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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06、第一百零四章【捉虫】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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明德殿内,前来上朝的官员已等候了许久,却迟迟未见到皇帝的影子,甚至连王贵这个近身的內侍也没见着,众人不免议论纷纷。
有心之人若仔细算着,便会发觉好几位重要的“大人物”也都未来上朝。
娄余手拿朝板站得笔直,他站在最前头,目不斜视,似乎半点也没被身后略微嘈杂的声音影响。
他孤傲地站在那里,仿佛悬崖边上挺立的翠松,带着独立于世的超脱。
尚书令离娄余最近,他瞥了眼交头接耳的诸位大臣,缓慢地朝娄余挪了几步,与他并排站着。
娄余侧过头看了眼,点了点头算作招呼。
“赵大人。”
“娄太师可知道这……”赵源朝着空荡荡的龙椅挑了下眉,压低了声音,“那几位可也没到。”
赵源此人圆滑世故,是个明面上游走于太子与瑞王之间的逐利之人。他手握三省六部之大权,也算在中立派间混的如鱼得水。
他素日里与娄余走得近,却也万万不到交好的地步,所言之事都是公事,只在旁人眼睛里有那么些意思罢了。
娄余虽然知道他口中的那几位是谁,却还是顺着赵源这话朝身后的官员们瞧了几眼。昨夜宫里传信娄穆清留宿,他便晓得事情至少成功了一半,如今他们站着这儿也不过是皇帝的缓兵之计。
“陛下之圣意,我又如何敢妄加揣测。”娄余面上是他一贯的儒雅风范,端的都是文官的架子,“赵大人不妨安心等着,若真有旁事,也定会有话传来。”
娄余说得冠冕堂皇,赵源听得索然无味。娄太师这个位置与自己一样,即使再想独善其身也很难完全平衡,多少都得沾点水,更何况他家那个嫡长女与东宫、瑞王府都有关系。
在这朝局里,哪里有干净的白纸呢?
娄余就算装得再清高,也总会被黝黑的墨汁溅染上。
“太师说得是。”只是赵源面上不显,笑容依旧憨态可掬,“只是陛下龙体未愈,我实在是忧心,不免多思虑了些。”
这话明着是在说赵源自己,可任谁都能听出“思虑”二字的重量,更何况聪明如娄余。只是娄太师揣着明白装糊涂,硬是不接这个茬。
“李成手下的人医术高超,还有那位张先生也在宫中,赵大人不必忧心过重。”娄余道,“前些日子陛下病重,你那里想必积了不少折子,本就劳累。若再心绪过重,怕是对身子不利啊。”
若放在往常,赵源绝不会同娄余说这些,也不会一而再再而三的试探,只是今日之景象,怎么也不像没有大事的样子。
若皇帝真的有个三长两短,按照顺位便该由太子继位,可瑞王未必肯答应。且中书省那边传来消息,皇帝已在草拟圣旨,既然顺位于太子,又何须另立圣旨?
赵源好不容易才走到如今这个位置,自不愿意成为党争的垫脚石。他算不清楚的东西,自然就要“问问”别人。
只可惜娄太师这戏太敷衍,连一句半句都不肯告诉他,真是让人好生失望。
“说起来,还没恭喜太师。”赵源突然想到了什么,乐呵呵地又换了个话题,“我听宫人们都在讲瑞王爱护令嫒,从东宫里接出来的一路都在护着呢。”
“原以为王爷是个油盐不进的,这番太师便可放心了。”
娄余完美无缺的表情终于在赵源隐隐期待的目光中有了破裂之势,谁人不知道瑞王的性子?又有谁猜不到瑞王此举背后的含义?
赵源这话明着是祝福,暗里却有着奚落。似是故意报复娄余方才的含糊其辞,他亦是将意思表述得含糊不清,惹人遐想,“往后太师可别因着和瑞王一家,便不与我等来往了才是。”
他们二人站得位置靠前,挨得近,说话的声音也不大,一言一语都仅仅够彼此听得清楚。
娄余掀起眼皮朝仍在议论的官员们看了一眼,便抬起手拍了拍赵源的肩,“赵大人不如想想若新皇登基,这个尚书令的位置还坐不坐得住。”
赵源的笑容僵硬了,他将娄余的手拉了下来,“当然。”
“只是太师也别忘了,太子总归是太子。“
“自然。”娄余笑里藏刀。
这朝廷之中一有个风吹草动,什么牛鬼蛇神便都冒出来了。
娄余不清楚赵源为何缘故突然来找自己麻烦,但总归逃不出一个“利”字和一个“命”字。往日娄家藏得深,即使有再多双眼睛盯着也还能不显声色,如今不得已跳脱到明面上,许多人便都坐不住了。
又一炷香的时间过去了,淳于胄依旧没有出现,大臣们再能忍耐也有些焦急了,议论之声也越来越大。
正有人提议由娄余这个唯一的正一品大员带队到庆兴殿请奏,一声沉闷而又冗长的钟声打断了一室嘈杂。
一声、两声、三声……
随着钟声一声又一声的响起,列位大臣的脸色也逐渐凝重和微妙了起来,唯有娄余依旧面色未变,连眉毛都没有皱一下。
赵源看着他平静过了头的神色,怪异感顿生,许多思绪在头脑中一闪而过,怎么抓也抓不住。
礼部尚书最先反应过来,“这敲得是……是丧钟啊!”
