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4、隙光 (四)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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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路滚下楼梯,滚过走廊,后背狠狠撞击在墙壁上,千羽流砂还两眼发昏直感到天旋地转。这难得的经历使她大脑空白了一瞬间,有那么一会儿千羽流砂才后知后觉意识到发生了什么。
她艰难睁开眼后,视野里还一阵阵的昏沉,好一会儿才清晰起来,她也终于看清了将自己从楼梯上砸下来的罪魁祸首。
是披着浅葱色印制山形纹的羽织,脖子上缠着白色围巾,有着一头黑发的少年。联想在意外发生的前一刻,狐狸喊出的那个称呼,对方的身份一目了然。
打刀,大和守安定。
“殿下!”迟来一步的狐之助目睹这一幕,被吓傻的它眼睁睁看着千羽流砂完成滚下楼梯的全过程,觉得自己魂都被吓掉半条。
殿下居然会被刀剑付丧神从楼梯上撞下来?怎么可能?!狐之助显然受到极大的惊吓。
不过当事者本人对此似乎毫无想法,只是在看清压在身上罪魁祸首后,又看向了面前的楼梯。她的视线由楼梯上端缓缓向下巡弋,尤其在楼梯中间显眼的破洞停留数秒,接着落在仍压着自己的付丧神身上。
少年模样的打刀头颅低垂,哪怕是从楼梯上一路翻滚下来的巨大动静,都没能让他睁开眼。他将全身重量压在新任审神者的身上,看上去无知无觉。
看起来似乎只是一个意外。
她又看向那只站在楼梯最上端的狐狸。此刻那只小狐狸正不自觉向前探出身躯,满是迟疑与忧虑的紧紧盯着倒在她身上的大和守安定。
再继差一点被抽干灵力之后,她又为失误从楼梯上摔落的刀剑做了垫子,代价是直到现在还被一连串撞击搅得仿佛错位的五脏六腑。
虽说如此,但除了在看清压在身上的付丧神时,有一瞬间的迷茫,女孩的神情却从始至终都未曾改变过。
没有因突发事件而生的惊讶,没有遭受无妄之灾的恼怒,她的神情依旧平静,冷淡的好像遭遇这一切的都只是不相关的他人。
在注视了大和守安定片刻后,千羽流砂抽出一条手臂,她将手按在他的肩膀上,用力将他稍稍推开一些。
“大和守安定。”她念出打刀的名字,果不其然,没有得到任何的回应。
就在她准备放出灵力进一步探查时,身侧突然响起的声音将她打断。
“安定?”
她扭头看向声音传来的方向,看到正由走廊另一端走来的身影。
黑发红眸,同样少年模样的付丧神在距离几步远的地方站定脚步。看着眼前一幕,他脸上的疑惑慢慢敛起,取而代之的是微微挑起的眉梢。
他的目光落在千羽流砂的脸上,眼中的红色艳丽而浓郁,光线过于昏暗,在她看清楚之前,他就已经将视线抽离,转而落在大和守安定的身上。
“新任的审神者?”他再次出声,“刚刚听鲶尾说本丸来了新的审神者,没想到这么快就能见到。”
她感到身上一轻,黑发红瞳的付丧神弯腰扶起倒在她身上的大和守安定,他偏头注视着千羽流砂,红瞳中倒映着浅淡的影子。
“怎么样,受伤了吗?”他用一种格外冷淡的语气说着,又低头看了看人事不知的同伴,嘴角勾了勾,露出意味不分明的笑意,“毕竟安定这家伙可不轻呢。”
这大概和大和守安定的体重没有多大的关系。狐之助心有余悸的看看大和守安定跌落的高度,被从那种高度落下来的付丧神砸中,别说是人类了,就算是刀剑,恐怕也要懵上好一阵子。
于是它关切的看向自家的审神者。
千羽流砂扶着墙慢慢起身,经过这一段时间的缓冲,她差不多已经从那一阵天旋地转的冲击中缓和过来。此刻听到加州清光的询问,她看向对方。
黑色的瞳孔锁定了眼前的付丧神,那双眼睛里没有多余的情绪,她直直看着加州清光:“没有。”
付丧神笑了一声,在狐之助刚刚松了一口气,正准备迎上前时,他眼中的红色陡然加深,翻涌起隐晦的波澜。
“那还真是可惜。”
轻轻的声音,带着些许遗憾,令四周蓦然陷入一片寂静。似有无形的恶意,在身周的空气中弥漫开来。
不过他很快就失望了。原以为这毫不遮掩的恶意会让眼前的审神者有所动容,也许是愤怒、也许是困惑、也许是其他什么……反正无论什么都好。
面前直面恶意的女孩,却只是收起了目光,不再看他。
“加州殿,您说什么?”才松了一口气的狐之助立马又提起一口气,这突然的转折令它惊疑不定看着加州清光。
没有人回应它。
千羽流砂的视线扫过眼前的加州清光,又扫过楼梯尽头已经回过神来的小狐狸,只是在大和守安定的身上略有些停留。她收回视线,一言不发转身向外走去。
等到女孩的背影彻底从视线中消失,加州清光猛然松开扶着大和守安定的手,转身看向上方的狐狸:“说吧,怎么回事?为什么去招惹审神者?”
