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凤舞霓裳》莫可菲

28、熏香

　　泽宁冷眼旁观那女子搬香炉、借炭团，又将好几十种不同颜色的陶罐一字儿排开，忙得不亦乐乎。

　　那边厢枢密院大人已催得一遍急似一遍，她这边厢偏偏不急，还打算铺开场子烤火不成？

　　既不能劝小姐做回正事，又不可将此情此景据实回报义父，他这个中间人还真是当得头疼。

　　霓裳准备完道具，拍拍手问：“泽宁，你喜欢哪种花？”

　　泽宁一颤——

　　小姐这，这不是没事找人消遣么？

　　国不可一日无君，现下所有人为皇上离宫的事焦头烂额，就只有她还得如此惬意了。

　　看他不回答，霓裳笑了：“不说也罢，万一你真报出名来，多半也是失望。”

　　泽宁狐疑地看她坐下，将炭团烧红，放入香炉中，再盖上一片薄薄的云母。

　　“小姐又学了什么新鲜玩意儿？”

　　霓裳拍手，“聪明！真是‘踏破铁鞋无觅处，得来全不费功夫’！”

　　那日在十丈软红，她跟金娘拼酒，终是她保持清醒到最后。

　　——笑话！曾在甲子山的地窖内锻炼过，一般人怎么喝得过她？而且还是如假包换师傅亲酿的梅酒！

　　然后，她有了此行最大的收获。

　　关于二十年前的皇宫旧事，关于“那个人”……

　　霓裳本来绝望的心又重新活过来——

　　只要她调出那种薰香，就可能把皇上从清凉顶拉回宫！

　　因为，当年让皇上如痴如醉的，便是“那个人”和她调出的一手好香！

　　所以，霓裳得了这宝贵情报，便把从各处姐妹那里死乞活赖搜刮来的一应宝贝打入冷宫，只留下一张清单，请金娘酒醒之后代她一一归还，就归心似箭地赶回了这里。

　　泽宁不动声色地看着她喜滋滋的小脸，不知她哪来的闲心玩乐，还叫上自己作陪。

　　霓裳打开各色陶罐，里面装着不同的粉末。霓裳拨弄着罐子外面的标签，还好店家有做标记，不然要她自己记那些名字，只怕办不到。

　　“青色的罐子是‘酸’，白的则是‘咸’。”霓裳喃喃道，“我要调的这一味，希望它有百花盛开的香气。”

　　那样鲜活馥郁的香气，可以让皇上回心转意，断了出世的念头吧？

　　该用哪几味粉末来调呢？

　　霓裳反复比较着陶罐里的香粉，最后狠狠心，用小勺子舀了三、四种香粉。

　　透过炉火，混合而成的香粉散出气味来，霓裳连忙推了推一旁的泽宁：“别发呆了，快闻闻看，香不香？”

　　虽然泽宁肚子里有很多话想说，但看她难得的认真，竟不好打扰她兴致，便耸耸鼻子：“唔，很香。”

　　“是吗？”照着金娘的回忆和香店老板娘的片言只语，霓裳初次试验即告成功，不禁佩服自己灵性过人。只是——

　　“那，有没有到让人‘如痴如醉、迷魂忘归’的地步？”她复述着金娘对“那个人”调香的赞誉之词。

　　泽宁先是沉默，然后再深吸一口气，诚实作答：“回小姐，没有。在下只觉跟市售香粉并无两样。”

　　虽然霓裳很想说那是因为泽宁只会分辨兵刃的优劣，从不研究这等风雅之事，但，她自己也得承认，自己调出的香说不上惊艳。

　　拿去给皇上评鉴，想必更不可能有好分数了。

　　但霓裳并不气馁。

　　毕竟是自己的第一步尝试嘛，那里几十只香粉罐，又可以不同比例混合，变化可谓万千，只要她悉心研究，谁说调不出真正的好香！

　　于是霓裳开始第二轮的试验，减了一味香粉，又加入两种新的香粉，再小心地调整着不同粉末的比例。

　　“如果小姐没别的事，那在下告退了。”泽宁起身，实在无心陪她玩下去。那边枢密院大人还翘首期盼他带回的消息。他需要开始编谎话了吧。

　　“对了，见到我爹的时候，跟他说我准备好了。”霓裳一双亮丽的眸子闪着不容有疑的自信，“请他安排我明日面见圣上吧。”

　　“呃？”

　　于是，不顾泽宁的错愕，霓裳又低头思索开来——

　　究竟，要怎么调出那种“一开始异常浓烈，但散过一会儿之后转为很清净”的味道呢？也许，自己刚才加的太少才这么单纯，如果再多加几味——

　　泽宁果然是忠心不二，虽然不知她葫芦里卖什么药，还是将她的话一字不错汇报给枢密院大人。

　　而枢密院大人看来也是病急乱投医，也没功夫去关心女儿究竟藏了什么绝活，就二话不说大开方便之门，在第二天清早，为她安排了面圣机会。

　　霓裳将锦盒藏在袖内——她刻意着了穿花蝴蝶洒金紫衫，一头长发挽了双凤髻，插上金雀吐珠钗，略施脂粉——今日是去面圣，不比以往的任务。她既不可太招摇，亦不可太朴素。

　　“帮我看粉搽得匀吗？”霓裳见了泽宁便问。

　　少有的白天出任务，这让一惯习于夜间行动的她有些不适应，急于找人打消这紧张。

　　泽宁向来淡定如水的眸子扫过她面容，竟是半秒不敢停留，匆匆转开。

　　“怎么，我很丑么？”

　　“不是，是在下不敢唐突。”说起来，泽宁平时多见她素面，夜间出任务时也以善后为主，来不及细细端详，今日亦是头次在阳光下见她如此光鲜模样。

　　有时霓裳在他面前，自嘲花魁头衔皆是爹爹一手炮制，但此刻的他，想要说，小姐是完全担当得起的。

　　美得惊世骇俗尚且天真烂漫，只怕见到的男子无不想要独占之、永享之，而那样的美于他，始终是不可企及的吧？

　　所谓归隐、所谓私奔，无非是姑妄言之，姑妄听之罢了。

　　“我去面圣了，祝我成功吧。”

　　泽宁一愣，茫然道：“祝小姐马到功成。”

　　望着她远去的背影，泽宁不禁暗暗握紧拳头——

　　从没哪一次，他是如此希望小姐……不要成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