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45、父亲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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吴奕非常年轻,这是骆翼对他的第一印象,年轻的让他出乎意料。第二个印象就是他比吴晨更像是个亡命之徒。倒不是说吴奕长的一脸横肉惹人讨厌,恰恰相反,若是论一个人五官的精致美好,恐怕吴奕要比他的儿子胜出一筹。他是个非常精致的男人,并不是太高的个子,带着江南人一贯的秀气,只是与他的秀气五官完全不相配的是他的眼神,透明而犀利,总是带着一种了然于胸的嘲弄,似乎在他对面的人一举一动都在他的猜测之中,没有一点例外会发生。进来的时候吴晨走在他的身后,面上的表情并不丰富,一贯以来那种淡淡让人猜不透,而他的弟弟则似乎是下意识的跟两人隔了些距离,骆翼看的出他害怕。
吴奕的第一声问好是对骆翼的,这让后者感到意外也不由得有些心惊胆战,他在数据资料上,内部新闻报道上都看过这个人,这个对于滇缅边境上所有的□□白道来说是个神一般存在的人物。吴奕走到他的面前,‘你就是骆翼。’
吴晨在后面挺了一下腰,但是没有作出任何反应。
骆翼点头,微微的欠了一下身子,‘吴先生好。’
吴奕的脸上没有任何示好的表情,依旧保持着那样的腔调,‘我听过很多关于你的故事,很有意思。’
骆翼并不知道这个时候什么样的表情是最合适的,他不想也不敢走错一步,于是挺直了腰板,‘我希望不是些坏的故事。’
吴奕直直的看他,梅洋说过一些,吴久也遮遮掩掩说过些什么,使得他在见他之前微微被撩拨起了好奇心,如今一见之下他竟然有一种似曾相识的感觉,但是他可以肯定绝不是陆晓江。他微微的转了头,似乎是要去看身后的吴晨,但是却只是那么微微一动,‘什么是好什么是坏呢?’
骆翼微微笑道,‘吴先生的好就是好,吴先生的坏就是坏。’
吴奕略略往后仰了一下,轻轻的扯了扯嘴角,却完全说不上是笑容,‘我不喜欢处处讨喜的人,他们太聪明,太聪明的结果通常是不怎么聪明的。’
吴晨还是没有动,但是一直在观察他的拓以真发现他的右手轻微的抖了那么一下,很小的动静,要是旁人不注意是完全不能察觉的,于是他不动声色的去看站在吴奕对面的骆翼,心想,再从容点,再从容一点吧,这样你就会把吴晨逼上梁山了。
骆翼还是浅笑,‘我觉得吧,人和人之间能不能互相讨喜是一种缘分,有些人就算是用尽手段也无法相处,有些人却能一见如故。’
吴奕还是看着他,就在那个瞬间,很小的一个瞬间,他想起那些似乎遥远的过去,他曾似乎认识那么一个人,圆圆的脸圆圆的眼睛,站在滴雨的屋檐下插着双手说我们俩认识就是一种缘分,否则世间那么多人偏为什么只有我们擦肩却没过呢?他突然失掉了跟骆翼对话的兴趣,径直走进客厅,吴晨和吴久两个人跟了上去。
骆翼看着他清瘦的背影走在吴家兄弟的前头,突然他想罗刚的朋友到底还有没有可能活着?直觉告诉他吴奕是一个永远选择最残酷手段的人,而很多时候杀掉谁可能是最慈悲的。
吴晨料想了很多吴奕会问的问题,他甚至想过怎么去解释骆翼的存在,可是出乎他的意料,吴奕没有问,甚至连提都没提骆翼,他直接问的是跟缅甸人的生意。吴晨一五一十的说了,吴奕很少打断,只是偶尔在他讲述告一个段落的时候问些问题。吴久站在一边,他的父亲从刚才就没有正眼看过他,他也乐的这样的忽视,此刻站在这里他才相信拓以真的那句话,你根本不知道你父亲是什么角色,妄谈杀死他是最幼稚的举动。他去看吴晨,可是却不能看出他的想法,他的哥哥就像是一个极其孝顺并且被一个过于强大的父亲管制的服服帖帖的孩子一般,非常事无巨细的讲述着过去发生的事情。突然他听到吴奕说道,‘久儿杀老廖的时候感觉如何?’他一个激灵,下意识的往后退了一步。
吴晨回头一看他,代他回答,‘跟他无关,我让他去的。’
吴奕轻声说道,‘我没问你。’他走到吴久身边,比划了一下个头,‘几年没见,一下子就窜上去了。’
吴久尴尬的笑笑,不知如何回答。
‘这不是很好吗,’吴奕继续说,却一点好的意思都没有,‘我最怕的就是你不听话,你又任性,现在很好,你听你哥哥的话,他让你做什么你就做什么,这是件好事。’
吴久心想,我可以一点都没听出来是件好事,他努力笑了笑,‘父亲在的时候自然是听父亲的,在这里哥哥就是代表了父亲,所以他说什么我都是听的。’
吴奕哈哈一笑,这是他来之后第一次笑,‘那么他让你杀我你是不是也听呢?’
