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剑网三策藏·为祸》小莫离

10、十

　　“等，等等，统领、为，为什么是我？”叶霜尽见洛白鸿似要走，便蹭蹭蹭晃到人眼前拦住路，俨然是被方才突如其来的安排给吓得不轻，竭力给自己开脱道，“统领，霜尽能力有限，恐怕难以担当重任……”
　　洛白鸿便稍侧过身，示意了一下旁边恶人谷的几位，解释道，“是袭云兄弟提出的请求，我与在场诸位商量过之后，也觉得此事唯有霜尽你才能办妥。”
　　叶霜尽听罢便狠狠往沈袭云那扭头剐了一眼，对方便笑眯眯地摆出假装友善的表情回应。早该想到就是沈袭云背地搞鬼，亏他一炷香前还和这人闲聊，殊不知对面早就打着小算盘算计自己了。
　　陆劫注意到叶霜尽和沈袭云的对视，便合眼笑了一声，更觉年轻人吵吵闹闹的的确有趣得很，要是小少爷当真接受了这一任务，岂不是更加有趣？自家沈袭云的小心思陆劫自是清楚，于是他开口，替沈袭云陈述了原因，“霜尽小少爷向来古道热肠，又不畏强权，不忘侠义之心，自然是最适合的人选了。”
　　“我……”
　　对面的前辈这么夸了他，叶霜尽便给噎住了，没法还口。加之自家统领洛白鸿又问他道，“霜尽是不愿意么？”两边把他塞得只觉得是不是和沈袭云串通一气来合伙要他好看似得。
　　叶霜尽抿着唇，满脸扭曲地忖度着该如何答两位前辈，他的确是不愿意，却想不到什么好借口，只得低下头实话实说，“洛统领，霜尽与沈袭云怕是合不来，统领您也知道，霜尽与他积怨多年……到时候只恐回纥人还没牵制成，自己人就已经掐起来了……”
　　用简单直接的语言来说，就是“我不想和沈袭云处一块，我怕他欺负我。”
　　“嗯……”
　　洛白鸿垂眸，听了叶霜尽的话，想起原先两边还对立的时候，沈袭云的确是每每都要去与叶霜尽对阵，于是他猜测叶霜尽心里过不去这坎，便点点头，“我明白你的顾虑了。”
　　“那……那统领……”叶霜尽以为洛白鸿答应了他，眼里亮出一丝希望来。
　　但洛白鸿却并没有与他表示要换个人委托任务，而是拉着叶霜尽走到沈袭云面前去，望着沈袭云，语气比先前稍严肃了些，“袭云小将军邀请霜尽来做你搭档，但霜尽的惶恐我也不得不管，既然如此，可否先在我等面前立个誓，证你真心诚意，而非一时兴起？”
　　沈袭云一如既往波澜不惊，倒是叶霜尽先怀疑起自己所听见的话语了。
　　“等……？啊？”叶霜尽愣的双目直瞪，一听洛白鸿这话茬不对，连忙摆手，“不统领我不是这个意思……”
　　洛白鸿便与在场的诸位朗声，“两边曾是对立关系，今日霜尽的顾虑也非无理。但我等既已缔下和解之约，商定一同助朝廷对抗叛军，便不能再起内讧，造成分裂局面。故贫道在此，想请袭云小将军立下誓约，诸位认为呢？”
　　“立誓亦无妨，也好让我等放心协作，无后顾之忧。”唐翮道。
　　叶霜尽眼见这情况越来越不妙，沈袭云要打定主意要找他麻烦，此刻肯定会上前立誓的，然后他就毫无疑问得受了这委托了。他被吓得寒毛倒竖，几乎想冲上前把沈袭云嘴堵住让他发不成誓，怎料沈袭云上前一步牵过叶霜尽，叶霜尽还在想办法挣开时候，沈袭云已然当着众人的面，朗声开口——
　　“沈袭云今日在此立誓，其一定与霜尽友好相处，绝不趁势欺侮；其二定拼死护霜尽周全，绝不令其冒险；其三定同霜尽完成任务，绝不辜负所托。若有违反，便让袭云名节俱毁，众叛亲离，命不由己，死亦不得其所。”
