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30、拔牙 ...


  •   他回来时拎了袋什么东西进了书房,谈喻菲已经没在哭了,跟胡佳慧对视一眼,尾巴似的敲开门跟了进去。

      书房里没有开往常那顶明亮的白炽灯,柔和的暖光下她的眼睛没有因为受到刺激而感到不适。林泽坐在书桌前,目光停留在一本未翻开的书上,像在跑神又像在沉思,谈喻菲见状也不说话,怕打扰到他。

      那么高的个子杵在那里也挺有压迫感的,林泽目光从书上移开,对她指了指桌上的袋子,谈喻菲走过去,惊喜地发现里边装着两罐水果软糖。

      她用哭红肿的眼睛看着他,得到他眼神肯定就拆了一罐,捏起一颗蓝色的小熊含在嘴里,酸酸甜甜的,舌底下的那股苦味被冲淡不少。

      “别嚼,会粘牙。”林泽笑得有些难为情,“本来想买硬糖来着,结果看到这两罐,怪可爱的,我觉得你会更喜欢。”

      居然是专门出去给她买糖的,谈喻菲某处神经猝不及防颤了一下,眼神突然变暗:“我……”话到嘴边突然不知道怎么说,纠结片刻,说了句对不起。

      这场面林泽曾经想象过很多次,横冲直撞的凶兽有一天会收起利爪,为自己犯下的过错忏悔,可如今真的看到了,他为什么觉得烦躁呢?

      “为什么道歉呢?”林泽问。

      “因为我让阿姨伤心,”谈喻菲摸着瓶盖,断断续续地说,“也,让你,失望。”

      林泽又觉得不是那么堵了:“对你阿姨道歉就行,不用对我,我没有对你失望。”

      谈喻菲眼睛瞬间亮了起来,有欣喜也有疑惑:“我这样…也行吗?”

      “大千世界,万物迥异,每个人都是特别的,没有标准说那样不行这样才行,你这样也很好,其实能守住善良底色就很好了。”

      “哦。”谈喻菲很轻的笑了笑,“那打人也……”

      林泽否定的很坚决: “打人不行,要是人人都跟你一样,遇事都用暴力解决的话,社会秩序早就乱了套了,还要法律法规做什么。”

      “可是他们……”

      “怎么,法律保护他们不保护你是吧?”林泽真的要被她的脑回路气笑了,把桌上的草稿纸卷成个筒轻轻在她手背敲了一下,谈喻菲怔愣住,背过手笑了起来。

      林泽看到她嘴角荡起的两个小涟漪,感觉堵在心头的那块石头反而愈发沉重:“会不会觉得我在禁锢你?会,压抑吗?”

      谈喻菲摇摇头,起码比被直接放弃强,只不过这话她不好意思当林泽面说出来。

      得到否认的林泽也没有好受一点。

      他从不认可谈喻菲使用暴力去解决问题这种行为。有能力自保是好事,但如果只会这一个办法,那将非常糟糕,不管是对她,还是对别人。所以知道谈喻菲把邻居家的孩子打到鼻骨骨折后,他的第一反应毫无疑问是生气,气谈喻菲这块又冷又硬的石头,怎么捂都捂不热,教不灵。

      他甚至怀疑这孩子可能真如她所表现出来的那样,偏执麻木,身体里流淌着冷漠的血液。

      而在胡佳慧告诉他,谈喻菲逃走时流露出了恐惧和无措,且在那以后再也没出现,一直躲避她的联系后,林泽突然又觉得好像还有“纠错”的余地。

      当他走进教室,谈喻菲见到他就像鸵鸟一样恨不得把头埋进桌子里。或许是她的个子跟气质太接近成年人,也可能是她平日里性格太过强硬,林泽有时候会忘记她还小,是个做错事也会害怕的孩子。

      一节课下来,谈喻菲始终不敢跟他对视,只敢在他转身时小心翼翼的观察,一旦察觉他要回头的迹象就又立马把头低下去,让他不禁动了恻隐之情。

      林泽决定再跟她好好聊一聊,没想到她又跑了。不敢面对是一回事,逃避又是一回事,而且一声招呼都不打,直接旷课,如此肆意妄为,他怎会不生气呢?