顿时,朝堂一片哗然。
娄余官阶最高,自然得出来主持大局,很多官员也不由自主地看向他。
“诸位稍安勿躁。”太师如往常一般沉稳,声音带着安抚人心的力量,“烦请诸位稍等,我去庆兴殿瞧一瞧。”
赵源沉思半晌,在娄余刚踏出殿门时开口道,“我还是陪太师一同去吧,若真有什么要事,三省六部也能立即调动起来。”
说罢,他又交代了中书侍郎几句,便追着娄余出去了。
娄余见他追来也不恼,毕竟无论早一刻还是晚一刻,得到的都是一样的消息。
淳于绥薨了的消息。
只是,他们都没能走出明德宫。身着丧服的內侍匆匆赶来,将他们堵在了门口。
“陛下口谕,今日罢朝。”
淳于胄还在传口谕,钟声也达不到皇帝驾崩的数量,那会是谁?
赵源看着內侍的丧服,一个人影突然冲进他的脑海,“长……”
他刚开口就被娄余抢过了话头,“陛下可有说缘由?”
“长公主薨了。”內侍道,“未来七日皆不早朝,烦请两位大人告知其余大人。”
內侍通传完又急急忙忙地走了,娄余轻叹了口气,正准备回殿内转告此消息就被赵源拉住了衣袖。
“你早就知道了。”
娄余问,“知道什么?长公主薨了?”
“不然呢?”赵源逼近他,“怪不得你在殿上那么平静,原来如此啊,娄太师。”
“喜怒不形于色,赵大人可还得回国子监好好再学学才是。”娄余对他的质问恍若未闻,说话间便轻而易举地拨开了赵源的手。
“再者……”娄余与他反向站着,一偏头便凑近了赵源的耳。
他将声音压得极低,带着些嘲弄,“就算我早知道了又如何呢?”
“你……”赵源将头往后一仰,面上惊疑不定,一个可怕而又大胆的念头正缓慢形成。
赵源盯着娄余的眼,似乎要看出些什么破绽。只可惜这场僵持自始至终都是尚书令单方面的,娄太师游刃有余得多。
“是你做的。”半晌,赵源缓缓吐出这几个字。
“呵……”娄余似是听到了什么笑话,“赵大人,你得讲证据。”
“这事儿你脱不了干系。”此时的赵源确实没有什么证据,可他就有一股直觉定要咬死娄余。
“行吧,那就烦请赵大人到三司那儿告我一状,或是到陛下那里参我一本。”娄余无所谓的笑道,当真是坦荡极了。
赵源没有证据,即使再怎么能说会道,白的也变不成黑的。而且以他这个官位,是不敢轻易拿出来赌的。
即使三司真的找上门来,他的手脚做得够干净,也查不出花儿来。再不济自己身后可还有瑞王和慧王,只要他一天还有用,这两位就会保他一天。
“娄太师说笑了,我怎么会去参你呢。”赵源的表情突然变了,不再像方才那般咄咄逼人,“我只是有些疑惑罢了。”
“你放心,无论是谁,这事儿都与我没什么关系。”
官场摸爬滚打多年,赵源的直觉从未出错过,这一次,他相信也是。
只是,有些事情大可不必放在台面上来死磕。
琉璃阁。
淳于承到的时候内务府还没有收殓完,皇后拉着淳于绥的手不放,哭得肝肠寸断,饶是淳于胄和淳于佑两个人都不能把她和淳于绥分开。
“陛下,娘娘。”他在三步外的地方站定了,随意请了个安。
皇后一见着淳于承,立刻咬牙切齿,张牙舞爪地朝他冲了过去。
“是你!一定是你!”
她抓住淳于承的衣领,一只手高高扬起,眼看就要落下来却被淳于承毫不留情的锢住了手腕。
这一下淳于承只用了三分力,但向来金枝玉叶的皇后也是受不住的,顿时便疼得惊叫了起来。
“快住手!”淳于胄喝道,“你成何体统!”
淳于承本就不想碰她,听皇帝这么一说,便在松手的一瞬间将人朝后甩开了。
“啊——”
“母后!”
淳于佑连忙冲上前接住了她,皇后哭了一夜,滴水未进,本就头晕,这番再被淳于承这么一推,便直接晕在了淳于佑的怀里。
“太医!!太医——”
“别叫了。”淳于承在墙边的椅子上坐下了,指着就在门口的太医,“这不来了吗?”
淳于佑的眼中快要喷出火来,“皇兄,你如今是连母后和父皇都不放在眼中了吗?!”
“你们可都看到了,方才是皇后娘娘自己冲上来的,我是自卫。”淳于承扫了一圈,没瞧见宗秉文,心情顿时好了一半。
淳于胄铁青着脸,“即使如此,嫡母打你一下又有何不该?”
淳于承刚拿在手中的苹果“啪”地被他捏碎了,“您说什么?”
此刻,淳于胄虽是站着的,气势上却莫名虚了坐着的淳于承一截,整个屋内顿时陷入了怪异的沉默之中。
纵然淳于胄有一肚子的气,但淳于承的逆鳞他没必要此刻去拔。
“趁现在把公主带走吧。”淳于胄压下自己的火气,交代了内务府后,又转向淳于承,“皇后到底是嫡母,即使动手你也不该推她。”
这语气已经明显比方才缓和了很多,听得淳于佑都有些不可置信。
淳于承倒是弯了嘴角,“是儿臣一时失手。”
老皇帝既然能吞下这口气,那自己帮着维护他那可怜的威严也不过举手之劳。
毕竟得了便宜的还是他自己,不是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