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明星志愿]名伶》赤野

125、一百二五、三方会谈

　　“若绮，你来啦。”方若绮进到房间，金皓薰先站了起来。刚刚在电话里对方语焉不详，出于礼貌，他提议道，“我们出去说？”

　　方若绮没应声。她用目光和金皓薰打过招呼后，便直直地看向后方。“月光”依旧皎洁，一副眼镜让这张脸更精致了。方若绮记得，若是从前，多日不见，黎华总会笑吟吟地看着她一步步走过来。不是这样平静，平静得好像把他们之间凌乱的过往都清算干净了。方若绮动了动嘴角，露出个嘲讽的笑。他们谁也没说话，可空气里却好像有什么东西无声地裂开了。

　　金皓薰随着她的目光回头，就看到黎华也站起身，迈着长腿绕过办公桌走了过来。“来了就一起坐吧。”他朝会客沙发伸手，礼貌而生分。

　　方若绮扭头，利落地坐了下来。

　　有点儿奇怪。金皓薰默默地观察着。这俩人平日里相处会给人一种黏糊糊的感觉，不是现在这样。他在心里给自己暗暗提了个醒。当年方若绮拉黎华入伙，他俩的关系就耐人寻味。今天方若绮特意挑在黎华工作室谈事，不知有什么目的。金皓薰并非不信任他们，但这可疑的行为又不免让他多心。

　　等三个人都入座，黎华开始给他们沏茶。青花瓷的茶具在他手里跟变戏法一样。洗冲泡一遍两遍，淡黄的茶水落在莹白的瓷杯里。他默不作声地将壶放下，分给三个人一人一杯。

　　金皓薰和方若绮都安静地看着，好像是一种心照不宣的程序。那些想说的话，有过的念想，都伴随着淅沥的水声在脑海中仔细思考了一番。

　　程序终了。金皓薰看了看黎华，见他没有想说的，便问方若绮：“刚刚在电话里火急火燎的，发生什么事了？”

　　方若绮坐得很直。在路上她便想好了怎么开口。是的，她不打算绕圈子。都是聪明人，多余的话没意义。于是她说：“我想把阿威签下来，你们觉得呢？”

　　“……”

　　房间里更安静了。金皓薰又看向黎华，见他只是默默喝茶，神色没有意外，又像在掂量，属实看不透。

　　只是一小会儿，金皓薰就看了黎华两次。方若绮愈发肯定了林立翔的说法。她反而更冷静地侃侃而谈：“目前圈内的经纪公司以钜子的规模最大。年轻的有SD，年长的有关古威，粉丝跨度从十代、二十代到三十代都有涵盖。与之相比，神采飞扬太老，翱翔天际太年轻，实力上都有短板。这次阿威出走，钜子元气大伤，对我们是个好机会。翱翔天际需要一个有实力有影响力的艺人镇场子，阿威也需要一个平台重新出发。而且我们刚从钜子挖过来一位经纪人，在欧怡青退圈、林芬芬回归之后也有足够的人力资源去支持双方的发展。虽然阿威现在有点儿小麻烦，但在这圈子里混的哪个身上没点儿争议呢？从长远看是双赢的。”

　　她分析得很清楚，正面反面都顾及到了。按说看在她当年施以援手的恩情的份儿上，金皓薰无论如何都该卖一个面子。可事实是，在考量过这些里子面子之后他还在犹豫。翱翔天际和钜子国际的拉锯关系就像在走钢丝。先是挖来一位经纪人，再来一位重量级艺人，新仇旧恨他想不出贺总会如何记恨他们。纵然两家关系永远不会修好，但如今这般留有余地的和平才利于翱翔天际的发展。关古威不仅身背一个□□，就连工作都时常被骚扰。明明是炙手可热的艺人，却成了一枚烫手山芋。其实大家都在观望，观望关贺二人的走向，也在等待关古威自降身价。没错，现实就是这么恶心。一位人气歌手值多少钱？一位酒吧驻唱又值多少钱？

　　方若绮勇敢无畏。她当年一腔孤勇从诸神云集的娱乐圈杀出重围。于是再难的局面她都相信人定胜天。但金皓薰不行。懦弱是人的本性。外人看来他独自撑起一个风雨飘摇的公司堪称年轻有为，可身上背负的重量只有他自己清楚。他不想让父亲失望，他要为旗下艺人负责。哪怕在梦里，他都在恐惧着自己一着不慎，最终满盘皆输。这些话金皓薰不会对方若绮讲。于是他尽量委婉地表达自己的真诚。

