种专注。
现在，薛子陵的脚踏在s城的土地上，她有一种怯怯的感觉，不知道如何是好的感觉，她习惯性的从包里掏手机，掏出来后又习惯性的按，直到看见手机里没有未接电话、没有未看短信，才觉得心里稍稍的安定一些。薛子陵决定去买一份地图来研究，她想去找那个冯小姐聊聊，但是到了s城后才想起，自己是没有她的联系方式的，只能是先去找找s城水质污染研究所了，也许在那里可以问到点什么。
S城并不大，薛子陵在报刊亭里买了一份地图，打开了细细的研究。这座城市和中国大部分的小城市一样，规划是全无章法的，道路错乱着，薛子陵的手指着图标，一个一个的看过去，终于在一个小小的角落里找到了“s城水质污染研究所”，她决定坐公车过去。事实上，等她坐在了公车上，才恍然的想起，自己原来是可以打车去的。
S城的公车很旧了，玻璃上集着厚厚的灰，她朝着玻璃呵了一口气，伸出手指，无意识的在上面画着，那种简单的红心，又是一颗，然后是箭，两颗红心被箭穿在了一起，想了想，侧眼看过去，后排一个小男孩正打量着自己，她的脸一红，伸手胡乱的把画给抹掉，又抬眼往窗外看。远处有人在街上买着湖南臭豆腐，临街摆着的小摊点。再远，还有人在卖烤鱿鱼，那种铁板鱿鱼，烤的香香的，吃在嘴里，非常的劲道。
薛子陵找到s城水质研究所后，在门口发了老半天的楞。这是一栋老建筑，不高，大约四层，周边很多树木，门口的第四层台阶上，老式的青石裂了一个小口，也没有被填起来。她在外面站了一下，始终没有人出入，薛子陵决定还是进去问问门卫。
门卫老人倒是很客气，在面对薛子陵支支唔唔的询问时，非常热心的解答着。谈了半天，薛子陵大概明白了以下这些事情：郑郁已在这里上过两年班，人很斯文，据说非常聪明，但是不太喜欢说话，也不怎么和人沟通，倒是听说有段时间是和所长女儿在一起了。就是不知道为什么前段时间突然离开，说是考研成功，却又不是这个专业。他的事情，还真的是没有人说得上来。第二，所长这几天在外地出差开会，不在所里。第三，要是有事情找冯小姐，可以去银泉山庄12号去找，她不在这里工作，家住在那边。
薛子陵这一次决定打车过去。事实上证明，这个决定极其的正确。银泉山庄在s城的北郊，是非常偏远的地方。薛子陵在车上和司机聊了下，才知道，那里虽然地方偏，却是个纯别墅区，里面住着的都是些有钱有身份的人。
下了车，薛子陵在银泉山庄很轻松的找到了12号别墅，那是这个片区最大最好的别墅。这一次她没有多想就按了门铃，过了一下，就有人来开门。开门的人是一个中年妇女，穿戴普通，薛子陵礼貌的问：“不好意思打搅一下，这里是冯府吗？”妇女点点头，“请问找——”听她说话的态度，估计是家里的保姆。薛子陵说，“我想找一下冯小姐，我是她的一个朋友，虽然不太熟但是——”妇女笑起来，“不用和我这个下人解释的。我们小姐不在家，你看是不是打电话给她再联系联系？”
薛子陵踌躇了下，才坦言道：“我没有她号码。”话说到这里，自己也觉得尴尬，冒冒失失的前来拜访，却全无联系方式。妇女问：“要我帮忙联系一下吗？“薛子陵正打算回答，旁边传来一个温和的声音，“这位小姐，你找我女儿什么事情？”
薛子陵吓了一跳，忙忙朝着声音看过去，原来是一个中年男人，穿着西装，手里提着一个公文包，眉目里有些冯碧婷的影子。自己就估摸着是冯碧婷的父亲了，自己忙笑笑，“是伯父？我是冯小姐的朋友，嗯，也算不上朋友，前段时间认识，我今天过来想——”自己想什么呢？其实自己也是没有想好的。薛子陵停住了。