      可课堂上少女低着头,因极度紧张而将双手绞得痛红的画面在脑海中反复涌现,林泽想了想,既然她还没准备好,那就再给她点时间吧。

      在等待的间隙,林泽断断续续听到很多充满恶意的声音,某一刻他忽然理解了谈喻菲,他听完那些言语都大受触动,何况一个孩子呢?今天,相似的声音再度出现,一个个字符化作无形的细针,带着汹涌的恶意从他耳旁呼啸而过,直冲谈喻菲,那一刻,他隐约看到了谈喻菲全身上下遍布着密如蜂巢的伤口。

      一直以来,他只是在阻止,却并未询问过她行为背后的原因,因为他潜意识里觉得在这样家庭里长大的孩子性格不正常才是正常的,直接在心里默认她是第一过错方。他堵住了那个虽然错误但却唯一的宣泄口,却又不及时疏导,当谈喻菲扑进他母亲怀里痛哭,他才意识到无数次以“为你好”的说教,都抵不上今晚那个拥抱。

      代表信任、包容、真挚的拥抱如同一面特殊的镜子,将谈喻菲身上由他造成伤口毫不留情地反射出来。

      但谈喻菲不知是没有意识到还是不打算计较,她跑过来道歉,用行动表示依旧信任他,林泽静静地看向那张真挚纯粹的脸,为自己的失误深感抱歉。

      “不要用那种眼神看我。”

      林泽意识回笼,见谈喻菲的表情与刚刚截然不同,他有些好奇自己方才究竟什么眼神,能让谈喻菲肿着眼还能露出那么凌厉的神色。

      “我不需要同情。”谈喻菲觉得被别人可怜是一件很伤自尊的事情,尤其她现在说话还轻微大舌头,眼肿脸也肿,太狼狈了。

      啊,看起来像同情吗?那可冤枉他了,林泽从口袋里掏出来块巧克力,他知道谈喻菲爱吃,顺手就买了,本来不想拿出来的,怕她吃多了又牙疼,但现在没办法,他得拿它当歉礼。

      “只是看到你觉得牙疼而已,没别的意思。”他把巧克力往前一推,“留着等好了再吃。”

      谈喻菲盯骨头似的眼睛紧紧粘在上面,打分器上刚掉下来的分数蹭又涨了回去。她走时把两罐糖果带走了,兜里还揣着那块巧克力。

      短短一晚上,谈喻菲的肿脸就好转了很多,但由于她脸太过对称,凸出一点点都特别明显,所以当她时隔四天,肿着脸回到学校的时候,刘洋第一个冲了上来。

      “可回来了菲姐,啧,真埋汰啊,落灰了都,你也不擦擦就往那坐。”刘洋用手指蹭了一下她的桌面,结果比他脸都干净,他震惊了,“我靠,你坐窗户边咋不落灰呢,难道这就是仙女的优待?”

      如果不是他说,谈喻菲根本不会注意到这些,她四处看了看,不仅她的桌子,就连旁边的窗台都洁净无尘,还真挺奇怪的。不过她也没多想,或许是李哲过来顺手擦的也说不定。

      就在她转头的一刹那,刘洋看到了他肿起来的脸颊,顿时惊讶的像发现了新大陆:“菲姐,你,你被人打了啊?”

      一双双八卦的眼睛齐齐盯过来,连前桌那个清瘦的男孩都没忍住,不怕死似的直接回头看,她还看到了前排的左七七。丢人死了!谈喻菲恨不得钻到地缝里,她直勾勾瞪着刘洋:“牙疼牙疼,看不出来吗?!”,然后随意扔了包什么东西过去,示意眼前这个傻东西赶紧滚。

      等谈喻菲看清那包是李哲跑好久买来的鱿鱼丝时,刘洋已经撕开包装倒嘴里了,恰巧这时林泽走了进来,谈喻菲只得重新坐下,眼睁睁看着刘洋拿走剩下的半袋,在座位上向她露出胜利者得意的微笑。

      站在讲台上的林泽,眼中闪过一抹不易察觉的微笑。讲习题的时候,有一道题他给谈喻菲讲过类似的,于是头也不抬地点了她的名:“谈喻菲,这道题选哪个?”

