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4、琴師<四>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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杨世钦朋友不多,屈指数来,还是有几个。周舫便是其中之一。
两人相识说来也奇怪,周舫对音律通了九窍,就剩一窍不通,偏偏两人还挺聊得来,即便对话没什么内容,侃着侃着,大半天居然就过了。
周舫为人豪爽,交友广阔,大江南北跑生意,每两、三个月才回杨城待几天,只要一回杨城,周舫一定来找杨世钦,没有一回落下。
「你的小友呢?不帮我们引见引见?」周舫翘脚坐在杨世钦琴架斜前方,一抖一抖的,拿起茶盅,咕噜咕噜就灌掉一杯茶。
「见什么?你这样子只会吓到他。」杨世钦对他粗鄙的行径早就习以为常,见怪不怪。只要是他朋友,赖在他屋子里打滚都没问题。
「他都不怕你了,又岂会怕我?我周舫比你可亲多了。」琴艺跟名声没有杨世钦响亮,人缘何止甩他两条街,两座城都不夸张。
想起曲无双战战竞竞,像只兔子似的容易惊乍,时不时腆脸卖好又藏不住无奈,给颗糖就开心地找不着边,不管受到多大的委屈都在一瞬间忘光了。
杨世钦垂首,不自觉地笑了。「谁说他不怕我?」
周舫热茶差点倒上大腿。
丝竹养人,在多年音律陶熏下,杨世钦举手投足之间所散发出来的气质优雅宜人,有种道不清说不尽的美,让人忍不住伫足观望,留意欣赏,更别提他还有副好皮相,几乎把所有的优点都占尽了。
未与杨世钦熟识之前,周舫是不喜欢这个人的。喜怒无常,仗着有点才华便自视甚高,不屑与旁人为伍,还真以为自个是盘菜呢。
岂知了解这人,成了他莫逆知交后,才明白往日对这人的了解皆是镜花水月。他对朋友十分随和,好说话,不藏私,朋友开口,但凡他做得到的事从未推辞过。周舫多年商场历练早已成精,事后回想不难推测出原因来。
杨世钦身上能让人图利的地方太多了,他不给别人麻烦的感觉,就等着别人给他麻烦的感觉。
只是不论杨世钦对朋友多好,他笑容总是浅浅的,有种无所谓的淡然味道,以往他一笑,周航只觉得如沐春风,没想到提到那名小友,杨世钦居然会笑得如此荡漾。
没错,就是荡漾。
周航搓着下颚。「我越来越想见见你那位小友了。不如明儿个我作东,请你们上酒楼吃顿饭。」
「双儿怕生,明儿个太赶了。」让周航认认曲无双也好,日后在杨城多个照应总是好事。
「双儿?是女的?」周航震惊了。
「男的。幼时身体不好,长辈说娶女儿家的名字好养活。」想起曲无双听见他喊双儿时的表情,杨世钦禁不住又笑了,心随意动,便弹出了曲无双这阵子常在他这里练习的《镇沧波》。
「你也会弹这首曲子?」周航再次惊呼。今天来杨世钦家里,他吓了不少回。
杨世钦睨了他一眼。「我自己的曲子还不会,是想笑掉谁的大牙?」
「你做的曲子?」周航扫了他几眼,目光古怪难言。「你……不是挺瞧不起贞儿的吗?」
「这跟我瞧不瞧得起她有什么关系?」杨世钦皱眉。
冯贞贞是周航的老相好,买了几名通歌舞音律的伶人,在城里开了家艺馆,生意不错,过几年开始便有人仿效,但是都越不过冯贞贞。她确实是个有能力有胆识的女子。
可是他不喜欢她,从头到脚。
拿音律谋生无妨,跟酒肉声色挂勾他就看不下去。周舫喜欢他,那是周舫的事,不碍着他跟冯贞贞相看两相厌。
「你的曲子不是不给贞儿,为何艺馆的伶人会演奏这首曲子?」他回杨城头一件事当然是会小情人,在艺馆住了两天的他,前后不晓得听过几回了,这旋律不会错的。
杨世钦心下一沉。「你知道是谁弹这首曲子的吗?」
「我哪敢问?」他一走就两、三个月,还敢在冯贞贞面前问伶人,这不是找死吗?「不过贞儿上个月从京城里进了一批伶人,名字都带数字,什么单儿、双儿、三儿、四儿的──」
双儿!
杨世钦跟周舫都想到同件事,脸色都不好看。
「这……或许是巧合吧。」周舫苦笑,这话说出来,他实在没几分把握。杨世钦当双儿是朋友,可他又瞧不起艺馆里的行当。
「就算是双儿又何妨?不偷不抢,碍着谁了?」杨世钦表情不算好看,但说出来的话满是维护之意。
「你秤砣能摆正一点吗?双儿不偷不抢,贞儿就劫了谁啦?」周舫一口老血都窜到喉咙口了。
「冯贞贞劫了谁都不关我的事,出事了你兜着,你出事了再来找我。」杨世钦一首《镇沧波》弹得七零八落的,不想折磨独音,便停了抚琴。
「呸呸呸,少咒我出事。」周舫就算再好奇杨世钦跟曲无双的事,都不会在节骨眼上开口,话题一转就说起他跑商时遇见的奇人异事。
杨世钦起身煮茶,津津有味地听着,其实根本没听进耳里。
曲无双说他初来杨城,不能太晚归家。艺馆上个月从京城进了批伶人,又是下午才开门迎客。《镇沧波》是他新作的曲子,除了曲无双之外,他没教授过第二个人。
这么干干净净的孩子居然是伶人,难怪对他情绪起伏如此敏感,总是时刻讨好,可他没有忽略那孩子笑容里的无奈。原本想来还觉得他可爱,现今却觉得有些心疼。
他学琴十年,怕是从小就被卖进那种地方,还能保有一身纯净的气息实属难得。
瞧他个子瘦瘦小小的,也不晓得饿过几顿,来他这里吃的都是些不能长肉的零嘴。想起他对零嘴的馋样,以前日子是有多苦?
杨世钦越想越心疼,不管周舫故事说得多激动,他满脑子只有捧着八宝盒,笑得跟孩子似的曲无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