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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承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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这一大队兵马日夜兼程,赶了约莫一个月,可算到了辽东。
先安顿好了从安定带来的千万兵马,再去拜了主将副将,方歇息了半日便被召到了军帐商议战计。
行了一个月的路,自然是累的睁不开双眼,不过碍着三朝老将的面子,也只好撑着眼皮去了营帐。
一入,许淳正坐高席,两鬓斑白,一身戎装。右边都尉张锦、军师朱明岚各占二席,左边空了一个位子,随我前来的掌书记赵元仲一个劲的朝我招手。我连忙走过去。
许淳未说什么,倒是张锦抢一步开口,神情那叫一个高傲,鼻子都快甩到天上去了:“华司马好大的架子,竟要派人去请!”
我额头上两根筋抽动几下,也唯有无奈地恭敬行了一礼:“一路上翻山越岭,略有疲倦。还望都尉海涵。”
张锦冷哼一声,又想说什么,却被许淳一个手势压下:“华司马长途跋涉了一个月,辛苦了。”我蹙起眉摇摇头,又是一礼:“若说辛苦,将军才是辛苦。”
“此番圣上委任华司马前来辽东,不知有何妙计?”
张锦又开口,高傲的跟只孔雀似的:“华司马年纪轻轻,不如先听听老夫的计谋。”我微微叹了一口气,还好我与圣上那些流言并未传到辽东,不然他的素材更多:“不知都尉意下如何?”
张锦后来说了什么,我大体是没能听得进去。不过是口若悬河地侃侃谈了什么兵家、什么将领、什么领兵之计、什么搭天梯,总之归起来就是左谈右谈,愣没说到正题上去。我在一旁轻轻打了几个哈欠,赵元仲就一个劲的拉我的袖子。就连朱明岚都一次一次的给我使眼色。不过那又如何?此次我是圣上钦点的司马,他还能一气之下吃了我?
最后几里拐弯,终于停在了一句入我耳朵的话上:“华司马,你如何高见?”朱明岚朝我眯了眯眼睛,估计是要我口下留情。我微微一笑,伸出三个手指:“三纸无驴。”
朱明岚大叹一声,摇摇头,正襟危坐。赵元仲直接给我的袖子扯出一个大裂口。许淳意味深长地看着我,点点头又摇摇头。倒是张锦安安分分的,就拿一双牛眼瞪着我。
瞪瞪瞪,再瞪我诅咒你眼睛掉出来。
没有想到,我的诅咒居然成为了现实。
三个月后打了一场大仗,好在我带来的兵将忠心不二,拼死厮杀,再加上将军指导有方,辽东地区也终未落入敌手。
只可惜张锦被箭刺瞎了眼睛,本来不是什么大事,只不过是日后成了独眼龙罢了。结果谁知道张锦哪里来的这么大气性,就是不好好养伤。去水边勘察地形之时一脚踏入了冰凉的河水中。如此一来,旧病叠着新伤,没过多久就辞世了。
那日我对着他的尸首,不知是怎样的心情。
张锦这人虽然气性大也高傲也口里藏针,但他毕竟是一个好将领。如今我再想对他说,我很敬佩他,不知还来不来得及。
就如同我想要对圣上说,我也很舍不得他。
在边疆,一呆就是三年过去了。
如今,已是嘉和八年的腊月。
前几年过的颇为轻松——打仗。夺回临闾关。班师回朝,封为镇关都督,官拜从二品。打仗,打仗,打仗……
而到了嘉和八年这一年,大大小小的战争是打了不少,可并未有什么硕大战绩。面对盘踞北方最善骑射的蒙古,这般游击恐怕才是幻朝最难对付的。
有很多次我都想要拿出圣上亲手递给我的鱼袋看看究竟是有什么妙计,后来稍稍一想,恐怕不是用的时候,也就算了。只是我握着绣金鱼袋踟蹰踱步的样子经常被赵元仲看到,还十分八卦地问我:“都督心中是挂念着圣上的吧。”我白了他一眼,道:“那是自然。难道你不挂念?”
他用很不一般的眼神看着我,拍拍我的肩膀,说道:“我听说,圣上有一日醉了酒,回到长春殿之后手持狼毫,微沾朱砂,在纸鸢上题下几字。又命人拿去迎着南风放了。圣上就沉着眉,看着那小小的纸鸢直消失在北端才披起寒氅回华阳宫去呢。”
我给他一个纯白的卫生眼,道:“那又如何?”
“看来圣上真的是很记挂你。恐怕你心中也是非常挂念圣上吧——是喜欢吧。”
“那是圣上忧国忧民,你不要太敏感。”我严重地剜了一眼他,赶鸭子似的给他轰走了。心里却是老大烦躁。
“是喜欢吧。”
不是!
这天下可以没有我华辰东,但是,却不可以没有他。所以,我不要他为了我,而负尽天下……!
我要他做一代明君,我要他的人民安居乐业,我要他的天下风雨年年调顺,五谷年年丰登,我要他的江山开阔安定……所以,就算他做得汉哀帝,我也——做不得董圣卿!
我抬起头,远目,望向南边的某个巍峨大国,某个万人空巷的都城,某个埋在成堆奏章中的明君……猛然想起了江南画舫上吴侬女子半抱琵琶软语评弹——
“闲梦远,南国正芳春。船上管弦江面绿,满城飞絮混轻尘。忙杀看花人——”
过了几日,他下了诏书要立苏家的女儿苏秉为后,大婚前他下了请帖给我,我推说军中事务纷杂,一时也是脱不开身的,只是叫了赵元仲代我回去。他修书一封说忠臣难得,莫要累坏了身子。我回给他说虽然边关寒苦,但也并未有恙,圣上大可放心。但是他立后的那一日,我确实是坐在女儿墙头,抱着酒坛喝了一宿。
而这小事不知又是如何被他知道,竟然命人去九嶷山折了枝斑竹带给我,不仅如此,居然还在竹上刻了行小字,嵌了丹墨——酒洒湘竹恁成斑。我被气得脸都发烫,可他是九五之尊,我也是什么办法也无。还得将这枝斑竹放在案上供着,只是看一次就火大一次罢了。
有一次朱明岚见了这枝斑竹,叹了一声,道:“华都督……圣上用斑竹滴泪咏意,您……”
我摇摇头道:“圣上的心思我懂,我一直——都懂。只是就算他做得汉哀帝,我也是做不得董贤的。”
“都督,唉,您——这又是何苦?!满朝文武都看得清清楚楚,前些年圣上醉题木鸢,为的——就是您啊!”
我轻轻的一震,又点了点头,心底思绪万千。
“那,又能如何——?其实,能得他知遇,能为他鞠躬尽瘁死守边疆,”我微微舒了一口气,竟然让一丝浅笑不知不觉得浮上了脸颊,“已是我华辰东今生今世,最大的幸运!”
那一载,嘉和九年,风清月朗,江山逶迤。