      这可太突然了,教室瞬间安静下来,谈喻菲在注视下犹豫起身,看着刚算出来的答案,用询问的语气回答道:“C?”

      “正确。”

      得到肯定的谈喻菲大大松了口气,但林泽并不打算就让她这么坐下,又问道:“怎么算的?”

      屁股即将挨凳的谈喻菲僵住,她不理解林泽为什么要将她推到众人的目光之下,这让她很别扭,好吧,还有那么一丢丢慌张,但箭在弦上不得不发,她就这么保持着小马步的姿势将解题过程叙述了一遍。

      林泽看起来很满意,毫不吝啬给予了表扬:“思路很清晰,讲的很棒,继续加油。”

      上次像这样被挑起来回答问题,当众受到表扬应该是在初一吧,时隔五年再次重温,她该如何形容这种感觉呢,整个身体酥酥麻麻,仿佛每根神经都通了电,心脏原本缺失的地方也被一块柔软温暖却又不知名的东西精准补上。

      刘洋挤眉弄眼地竖起大拇指,用口型对她说:干的不错嘛。还有不少人露出了不参杂恶意的惊讶,这道题其实不难,班上百分之八十的学生都可以做出来,看到他们这般反应,谈喻菲脸上的红晕从脸颊逐渐过渡到耳朵尖。

      很神奇,林泽没回来前,她觉得周围对她来说犹如万年冰窖,遍地布满锋利尖锐的冰棱。可他回来后,她又感觉冰融寒散,目光所至皆是善意,明明什么都没变,却好像什么都变了。

      课间李哲照常过来打卡,见谈喻菲已经明显消肿,心里便踏实了许多。还记得刚肿起来的时候,谈喻菲硬说是上火,可吃了消炎药也不见好,她又不肯去医院,于是李哲跑去药店给她买了专门治疗牙龈发炎的药,并暗自决定如果这次还不好,就算挨两下也得给她拖到医生跟前,幸亏现在好转了,省了一通折腾。

      比起那两三天的颓靡,谈喻菲现在看起来真的精神了很多,除了不用再受牙疼的折磨外,李哲觉得还有个原因——昨天她发消息说事情说开了,以后又可以去那边了。

      说实话,李哲有些嫉妒,谈喻菲对他来说是家人,是朋友,是生命中很重要的人,他可以与谈喻菲分享包括他的家人在内的一切,就像小时候那样,但她似乎不稀罕了,宁可去亲近认识了几个月的陌生人。

      即便如此,他也不能表现得很明显,更没有底气去表达不满,毕竟当初是他们一家人先疏远的谈喻菲,虽然他现在有在努力地去修复他们关系上出现的裂痕,渴望有一天能够使其恢复如初,可这终归只是他的私心,谈喻菲没有义务必须接受跟配合,更何况这段时间,她是发自内心的开心。

      她开心就好了其实。

      谈喻菲不动声色地给他讲上节课发生的事,还把题指给他看,李哲最了解她了,表面端着摆着,其实心里十分想让人夸呢,所以他由衷但夸张的竖起两个大拇指,准备把那袋鱿鱼丝当奖励颁给她,可他摸了半天也没摸到,就差头钻里边去了。

      “奇怪,昨天刚买的,哪去了?”

      李哲抬头看见谈喻菲脸上闪过迟疑,哪怕只有短暂的一两秒,也足够让他从这表情中判断出鱿鱼丝十有八九是进了刘洋嘴里。就在他跟刘洋两人半玩半闹抱作一团时,林泽突然进来叫了李哲的名字,李哲一步三回头,怀揣着不安跳动的心,跟着进了办公室,留下谈喻菲跟刘洋面面相觑。

      前一阵儿还口不择言说人坏话呢,如今隔着一张桌子面对面,李哲心虚的不敢抬头看。

      林泽双肘撑在桌面,平静的跟他对视,李哲吞了口唾沫,此刻大脑飞速运转,把所有道歉模板过了一遍,譬如:对不起林老师,我不该在您班里打打闹闹;林老师啊,我知道错了,我不该老是过来串班,您大人有大量别跟我一般计较!

