下一章 上一章 目录 设置
13、 一巴掌 ...
-
郑郁已赶到老树咖啡的时候,已经是下午四点多钟了。不知道为什么,他去的时候,心里生出一种想法,有一种要和以前告别的想法,一种很决绝的心思。有时候人的预感是非常准确的,郑郁已记得自己小的时候,有一次在孤儿院里他感觉到自己会发生些什么,于是在第二日,他的身上不小心被泼上了滚水,好了以后,右肩上留下了一大块烫伤疤痕。以前,他是以为自己具有某些超能力的,而他现在喜欢把这样的预感归结于自己脑子里那个可怕的肿瘤。那个肿瘤,还在一点一点的长大,以自己看不见的方式缓缓的长大,最后,吞噬掉自己的脑子。
郑郁已推开了老树咖啡的大门,门是厚厚的木头做成的,故意制造出一种沉重的感觉,城市是浮躁的,咖啡馆却故意的装出了深沉的意味,实际上,这也不过是一种掩饰,就像是人与人之间的掩饰。
他拉了拉自己的毛衣,毛衣的领子很高,暖烘烘的围着脖子,有些痒的感觉。郑郁已抬起眼睛往窗边的卡座望去,那熟悉的千鸟格衣服出现在自己的眼前。自己的眼睛,就恰到好处的对上了她的眼睛,冯碧婷有些瘦了,人瘦下去了,眼睛就显得格外的大。对面坐着的是薛子陵,看不见她的脸,只能瞥见她的脖颈,长发葳蕤,披散在肩头,透出的肌肤凝白。他笑笑,停下脚步,顿了一顿才又继续往前走。
郑郁已走过去的时候,突然想起自己二年前看见冯碧婷的事情来。s城的那个水质污染研究所,是成立于六十年代的,办公楼也是老式的房子,不少屋子里还是旧式的石灰墙面。在南方的老房子里,冬天的时候,不少的墙面墙角上会渗水,石灰的面上一点一点的起泡,开始凹凸不平,有些石灰面开始剥落,耐心的,一点一点。郑郁已在大办公室里办公,有时候无事,抬起眼睛,就看着那墙角的石灰,慢慢地掉下来。这样的耐心,往往和蜘蛛结网捕食一般,是可以天长地久下去的。他记得很清楚,那一天冯碧婷出现的样子,脸上不施脂粉,清清淡淡,冲着谁都是腼腆的一笑。
两个人就这样的认识了。郑郁已是欣赏着那种沉闷的老式的生活的。他喜欢按时上班,下班,然后中午的时候和同事们一起聊天,晚上自己躲在家里冲洗照片或者读书,周末的时候出去看看风景。他也喜欢和冯碧婷见面,时不时的吃上一顿饭,或者逛街,她有时候会说些乱七八糟的、没有什么意思的话,而自己,也顺着她的意思,慢慢地将话题进行下去。
郑郁已一直觉得自己是知道了所谓的幸福的。她的家里条件很好,自己是以为她娇小姐性子,可最后却发现,原来她的娇小姐性子,却也一直的能为了自己忍着。
有些东西,过去了,始终就是过去了。他干巴巴的发出声音,“子陵。”他刻意的不去理会冯碧婷,手往裤袋里一插,故意摆出一幅随便的样子。他的右手裤袋里,装着一枚戒指,他将戒指按在掌心内,紧紧地按捺住,戒指的凉滑,很快地被手掌熨热了,却依旧的烙手,生出疼感来。这样的疼,胜过不自知的心疼。
薛子陵回过头来,神色有点茫然,随即站了起来,她浅浅的笑,“郑郁已?你来了?你、坐我这个位置吧,和冯小姐好好谈谈。”她刻意的生硬的说着,摆出老师的客套来。郑郁已一把拉住薛子陵的手,“子陵,你在生我的气?”
薛子陵呆住,过了一刻,才反应过来,用力的抖着自己的胳膊,“放开,神经!”郑郁已贴近她的耳边,“我都说过你骂我神经的样子特别有意思,只是给我的称呼,是不是?”声音很温柔,却带着狎昵的意味,薛子陵听惯了他说话的声音,那些电话里的声音,隔着时空传送过来的,温柔的声音。而此刻站在自己的面前的那个人,说着的话,却带着不真实的感觉。到底哪一个才是真正的郑郁已?
