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3、第三章 ...

  •   自初次去小佛堂为母亲焚香祝祷后,傅晚晴便依易氏之言每七日复去一次,至今日已是第三次了。这期间她每日除了做先生例行的功课外,便是在做那一幅发绣观音像,终于在今日装了裱又亲手捐了出去。完成了这件事,她心中稍觉宽慰,只盼望此举灵验有效,母亲能快些好起来。迎霜开解道:“廿三姐宽心些,你已尽了力了,我瞧着这次的刺绣手工比以往要好上许多呢,连赵阿婆都说难得。”晓露也道:“是啊廿三姐,你日也绣夜也绣,眼睛周围都有黑眼圈了,怎么会不灵验?依我说,若是但凡有一件物事能祈神福积功德,便必定是廿三姐捐的这件了,只管安心罢。”傅晚晴心神不属似听非听,隔了好一会儿才说了一句:“但愿恁地。”
      迎霜和晓露二人见傅晚晴只是双眉紧锁,有心要转移她心思,迎霜试着道:“我把香燃上,廿三姐拨一会儿琴好不好?”傅晚晴摇头不语。晓露道:“那……我陪廿三姐打棋谱?”傅晚晴仍是摇头。迎霜道:“有了,这个廿三姐必定喜欢,前几日我新学了一种解连环的方法,是廿三姐从没见过的,我拿过来演给你看罢!”傅晚晴不忍让她二人为己担心,遂浅浅笑了一下,道:“好。”
      于是迎霜去取了几支式样相同的九连环置于案上,以其中一支为例,将新学的解法演给傅晚晴看了,果然是她之前未见过的新法。连环一物虽小,却最是变换多端、难拆难解,傅晚晴素来很是喜爱,当下照着解了几遍。迎霜在旁看着她摆弄,蓦地想起一事,说道:“对了,今日是九月十九,每年这个时候夫人都要赏物事下来,不知今年会是些甚的呢?”晓露道:“是了,迎霜不提我都忘了这日子。嗯,夫人最疼廿三姐了,无论甚的物事,必定是好的,廿三姐,你就开心一点儿么!”
      傅晚晴还未答言,乳母田氏从外进来,见了她道:“廿三姐,我方从前堂过来得了个消息,你听了一定欢喜。廿三姐可猜得到是甚的?”傅晚晴一转念,首先想到的是母亲病情,忙道:“可是妈妈的病况有起色了?”田氏摇头道:“不是夫人,是朱家小娘子要回京了,说是月内即到!”傅晚晴又惊讶又欢喜,立起身来,问道:“十一娘要回来了,可是当真吗?”田氏道:“是堂上伏侍茶水的香奴亲口说与我的,想必不会有错:总管两浙路的提举学事官朱四官人名声清廉、政绩出众,此次任期已满,官家特调回京任职,其家眷妻女一律随行,计其脚程,当是月内可到。朱提学一家因在京中并无屋宅,故遣了两个幕僚先行进京勾当租赁房屋之事,那二人便顺路来拜谒相公,这不,现下还在府中没走呢。”
      傅晚晴拍手喜道:“那太好了!想来自十一娘上次回京探亲与我见过一次后,至如今也有一年多了,不知她的模样可变了没有?”迎霜和晓露也很欣悦,晓露笑道:“廿三姐莫心急,待十一娘到了你们见面自然便知道啦。”迎霜则道:“照此说来,十一娘从此可长留京中了。廿三姐与十一娘是总角之交,今后也可多个人作伴了。”原来朱淑真[1]行第十一,故相熟之人皆称其为十一娘。
      众人回忆起傅晚晴与朱淑真幼时在一处时的趣事,又说了一会儿话,然后迎霜看了看时辰,道:“廿三姐应去绿绮轩了,估量再过得片刻吴先生便到了。”绿绮轩是府中习琴之所,吴先生是负责教授傅晚晴琴艺的师父,亦为乐圃先生入室弟子。傅晚晴点头应允,整理了衣饰后带着迎霜和晓露出眠月阁径去了绿绮轩不提。

      是夜,清漪小筑。
      每年九月十九是府中下发年赏的日子,今年照旧,各房的份例应得已在日间经楚墨菡看过后由闵紫姑帮忙发下去了,几位少主人则是在请过晚安后另有赏赐,都是丝绸锦缎、珠宝玉器之类珍物。傅晚晴与长兄予枫、次兄予宸、小妹瑶卿一同谢过后,大家坐在一处陪母亲说话,闲聊了些时候。傅晚晴见妈妈精神颇好,心下欣慰,暗想不知是否是自己焚香祝祷、发绣捐赠所致之功?转念又想只要妈妈的身子能一日一日地好起来,谁积的功德都是不要紧的。
      又过一会儿,傅予宸头一个坐不住,告退了离去。稍后傅予枫、傅瑶卿也先后告退了,只余傅晚晴、迎霜和晓露三人仍留在清漪小筑。菱歌往莲花鸳鸯炉里添了殊沙华香,菱夜给傅晚晴换了盏新玉津茶。
      傅晚晴道:“近几日看妈妈气色好了一些,但今日勾当家务事项繁杂,晚上又说了许多话,现下可觉得乏累?”楚墨菡微笑道:“我近来也觉得似好了些,现下也不累,何况每日你们几个来时是我最欢喜的,便是稍累也觉不出了。”傅晚晴听了心中感动,轻轻依偎在母亲怀里,昵声道:“那我便一辈子陪着妈妈,再也不离开了。”楚墨菡轻抚着她的头发,柔声道:“那怎么成?女孩儿家,终究要嫁人的。”轻叹一声:“我身子时时不好,怕是将来每日陪着我的,除了菱歌和菱夜两个,便是药炉子药罐子了。”傅晚晴侧了头,蹙眉道:“那——我就变做个药罐子,总是不离开妈妈呢?”