　　“不是……我……”
　　叶霜尽话都说不清楚，只知沈袭云已经发了毒誓，这下完了，这事便要这么敲定了，他便要这么给卖了，想到这里，叶霜尽便两眼一黑，垂头下去，心灰意冷。其余人后来说了什么话，他也没心思去听清楚了，反正无非是觉得他和沈袭云两个人搭档能够完成那破任务就是了。叶霜尽长叹了一声，之后就再也说不出什么字来。
　　“我是认真的。”
　　耳畔忽然就传来沈袭云的低语，他声音很轻，约莫是只在对他一个人说话。叶霜尽没听清，就抬起头，沈袭云仍面对着在场的前辈，未在看他，只是面带笑意，又重复了一遍，“我是认真的，叶霜尽，不信我们走着瞧。”
　　“你也就嘴皮子溜，我还就真不信。走着瞧就走着瞧啊，谁怕谁……”叶霜尽两眼一翻白，拍开了沈袭云的手，朝一边气鼓鼓咕哝道。

　　年长那一辈本来就说好了要让两边相互切磋，怕坏了寺里的清净，便离了寺寻了疏林外的一处空地，真刀真枪地酣战。叶霜尽无心旁观，满脑子里仍是要协助沈袭云牵制回纥的那个任务留下的阴影，便一个人傻愣愣站在河边，望着河水倒映出自己的愁容，便觉得所谓人生无望也就差不多如此。
　　谁怕谁？他怕沈袭云呗，怕得要命。
　　“为什么会是我”这一个问题，叶霜尽自打认识沈袭云那一刻起到现在，已然问了无数遍。浩气盟这一辈并不乏新秀，比如柳承礼，便是公认这一辈里头最厉害的一个，成熟稳重，实力强劲，同恶人谷燕峥不相上下。其余人的话，论细腻善思他不如江湄，要说他古道热肠，郭酹徒弟郭丰也是。
　　但为什么，沈袭云盯上的人偏偏就是他叶霜尽？
　　仿佛是一个穷尽一生都想不明白的问题。
　　叶霜尽整个人颓地散了架，又叹了一声。
　　“少爷在这做什么呢？”
　　正叹气之时背后突然窜出来那个他最讨厌的声音，叶霜尽被吓一激灵，整个人一尾鱼似得一弹差点没扑通摔进河里去，虽然沈袭云上前拉住了他，虽然随后他又挣开了。
　　“别别别，你离我远点。”叶霜尽伸手一拦拉开自己和沈袭云的距离。
　　沈袭云啧啧两声，“霜尽少爷不会要轻生吧？”
　　“你是不是巴不得我轻生？”
　　“怎会呢？末将的职务还要仰仗霜尽少爷您呢。”
　　“嗤……”叶霜尽朝旁一啐，双臂交叉一抱胸，背过身去气恼道，“我是不知道你用什么花言巧语说服了洛先生，反正我告诉你，你要是敢趁机心怀不轨，我非扒了你的皮不可。”
　　沈袭云便嗔怪道，“哎呀，末将都发过毒誓了，少爷还不信么？”
　　叶霜尽张口，本想回一句“发个毒誓谁不会”诸如此类的讥讽，一瞬间却想起沈袭云方才发完誓之后对他说的那句“我是认真的”，纵然是怕被倒打一耙，叶霜尽还是把那句话咽了回去。
　　只是沈袭云这人说话向来真假难辨，叶霜尽也并不敢信。
　　“那末将要怎样做少爷才肯相信我呢？”沈袭云顺着叶霜尽的话意问道。
　　叶霜尽自己都不知道。斜过来嫌恶的一眼望了望沈袭云，就冷冷地哼了一声，不再搭话了。
　　两人沉默之间，正听得林侧刀剑相撞声音哗然了一阵，应是切磋的人打到兴致处。叶霜尽正在气头，便不想与沈袭云独处半刻，于是又丢下一句，“你爱如何便如何。恕不奉陪。”就扭头往那边去。

　　叶霜尽走开原地没多远，听闻往这边来的脚步声音，一抬头，见是柳承礼，这才心情回复了些，于是伸手打招呼，“承礼，来这做什么？”