薛子陵忍不住想哭,远处几个学生样的人已经抬眼看了过来。薛子陵用力的甩开了他的手,她的手指甲微长,不小心带上了他的手,轻微的划过,涩涩的感受。旁边李晶跑了过来,推着郑郁已,“小郑,别胡闹了。”
郑郁已点了点头,面无表情:“我也觉得这件事很胡闹。”他掏出了右手,轻轻地摊开,“冯小姐,我们完了,这个还给你。”他轻松的将戒指抛在桌子上,戒指骨碌碌的跳了几下,静静地停在了桌子上。他看见冯碧婷忙忙的将手藏起来,她的无名指上,戒指亮晶晶的,是阳光射了进来,恰好照在上面的。
冯碧婷忙忙的站了起来,话说得仓促而轻:“郁已,我们和好。”她的眼睛亮晶晶的,含着泪,忍住了不留下来,但是声音已经有些哽咽:“可以吗?如果有什么事,我都能够接受,你为什么不告诉我?到底我们之间发生了什么?”她长长叹了一口气,好容易将心情压制下去,“我也不想说这些,听起来就像是在演戏,但是,为什么你不能和我好好的解释清楚?”
他的眼睛闭了起来,随即又张开,笑了出声来。他的双眼皮褶皱明显,笑起来的时候,带着皱纹,奇异的悲怆的神色,“我们分手了。”
薛子陵和李晶站在一边,咖啡厅里放着音乐,刚刚结束的是刘若英的《后来》,还没等停歇,又是一首刘若英的老歌《为爱痴狂》,“如果爱情这样忧伤,为何不不让我分享……你也不回答,到底为什么变这样……”
冯碧婷轻轻地自右手上卸下戒指,抛在了桌子上,她笑笑,眼泪却扑簌簌的掉下来:“郁已,要是有空记得给我电话,我等着你。”她转了身走了出门。
郑郁已盯着冯碧婷离开的身影发呆。薛子陵一阵的气恼,冲口就说,“你还不快点去追?”自己近来大抵是脾气急躁了很多,许多事许多话就直接的做了说了。郑郁已皱起了眉头,“你为什么要多管闲事?”李晶看他脸色不对,在一边插话道:“郑郁已,算了,这件事就算了,我们回学校去好了。”
薛子陵笑起来,讽刺的说:“这样有意思?”他凑了过来,在薛子陵的脸上轻轻一吻,“子陵。”薛子陵一个巴掌过去,“神经。”那一掌轻轻的覆在他的脸上,不重,只是,两个人都有些失神。薛子陵猛地里想起来,这是自己第一次打人。她的手腕上,套着的是一个旧玉镯子,还是太外婆的送的,母亲常常说,一个女人的一生,总是需要有些家穿的珠宝来爱惜的,在打人的那一刻,她仿佛听到玉镯发出轻微的声音,那是玉镯撞击手腕的声音,撞在肉上,沉沉的一声响,可是听起来,却像是那个镯子的内部,有些什么碎掉了。
他转身离开。
薛子陵和李晶回了家。一路上,两个人都不知道要说些什么。沿着路,不少的梧桐树已经只剩下了枝干,薛子陵还记得前段时间自己踏在落叶上的日子,没想到不过几天,叶子就落得干净了。而自己,却也未能注意似的。薛子陵茫然看着,突然笑起来,“晶晶,没留神原来冬天早到了。”李晶没有答话,她将头发掠了掠,撩到耳后去。
薛子陵问:“晶晶,你知道他为什么要和那个冯小姐分手吗?”两个人已经走进了小区,这个时间段小区里热闹着,不少养了狗的人在楼下散步。前面过来的一个中年妇女,手里牵着一条京巴,她就住在她们的前一栋,见了面亲热的用眼神示意。薛子陵听见那只狗不停的吠着,扑棱着它的尾巴。
两个人继续向前走着,上楼的时候,李晶在三楼停了一下,“子陵,最近你每天晚上都站在阳台上打电话,那个人是郑郁已?”薛子陵反倒是沉默了下来。两个人默不作声的回到家。一回家,薛子陵立即脱掉了毛衣,换上睡衣,头发随意找了一根皮筋扎住了,坐在沙发上,打开了电视。电视里正在放着一个韩剧,《我是金三顺》,这段时间每个台都在播这个戏,薛子陵按了按遥控,跳台。下一个频道演的是《武林外传》,格外长的一部电视剧,她零零散散的看了一点,都是些支离破碎的细节,在脑海里胡乱的搅和着,拼凑不起来。
李晶洗了脸出来,从薛子陵的手上拿过遥控器,站在换台。一边换台一边就说,“子陵,我觉得你最好离郑郁已远点,他太复杂了,身上充满了谜团。”她说得很认真,也字斟句酌。
薛子陵啊了一声,闭上眼睛:“你不是说他可以看穿我吗?我是那种容易被人看穿的人?是不是?我有什么能被人看穿啊?是不是我很可怜?”她说着说着笑了起来,笑着笑着就觉得想哭,等张开眼睛,李晶已经换到了中央六台,现在正在播着一部老电影,《大鼻子情圣》,西哈诺正深情款款的告白:“爱情就像是刚刚出生的大力士,充满着力量,他的臂膀,足以同时扼杀怀疑与猜忌这两条毒蛇……”
薛子陵突然觉得,自己是无才能的,简单的,无法看透人与人之间关系的。这样的自己,是好还是坏?
连她自己也不知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