小狐狸长而蓬松的尾巴搭在地面上,拂动着扫起一层薄灰,刀账的卷轴安静躺在它的身边。
听到加州清光的询问,它伸出爪子将卷轴向前推了推:“吾只是……在审神者之前,拿走了刀账。”
“是为了刀账啊。”另一道声音突然插入进来。
本该“昏迷”的大和守安定站在加州清光的身边,慢慢整理自己因之前事故有些凌乱的衣物,听到这里时,恍然说:“我还以为……”
顿了顿,他接着说:“我本来打算去找你,正好看到审神者追赶小狐狸,情急之下才想出来这个办法。”
“故意踩断楼梯,假装昏迷撞倒审神者?”一早就看透的加州清光毫不留情揭底,“笨蛋安定,你以为那家伙看不出来吗?”
“反正总归是达到目的了。”大和守安定不以为意的笑了笑。他在整理最后一处的衣袖,一片暗色突然映入眼帘,他的动作一顿,诧异浮现在湛蓝的瞳孔中。
他迅速回身,果不其然看到了那一片翘起的木料断层。
在他摔落下来的瞬间,银发女孩突然顿步的一幕骤然在眼前闪现,他略微睁大眼,脑海里浮现出一个令他难以置信的想法。
难道说……
“安定,你在看什么?”
加州清光疑惑的声音将他唤回,大和守安定沉默的注视着那处断层。
“没什么。”他收回视线。
“说起来,那一块地板,好像破损很久了吧?就这么放在那里,感觉很危险呢。”
“啊,确实。”加州清光侧身看向那边,“你刚刚从那里跌下来,没有受伤还真是幸运。”
“待会儿把它补上吧。”大和守安定的语气淡淡的。
“哎?”加州清光一怔,他不满的说,“什么嘛,要让我干活吗,我才不……”
没等他将拒绝的话说出口,大和守安定向他投来似笑非笑的一瞥:“听说我很重?”
“切……我说的可是事实,”在大和守安定的注视下气焰一寸寸消减的加州清光,最后只好撇撇嘴,一万分不乐意的说,“好了好了,我知道了,你别再看我了。”
加州清光做出让步:“不过你也要来帮我,不能让我一个人干活。”
“好,我会帮你的。”
最后看了一眼审神者离去的方向,大和守安定藏起沾染了暗色的衣袖。
“殿下,我们接下来去哪?”
