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4、小和尚吃不吃糖? ...

  •   《梦掷山河》
      /3/ 小和尚,吃不吃糖?

      “施主,醒一醒……阿弥陀佛,施主?”
      我朦胧地睁开眼,眼前凑着一颗卤蛋,额,不,一个小和尚。

      他正经地皱着眉,双手合十,见我醒来,还有些举足无措,慌忙咳了咳,冲我行了一礼转身便要离开。

      我赶紧叫住他,“喂!等一等!”

      嗯?这声音?听上去才十多岁,何况这也不是我想说的话啊?

      我看着自己搭在膝上的手指,幼嫩雪白,粉色的纱裙覆着我纤细的手臂,“我靠!”我不由得在心里骂了出来。

      我怎么成小姑娘了?

      “施主何事?”他稚气的眉眼尚未长开,却仍可看出是一张俊逸的面容。

      我四下环顾,自己竟是靠着一颗老槐树睡着了,似乎是在寺院的一个角落,而此时又不自禁地开口,“那个…小和尚,我这是在哪儿啊?”

      “施主既醒了,就赶紧离开吧,再往里就是僧人们的住所了。阿弥陀佛。”他再一鞠躬。

      我在心里快挠烂脑袋了,定是那怜月!她想让我看到什么呢……

      想到这里,我觉着还是本分的做个看戏人吧,船到桥头自然直。只听女孩子略带羞涩地说,“我……我也不知道怎么进来的……”

      小和尚转转菩提串,嗯了一声,“那我带施主出去吧。”

      她点点头,轻盈地从地上爬起来,掸了掸身上粘着的落槐花。正是盛夏好时节,知了不停地叫着,叫得这个夏季更为燥热。

      她目不转睛地盯着小和尚的背影,他穿着合身的袍子,长坠的袖子堆在腕处,我此时察觉到了小女孩的胆怯。

      许是快要到了,小和尚微微侧头,给她指了个方向,“这门出去便回到前院了。”

      她拧了拧裙边,绕呀绕的,“小和尚,你叫什么?”

      小和尚道,“阿弥陀佛,贫僧法号玄一。”

      姑娘想着,这小和尚可真老成,总板着脸,“我叫怜月!”

      果然!

      说罢挥了挥手扭头就奔,被自己的莽撞拌了一下,一个踉跄,那小和尚捏着念珠的手一伸,又缩了回去,呆呆地看着怜月仓皇的那抹粉色的身影消失在门外。

      我想这怜月,该不会是……啧啧啧。

      怜月回到前院的佛堂里,檀香袅袅绕着大殿肆意穿梭,木鱼一下一下地敲得急急切切、密密麻麻地撒在心里。她朝那全金身释迦摩尼像磕了三个头,佛半眯着眼望着凡尘俗世,望着她,手捏莲诀。

      她一起身,便被一个满身胭脂水粉气却穿着朴素的女人拉走了,一边拖着她一边骂骂咧咧,责问她跑到哪里去了,下回再乱跑就把她扔了。

      怜月怯懦地望着那女人颤动的耳坠,似乎嗅到了那槐花飘香,她也是这般颤了颤。

      我也后来才知道,怜月从小便没了爹娘,被拐进歌舞坊里,年纪小,便伺候着坊里当红的乐伎岚乐。倒洗脚水,擦地的粗活,是不让怜月做的,因为她的手是要为弹琴留着的,岚乐说,那些官老爷并非人人都能得到她们的身子,过足眼福也是高兴的,所以吃饭的家伙事儿要格外小心着。

      可她的手,也因反复习琴,割了一道又一道口子,长了一层又一层的茧子。

      岚乐待她并不算坏,倒有几分姐妹之情,也许,是因为乐伎的身份低贱,吃的苦也多,遭的罪更是难以启齿,岚乐便常去寺院求清净。

      似乎只有在那儿,她还算是个干净的。

      怜月总盼着岚乐再去一回庙里烧香,这样,她学琴时,也就有了盼头。

      她的生活里,只有这些姐姐们,她从未见过那般好看的同龄人,仿佛姐姐们看的话本子里说的仙人出现在了她这烟花柳绿的人间。

      是了,他是小和尚呀,一身正气满心向佛,是同她不一样的。

      小小的怜月,难得的丧气了。

      时光跳转,那日岚乐又换上了青色的农妇装扮,随手簪了一根木簪,怜月总想为何如此朴素,她还要涂粉呢,岚乐却笑嘻嘻地说,“等你长大了你就明白了。除了这张脸,姐姐就什么都没有了。”说着捏了捏怜月的脸颊。