　　柳承礼站定于叶霜尽面前，犹豫了一会儿，道，“……我洗把脸来。”
　　“噢，那边现在是谁在对阵呀？”
　　“是洛统领与叶出云少爷。”
　　“呀，那我得赶紧去给统领助威……”叶霜尽眨了眨眼睛，立刻快步跑回疏林那边，金色的背影一晃眼便消失在了视线里头。
　　柳承礼回过头，看着眼前站在这里的另一人——沈袭云。
　　沈袭云的目光也钉在他身上打量。今日柳承礼与燕峥皆在此，既然两边说要切磋，那他们两个绝无放弃一战的可能，然而他看柳承礼穿戴齐整，额稍无汗，并不像是与燕峥交过手的样子，那只有可能是燕峥离开了，两人没法切磋。
　　于是沈袭云先问，“燕峥呢？”
　　“方才被召回朔方军，先行离去了。”柳承礼应。
　　走得这么急，应是上头的令。若他猜测不差，是要安排攻城的事宜了，燕峥被召去，意味着此番他们阵营人士组成的这一营将会披甲上阵。沈袭云倒是期待他们介时能在战场之上发挥多大的作用，不过那也是攻城开始之后的事了。
　　眼下柳承礼显然是来找他的。沈袭云笑着看他，仿佛料定了柳承礼有话要说，只是柳承礼现在仍抿着唇，似乎在考虑应如何开口。
　　“我有话想要问你，沈袭云。”
　　“自当解答。”
　　于是柳承礼便单刀直入地开了口，“为何是霜尽？”
　　这问题，自然是替叶霜尽问出的。沈袭云向来觉得柳承礼这般性子的人不讨喜，自然也没了与人打趣的心思，脸上虽戴着笑，开口说的话却全是刺，“末将在方才商议之时，还未将原因说清楚么？”
　　柳承礼便不再避讳，直接道，“你在针对他。”
　　“我并无针对之意。”沈袭云转了话锋，“还是说柳兄觉得霜尽不是最合适的人选？”
　　“但你明明知道，就算你不提出这一请求，只要霜尽与我们一块留在洛阳城，依霜尽的性子，断然不会不管回纥人，相反还会摒弃与你的旧怨仗义相助。”
　　柳承礼蹙眉，沈袭云比他还要了解叶霜尽，怎可能不清楚这一点，既如此，为何还要特意与洛白鸿提出这一请求，惹得叶霜尽不快？
　　沈袭云听完柳承礼那番话，便笑了起来。柳承礼还未来得及问沈袭云在笑什么，便见沈袭云目光一冷，开口一句话反问道，“我便是想寻个借口将他圈在我身旁，如何？”
　　果然，就是在针对叶霜尽。
　　沈袭云的话让柳承礼听得只觉恶意显然，若是出自生人之口，只恐此刻他已然将对方当做敌人，拔刀出鞘。此刻刀未出鞘，警觉却是已然提起。
　　“若你胆敢做出伤害霜尽之事，我不会坐视不理的。”
　　“大可放心，我都发过誓了。”沈袭云回应地颇为轻浮，仿佛完全是忽视了来自于柳承礼的言语威吓。
　　柳承礼看着他的目光便像是在看一个潜在的敌人一般，也难怪，毕竟他说了那么富有挑衅意味的话语。两个人僵持了有一会，沈袭云才将话题转开，就当先前无事发生，“你不去给你们统领助威？”
　　于是柳承礼也走了，留了他沈袭云一人在河畔站着清净。对岸便是洛阳城郊之地，极目远望，还能望见天际耸立的城楼。此战之后，他们便要站在那城楼之下了。
　　他眯起眼，却没能看到明日。未来朝廷、回纥、狼牙的势力又将如何演变，都是未知。他与叶霜尽又要如何应对，也是未知。
　　可他正是要面对如此多的未知数，和比他在恶人谷时更加复杂的局面。沈袭云并没有所谓的把握，亦无人来给他底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