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3、转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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又过了约莫一年光景,我借着他鱼袋里写下的“瓮中捉鳖”四字将蒙古大军引入城中,以火围攻,大大挫其士气。之后幻朝大军几次交战皆大破蒙古军,向北连连追击,几百里塞外风光一并归入幻朝版图。
胜战的那日,恰好苏皇后诞下一龙子。圣上大喜,召我、许大将军、赵元仲、朱明岚回朝加以奖赏。
那一年,幻朝明君当政,百姓安居乐业,风雨康阜调顺,五谷顺成丰登,江山安定开阔……我驾着骏马,日夜兼程,从辽东一路奔回了安定,用了约莫一个月。
许多年不见,依然是忘不了他温文尔雅的气质,他蹙眉思幻的哀愁,他日理万机的认真……但是,他的模样却在我的脑海中渐渐模糊晕开。如今的他,是如几年前一般年轻俊秀,还是已然蒙上了岁月的沧桑;是如几年前一般温柔婉约,还是已然渐露锋芒……我都不得为知。
我只知道,我很想见他。
百官朝贺,歌舞升平。
他一袭鹅黄色的龙袍,威严挺立。我站在他不远处,努力让自己不去看他的天家容颜。而他却是频频朝我投来关切的目光。我紧紧咬着唇,他是君我是臣,缠又如何、爱又如何、情又如何……?最后下场不过是落得卫灵公与弥子暇、唐玄宗与杨玉环、赵太后与长安君——后世叹惋闲谈、评判唏嘘罢了。
指腹摩挲着手心里的金盏酒觞,晶莹闪动的琼浆波光辗转。一个恍神之间,竟然已是五年韶华匆匆流过,而我,竟离开他五年了。
旧日年幼俊秀的他,今昔威严成熟的他;旧日温柔婉约的他,今昔毕露锋芒的他;旧日日理万机的他,今昔消瘦清癯的他……旧日与今昔的影子交相叠在一起,朦胧灯火织就的鹅黄光影,是踱过了多长多久岁月奠基与奠祭的思念和思量呢?
难道纵是七尺男儿,也终抵不过如此噬心的相思痛楚……?
正待我出神之时,圣上身旁的太监手持圣旨走至我等的身旁,我连忙离席跪地。
“大将军许淳及诸将听旨。”
“臣许淳听旨。”“臣华兴听旨。”“臣赵元仲听旨。”“臣朱明岚听旨。”
宦官微微一顿,道:“定远大将军、信国公许淳,荡平蒙古,明德有功,宜进丰安侯,增邑三千户;镇关都督华兴,辅佐有功,予除右枢密院枢密使兼骠骑将军,增邑两千户。掌书记赵元仲……”我跪拜在地,心中微微感叹,我虽到边关年仅五载,却承蒙圣上的宠爱得以与三朝老将许大将军平级,当真是让我骑虎难下。
待宦官宣读完毕,我等拜谢圣恩。百官齐齐跪地,呼声震天——
“幻军英勇——!幻朝无疆——!”
“幻军英勇——!幻朝无疆——!”
我侧目看他专注的神情,薄唇淡淡抿出一个优美的弧线,鹅黄色的龙袍在身侧万千灯火之下渲染的如此炫目与耀眼。他专注于他的臣民、他的江山、他的天下——而我,仅仅专注于他。
他从苏皇后手中接过刚刚满月的奶娃儿,慈祥地吻了吻孩子的额头,又不知是经意或不经意地瞥了瞥我,唇角边抹煞不去的笑意。
他略一莞尔,道:“大皇子出世之时恰逢北方胜战,不如,就叫做北顾吧。”他微微一顿,侧头朝我看来,“再而言,朕听说——南徐有一北顾山,山壁陡峭,形势险固,堪称‘天下第一江山’,登山远眺,天下旖旎风姿尽入眼帘……”
北顾、北顾……
我闻言一愣,似乎在多少年前,我与他踏足江南,他说:“江南之山太过绵延软弱,不如北方的磅礴巍峨。”我摇摇头,对他说:“圣上——在我的家乡南徐有一座山名曰北顾,山壁陡峭,形势险固,南朝梁武帝曾题书‘天下第一江山’来赞其形胜。日后定要与圣上一同登上巅峰,凭栏远眺,看天下旖旎风姿——”
那年他侧着头看我,唇角一抹笑意好似冬天旭日的熹微温暖——
一如今日。
我未能允诺,圣上,你怨我否……?
待宴席散去了,圣上王妃起驾回宫,诸位大臣醉醺醺的回了府,许大将军早早就被随扈扶走,赵元仲和朱明岚说是要重游安定。总之,我又是孤零零的一个人了。
想起百官无论大小,总有一个名唤家的地方可以安歇平定。而我在皇城的这几年皆是陪在圣上左右——他若回华阳宫安眠,我就靠在门棂上小憩;他若在长春殿批阅奏章,我就坐在他身侧的楠木椅上浅睡——在安定活了二十一年,竟无一个地方是属于我的。
就在我黯然销魂地准备今夜在江边散散步打发之时,宦官又是十分及时地叫住了我。
此次所去之处,不是长春殿,而是丹华宫。
待我步入丹华宫,他正负手背对宫门候着我,我连忙走过去跪拜在地,身后的宫女碎步走出了宫,带上了厚重的龙纹宫门。
他转过身,轻轻将我扶起,抿了抿唇,道:“这五年以来,刀枪无眼,辛苦你了。”
我摇了摇头,道:“此次大捷,多亏了圣上的妙计……不知圣上这几年来,可好?”
他低垂着眼睑,说不出的思量与清静,沉默了许久才道:“辰东,留在朕身边,好不好?”
我扯着嘴角轻轻的笑了几下——有句话我每日都在练习,此刻却无法对他讲出口。
“……圣上,”我的声音略微有些颤抖,“你……何必为了一个董贤,而做汉哀帝?”我看到他纤长的手指微微蜷起,又轻轻舒开:“不是。你不是董贤,朕也不是汉哀帝。我们就只做华辰东与秦墨川,不好吗?”
我在他身前跪下:“请圣上允臣前去漠北。”
他一愣,指节攥得发白,声音都变得微带寒意:“为什么?……你是怪朕这五年把你丢在边疆不闻不问、恼了吗?”
怎么会恼呢……不过相遇是缘,相思渐缠,相见却难。山高路远,惟有千里共婵娟。
“臣毕生心愿,就是为幻朝、为圣上开拓江山、振兴国威。为此,臣……可以舍弃一切!”我跪在地上重重叩了三个响头,又不免自嘲地笑了出来,若是在五年前,我决心尚软时他说这番话,恐怕我与他……就要负尽天下人了,“五年前圣上的教诲我一直铭记于心,如今,我也无法为了儿女私情而不顾天下苍生啊!”
他的手略微松开,又慢慢蜷起,又渐渐松开,最终轻轻落在了我的脸上,竟是出乎意料的冰凉:“你的话,朕也一直刻骨铭心地记得。”
我伸手覆在脸上,蜷起指头将他的手握在手心,柔声道:“在看到圣上的江山安如铁铸之前,臣,是不会死的。”他手指间冰凉的温度渐渐转暖,我抬起头看他略带湿润的双眸,“相信臣……!”
他将我扶起来,然后把我狠狠的抱在怀里:“你也是——”
喘息相闻,心若兔撞。
那么——就让我——放纵一次吧——
那夜,巫山云雨,红烛垂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