男人不慌不忙的摆了摆手，“不着急，先进来说吧。”
屋里很大，摆设豪华。薛子陵踌躇着没有入座。男人不失和蔼的招呼，“不用客气，请坐吧。”随后叫李妈倒茶。薛子陵拣了一个位置坐下，刚刚给自己开门的那位妇女李妈过来，手里端着茶盘。薛子陵接过了茶，自己走了一路也有些口渴，就打开盖子喝了一口。男人挥了挥手，李妈随即下去了。
薛子陵想开口说话，却不知道要说什么。男人仿佛是看出了她的犹疑，笑着问：“小姐是b城人吧？”薛子陵一时间呆住了，不知道要怎么接下去。中学的英文课本里说，美国人说话就像是打网球，喜欢抛一个问题出来，对方回答后，又提出了一个新的问题，于是你来我往，有去有回。而中国人的话，却容易断，因为中国人大抵是不玩网球的。他们老老实实的接过问题，回答问题，然后谈话中断。
男人笑笑，站起身来，匆匆出去，过了两分钟回来，手里拿着厚厚的一个信封，他把信封递给了薛子陵，“你看看。”薛子陵迟疑着接了过来，打开信封，里面是一叠的照片，有郑郁已在食堂吃饭的照片，有郑郁已在教室的照片，甚至还有，自己和郑郁已站在楼下说话的照片。她呐呐的问：“这是——”很有点摸不着头脑的感觉。
男人笑起来，“我是做生意的，既然他收了一大笔钱说是愿意和我女儿分开，我自然要监督的。自从十月份他去了b城读书，我就请了个私家侦探跟踪，看看他有没有再和我女儿联系。”薛子陵听完这话，心里隐约有些恼火起来，她想了想，郑重道：“伯父，这样拆散两个有情人，不是太过分了？”男人哈哈的笑，“我估计你就会这么说。孩子，你是他的生活老师，是不是？听我年纪大的人一句忠告，别和这小子走得太近。他很复杂的。两年前，姓郑的小子和我女儿在一起，我就不满意，只是我女儿喜欢，我也不打算过多的干涉。没想到半年前这家伙来找我，自称是得了癌症，问我要了二十万，说是自愿离开我女儿。”
听到这里，薛子陵想起了那张体检报告，上面写着一切健康。报告上写着郑郁已一切健康。薛子陵觉得自己的心口有什么东西堵着了似的，她盯着男人看，想要看进他的心思似的，过了良久，才咬着唇问，“他到底有没有病呢？”男人点了一支烟，吸了一口，“不管有没有病，我只知道，我花了二十万，买的就是我女儿未来的幸福。”
“二十万？”薛子陵低声的重复着，“他问你要了二十万？”男人一边吸烟，一边说，“没错。他很聪明，但是有点吃不透的感觉。我做生意这么多年，还第一次和这样的人打交道。”
薛子陵仓皇的站起身，她说，“不好意思，我要走了。”她觉得自己一刻也呆不下去，事实摆在自己的面前，他是个爱情骗子，他骗了那个女孩子，然后借此诈骗。那天夜里的话，轰隆隆的回响着，“子陵，我和冯碧婷恋爱，纯洁的爱情，我都以为自己能成圣人了，结果等我把她骗上了床，结果还是厌倦了。法国人有个笑话说，德国女人在床上冷的死人。我想她一定是有德国血统的……”冷酷无情，这才是那个人的真正面目。
她拽着包跌跌撞撞的往外跑，背后传来男人的声音，“女孩子，我劝你离那个男人远一点，他是个恶魔。”
那个男人是个恶魔。薛子陵脑袋里一片的苍白，不知道为什么，《恶魔的彩球歌》这几个字跳了出来，一个一个的，叮叮当当的像是孩子的玩具落在了地上，她想起来，早上有两个学生讨论过这个电影。恶魔的彩球歌，自己就是那个被捕获了的可怜的食饵。
作者有话说
第15章 天使还是恶魔？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