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4、摩托车与林海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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薛子陵半夜里醒来的时候，吓出了一声的冷汗。她梦到了自己生活过的那座南方小城。在自己的梦里，城市里空无一人，她回到了十七年前的时候，那个时候她只有十一岁。薛子陵在那座城市读了小学，中学，高中。在小学的时候，她的外祖父过世了，因为癌症。
薛子陵那个时候非常的害怕，她偷偷找来了很多的书籍，那些高深的、研究着癌症的书籍。晚上，她一个人偷偷的躲在被子里，打着手电筒看那些书。直到现在，她大抵是忘记了那些复杂的医学名词，却有一个事情，她无法忘记。因为那个症状，曾经出现在她同学的身上。
薛子陵小学的时候，有一个同学名叫陈梓秋的，女孩子，人长的非常的漂亮，简直和洋娃娃一样，脸色雪白，上面有着细腻的、淡淡的白色绒毛。薛子陵在看完了那些书后，她对陈梓秋说过一句，“那些书上说，癌症病人的脸上，都会有淡淡的绒毛，而且是白色的。”纯粹的无心的说法。
读完了小学放暑假的那一年，陈梓秋开始摔跤了，无缘无故的。放完了暑假，陈梓秋去了上海，她在医院里查出得了脑瘤，是恶性的。她动了两次手术，在薛子陵读初二的那一年夏天死掉了。
在梦里，薛子陵又再一次的经历了童年，外祖父死后的第二天，她接到了电话，是陈梓秋母亲的电话。城市里空无一人，她一个人走在街道上，等她赶到陈梓秋家里的时候，那个女孩儿躺在家里的床上，身上盖着被子，被子依稀的勾勒出身子，瘦小而干瘪，就像是蜘蛛网上挂着的那些昆虫残骸，只有空壳，躯壳里的汁液，通通已经被吸干了。
薛子陵站在人群的后面看着，陈梓秋的脸消瘦了很多，原来雪白的皮肤透着蜡色，冷静而细腻，应该是没有温度了。她看不见陈梓秋的眼，因为那双眼睛静静的闭着，薛子陵却能感觉到她的眼球躲在眼皮下面，缓缓的转动着，缓缓的转动着。陈梓秋的母亲站在一边，挺着肚
子，三十多岁的女人再一次的怀孕了，自从知道女儿是注定要死的时候，她就开始计划着自己的怀孕。她需要再生一个孩子来添补空白。
薛子陵不知道在死亡的最后关口，陈梓秋看着母亲日益突起的肚子有什么感想。那是被抛弃的感受麽？她也不知道，在梦里，薛子陵只是看见，自己的身周，有着无数双眼睛，在眼眶里，眼球缓缓的转动着，眼白透着青，铁青色渐渐蜕成鱼肚白。死惨惨的色彩。
所有的死亡，如此残酷而美丽的在自己的眼前绽放，就像是都在同一时间内发生的。薛子陵腾地一下坐了起来，她和李晶睡一张床，透过窗外隐约的光，她看见李晶平稳的睡着，一动不动。薛子陵摸索着爬起来，悄无声息的走到沙发前。
自己的手机扔在沙发上，老式的NEC手机，带闪灯的，而且还没有办法消除。薛子陵坐在沙发上，蜷起身子，靠着，把手机拿了过来，习惯性的翻着，有一条新短信，郑郁已。她停了停，大拇指按了下去，“子陵，想见你。”短短的五个字。
薛子陵决定不予理会。她睡倒在沙发上，沙发是那种从湘江家具市场买来的廉价货，面子粗糙，薛子陵的脸偎在上面，她伸出手，摩挲着沙发布面，掌心和布料之间的缓缓的沟通着，一种难以言叙的温暖感。手机发出轻微的震动，薛子陵这时候才想起，自己下午的时候把手机调成了震动。那个时候的自己，是在潜意识里怕接到郑郁已的电话麽？还是，自己更害怕他不再打电话过来？