      怜月兴奋地揣上了坊主随手赏的松子糖,岚乐问她带这做甚,她回:“每回等姐姐等的怜月肚子饿。”吐了吐舌。

      与那在严家大杀四方,疯疯癫癫的怜月不同,她此时的笑,是那样纯真无邪。

      说来也巧,小和尚玄一就在山门口扫地,拿着大大的扫把,满头大汗,怜月上山时瞥见他,玄一却一眼未瞧她,怜月攥了攥手里的糖,先把岚乐送到殿里,再兴冲冲地跑下去。

      “小和尚!”她站在他身后拍了拍他,微微喘着气。

      玄一愣了一会儿,恍然大悟,“施主。”

      我咋觉着脸这么烫呢?想伸手摸一摸,但这毕竟不是我的身体,“小和尚,吃不吃糖?”
      她献宝似的,手里那半袋松子糖,一晃再晃。

      夏天的微风轻轻拂着叶儿,沙沙地作响,玄一拄着扫帚,挠在石阶上,他须轻仰首,怜月站在他的上一阶,始终等着他接过这半袋糖。

      而我却知道,这半袋糖,她自己一颗都不舍得吃。

      她觉得等了玄一许久,久到好似足以念上一遍楞严咒,她又问,“小和尚,吃糖么?”

      玄一摇了头,“多谢施主,不吃。”

      我能感觉到怜月喜气的脸僵着笑,“哦,不吃便不吃了吧。”

      她难过极了,却又说不上难过的理由。

      怜月不再多停留,跟着岚乐回去了,再过山门时,玄一正和一群师兄弟们一起往回走,他们说笑着,只有玄一他一如既往冷着脸,在簇拥下拨着念珠迈步。

      威严的庙宇与青山伴随着香客念念的经文,渐渐被她甩在了身后。怜月想,玄一对谁都是一样的。

      她常在午夜梦回时,听见佛的叹息。

      我慢慢因为怜月的不悦而疲累,就好像自己在拼命地与缘分争个结果,哪怕开出的只是荼蘼。

      又一两年,怜月也要独当一面了。

      再睁开眼,我知道,我此时身在那庙中。玄一盘腿坐在蒲团上,头顶的结疤烧在怜月眼里。

      玄一近来都在后山竹林里清修,怜月也出落得愈发亭亭玉立。朱唇小口,贝齿轻启,“玄一。”
      她跪在他面前。

      静悄悄的,竹叶在空中打了个转落在林里,等待着腐烂的一日,玄一的诵经声戛然而止,看不出什么喜怒。

      “施主。”他一向谦恭。

      怜月亦朝他行了一礼,“坊主说,要给我换个名字,怜月听着不吉利。”

      玄一知道,他面前这个从不施粉黛的小娘子,是歌舞坊的乐伎,他知她的名,知她弹了一手好琴,却从未听过。

      他并不多想听。他很莫名,为何她总时不时地出现在自己身边,总觉得他吃不饱似的,一会儿带些糖,一会儿带个炒栗子,不论他拒绝了多少次,过阵子她再来还是笑意盈盈。

      他有时好奇,乐伎也信佛吗?他曾听下山归来的师兄说俗世中是有这样一群女子的,卖艺卖身。

      玄一并不在意她是谁,她是怎样的女子。也不好开口赶她,只好任由她跟着。

      听怜月这样说着,他缓缓睁开双眼,“贫僧以为,怜月挺好的。”

      只一句,怜月便高兴坏了,“真的吗?”她合起双掌,小嘴儿勾着微笑,“你真的如此以为?”

      玄一搁下木棰,“既取了这个名,可见怜月施主与它的缘。”

      “回去我就和坊主这么说!”她傻笑了一会儿,虔诚地告了一声阿弥陀佛,“我背下金刚经了哟,玄一!”

      “恭喜施主,功德无量。”玄一面无表情,但怜月觉得足够了。

      怜月眨巴眨巴眼睛,褐色的眸子闪着玄一的眉目,心里想着,再多说几句吧,再多说几句吧,我好不容易跑出来的。

      她的长发用素白的带子挽着,随着风儿摆动,掠在她的脸颊,如雪的长裙贴在身上勾勒出她的身形,两厢静默下竟有些暧昧浮动。

      “施主。”他声音哑然。

      怜月轻颤眼睫,歪起了脑袋,“玄一大师,你如此用功,勤修佛法,是为早登三宝殿当上主持吗?”

      玄一并未想到她会这样问,默了默,“佛渡世人,贫僧修行,只为终有一日可助众人脱离尘世无边苦海。”

      “佛愿渡每一个凡人么?”她深深望向他,“即便是我这样的人,佛也愿意渡吗?”

      “施主切不可轻贱自已。众生平等,只要心中有佛,佛自会感知。”

      “若有一日,我做错了事,堕入苦海,你会渡我吗?”怜月觉得自己肮脏无比,且邪恶至极,她明白自己对他动了情,竟一再想要将玄一拖入深渊。

      她有罪,佛是不会渡她的吧,她苦笑。

      “会的。”
      玄一阖眼轻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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