　　他说：“若绮，你的提议是好的。但我想阿威现在要做的不是找谁做下家而是怎么处理好和贺总的关系。”

　　不出所料是这样。方若绮在进门时，还有所期盼也许会有一个热血的结局。可现在，浓重的失望哽在喉头并逐渐演变为愤懑。她要帮关谷威，就是不想他有一天虎落平阳。他是老实人。老实人不应该总是被欺负。她自有侠义心肠，对于朋友都会尽力相帮。当年的林立翔，现在的关古威，甚至曾经的金皓薰，她都不计后果说一不二的站出来了。人都是这样，往往会拿自己的道德标准来要求别人。

　　方若绮说：“小金子，你不是这样的人啊。那种敢为天下先，直面风霜剑的勇气呢？当年立翔出事我们一起走过来了，后来你出事我们也一起抗了，现在轮到阿威就不行了吗？我们是朋友啊。”

　　她说的每一个字都在拷问良心，金皓薰不由得低下头。他的懦弱与退缩在对方勇气的光环下就像一个不堪的笑话。朋友这顶帽子太沉重了。正因为有良知，所以才心中有愧。而愧疚比伤害更令人痛苦。他看了看黎华，想寻求一点儿宽慰：“黎华，你认为呢？”

　　黎华一口茶刚刚下咽，心中也料定这两个人必定不会由着自己旁观。方若绮好一张感情牌。她在用目光无声地指责着金皓薰的见死不救。道德压力下的就范也是一种就范。

　　直面黎华，方若绮的背挺得更直了。他们之间没有感情可言，那么她就让自己看上去充满战斗力。

　　黎华将手中的小茶杯放到桌上说：“阿威现在这样谁都不想看到。作为朋友为他着急的心情是一样的。你们一个从现实出发，一个从人情出发，都没错。说到底帮助不应该是一种牺牲。”

　　“我没有从人情出发。”方若绮反驳。黎华这套话顺水推舟地给俩人的立场定了性。如果这时候承认自己感情用事，那后面会十分被动。她强调道，“阿威是一块完美的拼图。这一点不需要质疑。他来翱翔天际，我们是如获至宝，怎么会是牺牲？”

　　刚刚和金皓薰还好言相劝，面对黎华，她不由自主地急了起来。尤其最后一句反问，让黎华认真了。他说：“好，既然这样那我问你。关古威既然这么完美，贺总最后为什么同意了解约？”

　　方若绮说：“因为他打官司输了。”

　　黎华反问：“然后呢？他放过他了吗？”

　　“……”

　　黎华冷笑：“其实你很清楚。阿威有实力、没黑点、人缘佳、肯听话，确实是块好拼图。但，仅限于去年的他。现在他有什么？一场经济官司打得是一地鸡毛。好不容易赢了却被泼了一身‘辱女’脏水。他现在做什么都举步维艰，就连驻唱都有人找茬儿。贺总正在气头上，我们为什么要迎难而上充当对方的撒气筒？再说，翱翔天际现在有你在，也不需要再来一个‘有实力有影响力的艺人镇场子’。”

　　这最后一句听在方若绮的耳朵里好像把她和关谷威都讽刺上了。她强压着火气说：“我和阿威一起从民歌餐厅发迹，这一路走来再难的都扛了。区区一碗脏水算什么？而且合作共赢才能进步。我不介意身边有个‘有实力有影响力的艺人’，也不觉得他会抢我的星光。”

　　“所以呢？”黎华靠在沙发上翘起二郎腿，“你们的伟大友谊和我一个外人有什么关系？而我又有什么理由为你们的‘情比金坚’买单？”

　　方若绮终于气得要跳起来。什么叫“情比金坚”，什么是“外人”，他怎么“买单”了。她同样冷笑道：“我管你怎么想，随便你看不看得上，反正我做事无愧于心。我今天把话放在这了。不签阿威就是我们的损失，他就是我知道的距离天王之位最近的一位艺人！”

　　“呵。”黎华从鼻子里哼出一声，“什么样的天王？遭遇挫折就鱼死网破。陷入困境就自我放弃。不懂得未雨绸缪，不知道卧薪尝胆。三十岁的人了还要对朋友道德绑架。天王在你眼里也太廉价了吧。”

　　“天王有什么了不起吗？”方若绮彻底火了，“阴阳怪气地讽刺他人，很高贵吗？”

　　“你错了。”黎华平静地说，“天王从来都是光明正大地diss他人。”

　　“你！”方若绮腾地站了起来。

　　“好了！好了！”金皓薰忍不了了，“我们是要和谐讨论的，现在拐到哪儿去了？你们两个都是一片好心，怎么还吵起来了。”