吴久愣了一下,吴晨在背后轻轻的说,‘父亲讲笑了。’
‘我没有跟你说话。’吴奕头也不回的又说了一句,依旧盯着吴久,‘是不是呀,小久。’他太了解吴久了,要想知道吴晨什么事情问吴久就可以了,他没有那个坚强的神经说谎的。
吴久暗自吸了一口气,‘哥哥是不会自杀的。’
吴奕看了他半晌,回了句,‘是吗?’然后转回身,说道,‘好了,我要回去了,你这里我也看过了,我住这儿不太安心,还是我的老地方好。’
吴晨正要说我送你,他却抢先一步,‘让久儿送我,你就好好休息吧。’
吴久眨了眨眼睛,以为自己耳朵出了些问题,吴奕却没容他说话,自顾自的就往前走,吴久紧跟了几步追了上去。
到了院子里,吴久冲着拓以真叫道,‘以真,把车开过来。’这时梅洋也从休息的地方走了出来站到了吴奕身边。拓以真不一会儿就把车开了过来,吴奕在上车的那一刻似乎是不经意的回头看了骆翼一眼,而骆翼没有退避,向他有礼貌的再次欠了欠身子。吴奕的脸转了过去,他的侧面因为看不见那透厉的眼神显得无限美好,骆翼有些失神,这样的人到底能干出怎样的事情来呢?
车门关上,缓缓的开出了院门,吴晨一直站着直到听不到车子的声音,这才回身。骆翼此时也将目光收了回来,两个人似乎是不经意的就那么撞上。互相看了那么许久,却都不说话,吴晨走了过来,将手放在他的肩膀上,‘你放心,要是他想杀你一定要我亲自动手的。’
骆翼一笑,‘你以为我怕?’
‘你不怕吗?’
骆翼似乎是很认真的考虑了一会儿,想起了那一天竹楼里似乎身心俱疲的拓以真,他问道,‘你会放我走吗?’
吴晨微微一愣,随即便说,‘不会,再也不会。你想走吗?’
‘我不敢。’骆翼的眼中闪着一种奇怪的神采,他压低了声音凑近他,‘因为我算是想明白了,除非你死,除非我搞死你,否则我永远没可能走出这里。’这是句真话,他在跟拓以真聊天的时候悟明白的,此刻半真半假的说出来。
吴晨似乎在研究他到底是真是假,却又似乎是真又似乎是假,所以他笑了,‘是呀,你除非搞死我,否则就一辈子呆在这里。’停顿了一下,他说,‘要是我死了,’说着又顿了一下,‘要是我死了,死之前我会对你说能跑多远跑多远,别回头。’
骆翼眨了一下眼睛,他不知道这句那么难听的关于死亡和逃跑的话为什么在这个下午那么温暖,就好像一瞬间他爱上这句话,单单是这句话,好吧,他承认,还有吴晨说这句话时的语气。他有些出神的看着吴晨,过了很久他说,‘我不怕,不是因为我有多勇敢而是因为我单纯已经厌倦了怕这种情绪了。如果我要死,你救不了我,如果你要死,我跑多远都会给你父亲逮回来,所以还不如不跑。’说着他笑了一下,‘修正一下,我要是不搞死你和你父亲我是跑不了的。’
吴晨有些着迷的看着他的脸,似乎是无意识的说道,‘骆翼呀,’然而突然似乎是清醒过来一样,他将手从他的肩上拿开,‘离他远点。’这句“离他远点”并非是他的本意,他想说的是“永远别背弃我”,可是他没说,这话似乎有点不吉祥的意味在里面,有的时候我们苦苦请求一个承诺就是因为我们根本不自信。吴晨讨厌不自信,他相信自己的判断,他就像是年轻时候的吴奕,可以看着一个从天而降的少年在瓢泼大雨中说擦身而没过就是缘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