薛子陵摸到了手机，凑近去看，还是短信，“我在城郊的梅花岭，我看见海了。想见你，子陵。”薛子陵不知道该不该回短信，手机上显示已经凌晨一点了。手机再一次的震动了，依旧是郑郁已的短信，“子陵，很想见你。”
她轻轻地起身，溜回了床边，她在黑地里套着衣服，胡乱的套着，她仿佛听见手机震动的声音，她正在套着毛衣，脸在毛衣里挣扎着一时出不来，憋得透不了气的，眼泪就渗透了出来，一阵阵的，冰凉的泪，混合在自己热刺刺的呼吸里，搅不清凉还是热。好容易挣脱了出来，她穿戴整齐，摸了下裤子口袋，还有钱。于是又溜回了客厅，揣着手机往外走。
她在门口看到了最后一条短信，“子陵，我很怕。”她心急如焚，站在街口等的士，过了几分钟，才有一辆过来，她钻进了车匆匆的喊，“我要去梅花岭。”司机诧异的问：“小姐，这都几点了？”薛子陵啊了一声，皱着眉头说，“我母亲住在那边，临时生病打电话给我呢，要赶过去。”车子开起来，薛子陵突然想起，自己已经开始习惯于说谎了。
她心神不宁的坐在车上，想了想，拨通郑郁已的手机，“喂——”手机里传来一个淡淡的声音，“啊，子陵。”像是早已预料到似的。她焦躁起来，“你在哪里？”口气开始冲了起来。手机里传来的依旧是漫不经心的回答：“梅花岭啊，就在山脚下那边。”薛子陵难以抑制住自己的气恼，“神经，这么晚！你怎么过去的？”话说到最后，终归软和下去。
“找朋友借了辆摩托车，你在哪里？你会来？”手机里是雀跃的声音。薛子陵听了出来，她轻轻的嗯了一声，“我怕你出事。”他欢喜的喊，“我在山岔口那边等你，很好认的，我亮着摩托车的灯。”薛子陵按下了手机，她重重的靠向车背，呼吸急促着，她用力的将手按住胸口，心跳得飞快，乱的不成。
司机轻声地说，“小姐，在梅花岭哪里下？现在已经快到了。”薛子陵听见，吓了一跳，啊了出声，随即补充道，“就在山岔口那边，有辆摩托车在等我，我哥哥来接我的。”谎话总是顺理成章的一个接着一个冒了出来。
司机指了指前面，“是不是那个？”薛子陵凑过窗子看，远处一个小小的红灯，一闪一闪，隐约中可以看见一个人靠在摩托车边，高瘦的身形，影子拖在地上，长长的。薛子陵点了点头，说，“就在那边停下就可以。”
两个人一起慢慢地往前走，他把摩托车扔在了山脚处。已经是冬天了，风有些大，吹在脸上，透着寒，薛子陵感觉自己一头的长发，都被吹的乱七八糟，有些打在他的脸上。不知道为什么，就突然的笑出了声，“郁已。”
他温柔的回应着，“嗯。”薛子陵再次的笑起来，调皮道：“郁已。”停了停，等不到回答，她再次的问，“郁已？”他不再回答，只是默默的伸出了手，轻轻拉住。手指冰凉，两个人紧紧地拉住。
薛子陵想了想，望着黑糊糊天际，远处的群山，仿佛是一个遥远的背景，一例都是黑色的，不过有着深淡浓浅之分罢了。薛子陵筹措着词汇描述：“我第一次半夜三更的跑出来……这种景色……不知道该如何形容……郁已——”他在身边轻轻软软的笑，笑得惬怀畅意，“继续说，子陵。”
薛子陵突然之间很想钻进他的怀里，想借此得到慰藉，不是出于爱情，不是出于同情，只不过是一种想亲近的感受，那种被自然之美所震撼而亟须发泄的感觉。他仿佛是感受到了自己这样的情愫，轻轻地伸开胳臂，将她揽在了怀里，他的怀抱是温暖着的，隔着外套的温暖，薛子陵低下头，闭上了眼睛，轻轻地依偎在他的衣服之间，衣服透着淡淡的洗衣粉的气息，她听见他的心，缓慢而沉稳的跳动着。
“子陵，你听见风的声音了没有？那些风充满了激情的飞舞着，树木张开了臂膀，等候她们的到来。已经是冬天了，这些树木明明知道，等这阵风过去之后，树叶将不在停留在自己臂膀之上，可是哪又有什么关系？疯狂的去迎接，就像是不知道自己什么时候会爱上一个人。子陵，你爱上我了。”他缓慢的叙述着，平静的。薛子陵躲在他的怀里，一声不吭，她知道他说得都是对的，自己已经喜欢上这个浑身都是谜团的男人了。