　　黎方：“…………”

　　金皓薰毕竟是外人，黎方两个纵然有矛盾也不会当着他的面闹起来。方若绮一屁股坐下，看也不看黎华。黎华同样气得不轻，也不看方若绮。两个人沉默不语，显然是倔脾气上来谁也不会相让一步。吵架都是这样话赶话赶出来的。

　　金皓薰皱起眉，那表情曾经被纪翔吐槽是一副可怜相。他说：“这件事还有转圜的余地，你们俩吵得欢有谁知道阿威是怎么想的？”他叹了口气，“还是交给我吧。我和阿威聊聊。当事人的意见不听，才叫一厢情愿呢。”

　　他说有转圜就是还有的商量。只要他肯和关古威谈，事情就成了七八。方若绮心中一松，想对金皓薰表达一下谢意。但余光看到黎华，窜上来的火气就要将她逼疯。这屋子一秒也不能呆了。她将随身的挎包拎好，起身告辞：“小金子，如果我能帮得上忙，你尽管提。虽然我们配不上天王天后，但也有做得到的事。”

　　这话说的。金皓薰起身送她：“行。不管最后怎么样，阿威和贺总之间总要有个了结。”

　　方若绮点点头。在出门之前，她不禁又回头看了一眼。黎华坐在沙发里扶着额头沉默不语。她突然觉得很难受。那个无论自己做什么都会温柔地给予意见和支持的人已经变了。这种煎熬感迫使她头也不回地快步离开了。

　　金皓薰目送她一会儿，回到房间，就看到黎华已然起身走到了窗边。阳光裹挟着他挺拔的身影，莫名给人一种孤独失落的感觉。方若绮的车应该停在外面。他不禁出言为关古威鸣不平：“刚刚你那些话真的有些过分了。”

　　黎华望着窗外一动不动。过了一会儿，他突然说：“阿威如果有意向的话就签了吧。”

　　金皓薰一愣：“那封杀的事。”

　　黎华转过头。他的脸上看不出一丁点儿失态：“我来解决。”

　　他终究还是无法拒绝她。再为她多做一些，让她再亏欠自己一些。这样的话两个人就永远不会到此为止，他们的交易也不会就此结束。他承认这样的想法很无耻，逼着对方远离却又坚决不肯放手。他不是个好人。好人当不了天王。他的目光最终落在方若绮刚刚坐的位置上。人走茶凉。那杯水她一口都没喝。

　　后来金皓薰找时间和关古威促膝长谈了一番，俩人最终敲定了签约事宜。方若绮知道这件事时正在机场的候机厅。她的巡回演唱会开始了。

　　半个月前方若绮的五辑发售。这张专辑不负之前她和迟浩的“白金期待”，滚烫艳丽的曲风给这个日渐下行的唱片市场注入了一记强心剂。它的首周销量不仅刷新了方若绮自己的记录，而且线上线下的总销量排进了历史前三。乐迷们期待它会开创一个新盛世，乐评人也在展望一个更加百花齐放的时代。会有吗？会的吧。这场名为“马戏团”的巡回演出持续两个月，举办18场，涵盖全国8个城市，动员几十万人。最终她会在生日那天回到A市，为自己跌宕的26岁画下一个句号。

　　金皓薰在电话里预祝她巡回圆满，顺便告诉他阿威的事情已经有了着落。方若绮追问，封杀的事怎么说。金皓薰据实相告：“多亏了黎华帮忙。具体我不太清楚，但以贺总的为人，能同意让步应该是有资源交换吧。”

　　方若绮站在机场巨大的玻璃窗前望着一望无垠的湛蓝天空缓缓放下手机。好像黎华还在她身边，对她轻声说：“你放心。”过去的每一次，他都自以为是地扮演着一个“解决者”的角色，哪怕在分开之后也要让她被动承受类似的施舍与补偿。不应该是这样的，她不想亏欠他。

　　她转过头，夏嫣正叼着一个芒果干在笔记本电脑前敲击。她坐过去，问道：“之前《黄金时代》剧方邀请我唱主题曲。我们给回复了吗？”

　　夏嫣一愣，连忙将芒果干从嘴里拿出来：“还没。我想太快回绝不太好，所以先拖一拖。不过那边态度蛮真诚的，据我所知还真没联系其他歌手。”

　　方若绮说：“我改变主意了。接吧。”

　　“你确定？”夏嫣合上电脑，颇为意外。

　　方若绮点点头：“嗯，你和黎华说，不要钱。”

　　“……What？！”