      “傻丫头。”在楚墨菡温柔的话声中,众人都笑了起来,一时屋中气氛甚是温馨。又有菱夜在笑声中插言道:“廿三娘虽变不成药罐子,却可以做勾当药罐子的人啊,就如那新请入府的江南名医陆通陆大夫,这些时多亏他每日几次地过来给夫人请脉、用药,才使得夫人的病情有了起色。”
      傅晚晴闻言坐好身子,正色问菱夜道:“陆通陆大夫?可是我昨日来请安时遇到的那位身材瘦高、拎着个药箱子的人?”菱夜道:“正是。因为夫人取药的事是由我负责的,每日须去府中的小药房将熬好的药取回来,之前请的大夫都是开了方子后叫随身的僮儿去熬药,可见他每次都是自己亲自看着药炉子,故而我觉得他是个细心靠谱之人。果然,陆大夫来了之后,夫人的身子便渐渐地好起来了。”傅晚晴赞许道:“嗯,照你所言,此人确是细心认真,若他当真能治愈妈妈宿疾,我相府定会重谢的。”沉吟片刻,傅晚晴又问道:“听闻这位陆大夫的名字很有点意思,名是‘通’,字是‘不通’,因此也有人管他叫‘陆不通’?”菱夜点头。迎霜便笑道:“那到底是通还是不通啊?”晓露笑道:“管他名字通不通呢,只要医术上通,能治好夫人的病便好啦。”
      傅晚晴慨然道:“平日不念医者,一朝为病者或关心病者之人,方念起医者的好处来,不过——”想起适才菱夜的话:“九娘(菱夜行九,故称)说我‘可以做勾当药罐子的人’,莫非是要我也学做大夫么?”菱夜一窘,忙对傅晚晴施礼道:“廿三娘恕罪,我方才只想着夸赞那陆大夫的好处,胡乱比喻一下,一时失言,还望廿三娘宽谅。”
      其时行医者属方伎之流,地位在士、农、工、商之下,故此菱夜适才之言对比傅晚晴之身份的确是冒犯了。而傅晚晴身为宰执之女,时时被人抬举,处处受人敬重,虽然心地善良,素日对府中请来的卜师、僧侣、花匠等人面上也均是礼敬有加、不摆架子,但毕竟世家贵女,心中自然觉得与他们身份有别,不可相提并论。
      哪知楚墨菡此时开口道:“晚晴是觉得行医者地位低下,因此不屑为之吗?”傅晚晴没料到母亲有此一问,不能不答,因如实答道:“是。”楚墨菡轻叹了一声,道:“你自小养尊处优,这原也怪不得了……晚晴,你并不像我和你爹爹一般十分信佛,我也从未强叫你信这个,但须知《妙法莲华经文句》上有云‘若言处处受生,故名众生者。此据业力五道流转也。’《长阿含经》中也说‘无有男女、尊卑、上下,亦无异名,众共生世故名众生。’你可知这是甚的意思?”傅晚晴道:“女儿知道,这是佛经上教人众生平等之意。”楚墨菡道:“是了,凡真理妙谛无论置于何处都是不错的,就如这众生平等一样。你出身尊贵,那皆是因前世修下的善果,切不可因此便自高自大,把旁人都瞧得小了,何况医者行医救人是最布善行积功德的,我等更当多加敬重才是。当然我说此话并非要你真的去当大夫,只是这个道理你应明白。”
      这是母亲教诲,傅晚晴当即立起身道:“是,女儿之前想错了,今后定当谨记。”楚墨菡微微颔首,傅晚晴复又坐下。
      楚墨菡道:“菱歌,把我屋中柜橱底层的匣子取来,我给晚晴样物事。”菱歌应了去了,片刻后捧着一个描金堆漆匣回来,其形作长方,金丝银缕,装饰雕刻得甚是华贵。楚墨菡道:“这檀香手串能消障祈福、静心平和,说是安南的贡品,我一直留着未曾予人,今日便给晚晴戴罢!”傅晚晴道:“多谢妈妈,女儿自当珍视。”双手接了放在膝上,打开匣盖,内里锦缎为衬,但见晕黄烛光之下,朱红锦缎之上,一双手串置于匣内。众人见了都是微微一怔。傅晚晴道:“原来是两个。”拿起一个觉入手甚沉,同时鼻中嗅到淡淡的香气,细看时手串呈深紫棠色,数了数共有十八颗珠子,颗颗大小一致,纹理纤细,烛光下呈现出缎子般的光泽。
      楚墨菡道:“此匣我从未打开看过,今日方知内中是一双,想来那边也有以双为好之说?既然两个手串置于同一匣内,倒不好拆分,便都给了你罢!”傅晚晴含笑道:“妈妈之赐,女儿不敢推辞,只是未免多些。”
      “依我看一点都不多,”菱歌在一旁接口道:“‘手’音‘守’也,‘串’即‘连’也,合起来为守护、牵连之意。廿三娘现下虽用不着两个,但若有一日寻了县马——”她拉长了这两个字,笑道:“你与他一人一个,岂不各得其所、两全其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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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1] 因剧情需要,本文将朱淑真生年时间稍加提前,以使其作为晚晴之同龄人后续发展,特此说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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