离开刀剑们的居所,走在残破的本丸中,狐之助不时抬头看看她,欲言又止,最后挑了最不容易出错的问题。
千羽流砂走着她的路,听到狐之助的问题时,头也不回:“天守阁。”
“哦。”狐之助闷闷不乐的应了一声。
走在前方的审神者突然停下脚步,她取出一个在狐之助看来并不陌生的终端,这个拥有着银灰色外壳,极富有科技感的终端,与当下的环境有些格格不入。
小巧精致的终端在千羽流砂手中发出嗡鸣,其上狐面与刀交织的图案闪烁着银光。
千羽流砂看了一眼终端上显示的名称,随后一把掐断通讯。
狐之助看着她若无其事将安静下来的终端收起,顿时油然而生某种令狐熟悉的语塞。
就在千羽流砂才将终端收好,自前方不远处缘廊尽头拐出的身影吸引了她的注意力。她向那边看去,就见到渐渐放慢了脚步的胁差。
狐之助同样看到了对方,它瞄了一眼千羽流砂,见审神者没有指示,便也没有做出多余的举动。
黑发黑眸的胁差,在不远处站定脚步,他大概也没有想到会在这里遇到审神者,神情透着意外。
他向千羽流砂来时的方向看了看,在这座到处都是废墟的本丸里,审神者方才去了哪里实在是一目了然。
毕竟这里除了天守阁,也就只有他们的住所还算完整了。
鲶尾扬起笑容,姑且不去探究其笑容有几分真意,单从外表来看,少年的笑容爽朗,明媚而毫无阴霾。
——这是一把爱笑的刀。开朗、乐观、灿烂如阳光。
时政所有的审神者认知中的鲶尾藤四郎就是这般。
“哎,真巧呢,能在这里和您相遇。”他笑着向千羽流砂打招呼,毫无介怀的模样仿佛刚刚发生在前庭的事情不过是一场幻觉。
千羽流砂只是看着他并不出声。
狐之助看看这个看看那个,虽然审神者没有做出应对,但它咬咬牙,先一步出声:“的确很巧,鲶尾殿。”
“哦,是狐之助啊。”少年模样的胁差,仿佛这才看到审神者脚边的式神一般,他偏了偏脑袋,头顶竖起的一缕发丝也随之摆动。
他清澈的声音中带着些恍然,眨了眨眼,露出几分苦恼来:“对了,狐之助和审神者有看到骨喰吗?”
大概是觉得新上任的审神者或许不太熟悉刀剑,于是稍作了一些补充:“嗯……就是之前和我在一起的,头发是银色的那一振胁差。”
千羽流砂回忆了片刻,一路上并没有见到骨喰藤四郎。
“没有。”
“这样啊,”得到答复的胁差揉了揉自己的头发,“到底跑去哪里了……”
他看了一眼面前的审神者,正要开口说些什么,穿廊而过的一缕轻风带来的些许异样引起了他的注意。
对血气格外敏感的刀剑,几乎立刻的,就将到嘴边的话咽下。他笑容淡了几分,眉头不自觉皱起,看着千羽流砂说:“您受伤了。”
他十分确定。
温热黏腻的触感仍残留在掌心。直到被提及,千羽流砂才后知后觉感到手臂传来的疼痛。
“殿下,您受伤了?!难道是刚刚……”
在狐之助惊叫声中,千羽流砂举起手臂,袖口随她的动作向下滑落,于是那一片洇满了鲜血的红色布料便展现在面前的一刀一狐眼前,同时呈现的,还有她一截小臂。
在她的小臂内侧,赫然布着一道伤口。那看起来像是被什么钝物生生划开,伤口边缘粗糙,撕扯着整道伤口格外狰狞。
鲜血仍在不断渗出,因没有了布料吸收,顺着千羽流砂的手臂蜿蜒淌下。
看清这道伤口,狐之助顿时倒吸一口冷气。
鲶尾藤四郎脸上的笑容消失了一瞬间。他注意到千羽流砂的神情,女孩的表情依旧是那副不变的冷淡,她垂眸注视着手臂上的伤,像感受不到疼痛,又像是这只是道别人身上的伤口。
“不疼吗?”他几乎是不假思索的问出口。
千羽流砂没有正面回答他的问题,女孩将手臂放下,任由鲜血汇聚在指尖,滴滴答答滴落在脚边。
“您还是这么乱来!受了伤也闷不做声!”狐之助颇有些崩溃的指责。
千羽流砂并未因它的指责有半分悔改之意,反而是平静的说:“小伤而已,不用在意。”
他陡然冒出来了一个念头。她大概经常受伤,以至于连对疼痛的感知都变得迟钝。
黑发的胁差忽然叹了一口气,赶在狐之助越发崩溃之前,他先一步开口:“这可不是什么小伤吧?放着不管可不行哦?”
他凝视着千羽流砂受伤的手臂,在她和狐之助看过来时,不着痕迹转移了视线,看不出来分毫异样笑着说:“毕竟人类和我们刀剑还是不一样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