      还不说话呢?难道是准备用沉默来瓦解他的意志吗!天啊,太残忍了!这人到底有什么好,能让谈喻菲这么冷淡的人都愿意去亲近。啊,动脑好累,早知道就把中午剩的那口米饭吃了,他现在好饿啊,晚上吃米粉吧,好久没吃了……

      “或许你知道谈喻菲小时候养的那条狗吗?”

      思维跳脱的太厉害,李哲刚开始还以为听错了,愣了十几秒后,一双眼睛瞪的溜圆:“嗯?”

      看谈喻菲这两天炎症消得差不多了,林泽就跟医生约了这周六拔牙。随着约定时间逐渐逼近,谈喻菲越来越焦虑,总是变着法子推脱,试图让林泽改变想法,不过林泽对此通常选择视如无睹,还找了外援胡女士当外援,一起给她做思想工作,俩人连哄带骗的,终于在手术前一天,让谈喻菲妥协了。

      生怕怕她反悔似的,林泽一大早就在巷子口等她,俩人在早餐摊吃完饭就直奔医院,谈喻菲一路上表现的都很正常,丝毫看不出来紧张跟害怕,林泽还以为她想开了,结果车刚停好,谈喻菲死死盯着楼前的红色大字,眼睫轻轻颤了颤,然后迅速开了车门准备跑。

      还好林泽早有准备,一把拽住她胳膊:“牙早晚都要拔的,别害怕,我肯定在那陪着你,而且会打麻药的,不痛,听话。”

      平日里嚣张狂妄的酷姐儿早就不见了,眼下跟只应激的猫一样,浑身抖得厉害:“非得拔吗?我保证绝对不会再发炎了,真的,回去吧好吗,求求你。”

      “胡说呢这是,没听医生说吗,往后发炎一次比一次疼,”他受不了谈喻菲拿那双水汪汪的大眼睛可怜兮兮地望着他,无奈的叹了口气,狠心把头撇开,“近中阻生,肯定是要拔的。”

      百试百灵的苦肉计也不好使了,谈喻菲把泪憋回去,瞬间恢复那副冷漠神情,这演技简直收放自如,出神入化啊!

      林泽半拽半拖的给她拉过去了,谈喻菲躺牙椅上还在那折腾,一会儿要求全麻,一会儿又喊着不做了,麻药迟迟没打,医生都被逗乐了,笑她个子大胆子小。

      “等我小姨回来吧,到时候我肯定来,求你了!”谈喻菲也知道丢人,但没办法,她是真害怕,脸面与眼前的恐惧根本不能比。

      “你小姨啊,刚才把钱都交过了,放松,你的智齿长得很懂事,医生说很快就能拔掉,就一颗,拔掉以后再也不会疼了,是不是?听话,松手。”林泽边哄边往外扯被死死攥住的衣角,这一通折腾下来,背后的汗都把衬衣打湿了。

      医生也跟着劝,经过一众人好说歹说,谈喻菲总算死了心,乖乖躺下让他们打麻药。她让林泽手术的时候必须始终站在她视野内,而且还得背过身,因为她不想让林泽看到自己张着血盆大口的吓人模样。

      所有要求林泽都依了她。这颗牙长得也算中规中矩,不过位置靠下了些,离牙神经有点近。给她拔牙的医生是个很幽默风趣的中年男人,知道她紧张,一直在陪她聊天,分散她的注意力,谈喻菲除了偶尔眨眨眼回应以外,目光从来没有离开过林泽挺拔的背影,他什么都不用做,单单站在那里就足以让她心安。

      拔牙整个过程47分钟,结束以后,她咬着棉球,呆坐在凳子上,神情恍惚。除了脸麻头懵,其他什么也感受不到,医生的嘴巴张张合合,她能听见声音,也在努力的接收,可惜有心无力,大脑这时的理解速度根本跟不上。见她久久不回应,医生笑了笑,不再理她,扭头跟林泽交代起来,林泽边听边点头,时不时往她这里看两眼。

      她把目光从林泽身上移向旁边血淋淋的两瓣智齿上,紧紧攥着的右手终于松开,手掌里是一颗因为融化而皱巴到不行的巧克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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