他叹了一口气，“我是不是很坏？”薛子陵抬起头来，睁开眼睛，眼睛前是灰扑扑的一片，她依稀的看清他的脸，脸上挂着淡淡的笑意。薛子陵突然用手勾住了他的脖子，踮起了脚，嘴唇轻轻地凑上。
她轻轻地探索着他的唇，在风里吹的久了，冰凉而干燥，两人的唇碰触着，倏地离开。两个人停下脚步不再往前走，他俯下头来，再度的亲吻她，四唇彼此辗转着，却不是那种激烈的、探索式的，风平浪静，蜻蜓点水。随即他的手，紧紧的扣着薛子陵的腰肢，一时里用舌头撬开她的唇，舌头滑进去，温柔的吸着，一点一点的深入，一点一点的缠绵。薛子陵从来没有这样的亲吻过。
良久两个人才分开，他轻声说，“子陵，我是不是很坏？”
薛子陵嗯了一声，静静的依偎着，她不太想说话，也不知道要说什么。郑郁已咳了一声，“很多年前，当我姐姐抛弃我的时候，我一个人跑了出去，跑了一天一夜，眼前看到了一片海，山林的海，原来这个世界上真的是有林海的，那个夜里没有月亮，我却在黑暗中看见林海，大片大片的，风过的时候，树枝齐整的发出簌簌的声音，就象现在。子陵你听到了没有？就是这样的声音，我看见大片的黑，一波一波的过去，浓浓的，就像是海水的潮汐。在那一刻，我知道了海，原来是这个样子的。”
薛子陵依旧没有说话。他停了停，接着说下去，“后来我进了孤儿院，在那里呆过黑屋子，在那里挨过打，还好我活了下来。读书，接着工作。啊，忘记说了，你知道吗？在我读大学的时候，我和一个三十多岁的有钱女人恋爱过，她结了婚，想在我身上寻找些感情。我每周四下午回去找她，然后两个人疯狂地□□。她会给我足够的钱。我把这样的艳遇视为打工。是不是很刺激？但是再刺激也会结束啊。等我工作后我们就结束了，再后来我和冯碧婷恋爱，纯洁的爱情，我都以为自己能成圣人了，结果等我把她骗上了床，结果还是厌倦了。法国人有个笑话说，德国女人在床上冷的死人。我想她一定是有德国血统的。”
薛子陵突然想起下午的事，她轻声问：“真的只是厌倦了所以分手？还有，别太刻薄了。”
他闭上眼睛笑了起来，“是啊，不想再那样下去，我想快快活活的生活，只是遵从自己的内心，想到哪里做到哪里，自由自在。能明白？”
薛子陵扑哧笑起来，“能明白。”她挑拣着词语回复，“但是，和三十多岁的老女人上床，是不是——”她也不知道要怎么描述那种感觉。
他接着说，“要不要我们做一次？其实很刺激，我也说不上来，不是想要那样活下去，只是有时候会害怕寂寞。其实，哪里有什么正确的人生啊？对不对？这么说你能明白？其实做完了自己觉得很闷的，不过这个东西就像是喝水啊吃饭啊一样的，总归是人生的一部分，不算好，也不算坏。”
薛子陵啼笑皆非，“不要。”
他笑起来，点头认可：“也是，我们柏拉图式的就好，真的。话说回来，这样的我，是不是太坏了？子陵，这样也能喜欢上？”
薛子陵正色道，“不喜欢你。”
他眨了眨眼睛，补充说，“是爱我？是不是？”
薛子陵低下头来，脸开始红了，“神经。”
他随随便便的摊开手，“子陵，虽然这座城市没有海，但是幸好还有你。我觉得很幸福。知道幸福的感觉？那种插上了翅膀飞在林海上面的感觉，就像是个天使。”他张开手臂，向前跑去，还大声的喊着，“快点……”薛子陵停在那里，看着，黑色里，他张着手臂飞奔的样子，就像是一只鸟，冲向自由的鸟。
这到底都是些什么事情？她想弄清楚。
作者有话说
第14章 摩托车与林海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