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剑网三策藏·为祸》小莫离

9、九

　　沈袭云是第一次从叶霜尽口中听到自己师傅的名字，“你对我师傅感兴趣？”
　　“问你个问题。”
　　难得与沈袭云之间的对话不再是拌嘴吵架，却是在问起别人的时候，尽管这个问题他很早就想问了，只是在今日终于才有了这短暂空暇的机会，让他能与沈袭云开口聊聊这些无关痛痒的事情。
　　沈袭云仍旧摆着笑脸看着他，似乎对他下来想要问出的问题非常好奇。
　　“你师傅为什么竟没有被编入朔方军？”
　　那一问出口，沈袭云却是愣了愣。叶霜尽疑惑着眨了眨眼，随即又补充，“我就是奇怪，你师傅那么厉害，如果一道加入朔方军势力，想必能在战场上立下不小战功吧……？”
　　凭叶霜尽往前印象，如果沈骁能入朔方军，那必定会是一员猛将。而他此刻却只是带着麾下恶人，从一旁支援而已。
　　对面沈袭云难得沉默了，可脸上神情却看不出什么变化。
　　“是……拒绝了？”叶霜尽斟酌片刻，往沈袭云那边凑了过去，小心翼翼揣测道。
　　“那倒不是。”眼前之人落出一声轻笑，开口云淡风轻，“朝廷发往恶人谷的召回令上面压根没有他名字。”
　　“啊？”
　　叶霜尽听懵了。没道理，战乱发生时形势何等的危机，阵营里所有落过军户的人全部被召回了。沈袭云都被召回了，而同为天策府出身，行军作战更为老道的沈骁，却不在其列，着实令他想不通。
　　面前的小少爷难得非常认真地盯着他的眼睛，好似急于请他给出答案。
　　“我也只是听人说起，说师傅曾经杀了府里一位德高望重的将军，所以朝廷不可能召回他，就算召回了，怕是也没人会听从他的号令。”沈袭云淡淡陈述道。
　　叶霜尽听了沈袭云的解释，才反应过来，沈袭云口中那位“德高望重的将军”，乃是他们浩气盟前一任的统领，亦是沈骁的亲传师傅。虽然沈袭云入阵营晚并不知道当年纠葛，但如何说，叶霜尽知道自己问到了不该问的问题，就立刻闭了嘴，垂下头去不再多话。
　　“你刚才说什么？”正在他心里为此而泛上内疚之时，一旁沈袭云忽然开了口。叶霜尽抬头望沈袭云，对方转开了话题，对他半眯起眼睛，“刚才你说我师傅很厉害？”
　　叶霜尽一愣，呆了片刻，点了点头，又问，“听你的语气，难道你不这么觉得？”
　　“你与他交过手？”
　　他记得清楚，自他被沈骁派上前线以来，几乎每回都是对阵叶霜尽，少有例外。若是交过手，那应该也是在那之前的事情了。但对面那浩气统领洛白鸿护犊子得很，叶霜尽年纪也就比他沈袭云大一岁，那时如何会被带到战场之上对阵沈骁？
　　“算交过手，还被他救了两回，没丢掉小命。”
　　沈袭云旋即追问道，“什么时候的事？”
　　“早叻，那时候我才十五岁不到，你大概也没进恶人谷。”

　　叶霜尽自嘲般笑了两声，被沈袭云问起，这才回忆当年发生的事情，一晃原是十年的时间过去了。叶霜尽又回过头，发现眼前这个盯着自己看的、私底下不知道又在盘算什么鬼主意的沈袭云，与他相识也有六七年了。
　　而且在认识沈袭云之前，他自己的脾气不是现在这样子。虽然耿直又爱替人打抱不平这一点是没变，但远没有现在这般容易被惹怒，便像只野猫似得，一撩就炸。而究其最根本的原因，就是因为认识了沈袭云，无论是在战场之上还是战场外的场合，纵使有时候他并不吃亏，也没法从沈袭云身上讨到好。如此反反复复，就给活生生气成了现在的个性。
　　叶霜尽第一次遇见沈袭云的时候也是他第一回被洛白鸿升任为主将派上战场的时候。他壮志满满要为浩气盟攻城略地，万万没想到开头的第一仗，他便与恶人主将，也就是沈袭云，在乱斗中摔下悬崖，掉进长江水里。
　　那次叶霜尽只好自认倒霉，毕竟是意料之外的事。
　　第二回，他打听情报，偷偷溜进不空关恶人据点，扒在窗口，刚探出个头，里头那人如有预料般对他回眸一笑。
　　“……怎么又是你。”叶霜尽翻了个白眼，继续自认倒霉，“但愿这次别跟上次似得。”
　　沈袭云攻下了激流坞，还把对面的主将叶霜尽五花大绑回了恶人谷。他提溜着当时个子比他还高的叶霜尽一把丢进地牢里头，端了条椅子悠哉坐在外面。
　　“士可杀，不可辱！”叶霜尽抓着铁栅跟他叫道，“你别妄想从我嘴里套出浩气的情报！”
　　“我怎么没记得我欺侮你了？”
　　第三回，洛白鸿心惊胆战地特意把叶霜尽安排到了下路黑龙沼，对面安排的原是陆劫防守，陆劫打法比较稳当，至少不会对俘虏感兴趣，当然曾经的唐翮是个例外。
　　“师傅。”不知道从哪里听到消息的沈袭云跑到正在和陆劫商量的沈骁面前，“让我去黑龙沼吧？”
　　“……？”
　　月后愕然发现对面主将一声不吭唤了人的叶霜尽气得说不出话来，终于起疑心道，“这人是不是跟我杠上了？”
　　是的。
　　叶霜尽彻底确认这一点的时候已然为时已晚，于是有了第四回第五回第六回。乃至不在战时他跑去长安一趟交接领个新人，该死的沈袭云也能想方设法坐在他对面的地方。碍于长安城停战区域他不得动手，于是他只能恨得牙痒痒紧握着手里瓷杯。
　　“你为什么总盯着我？”叶霜尽的整张脸称得上扭曲。
　　“看上你了。”
　　一句话成功让他失去思考能力，也不知是因为羞愤还是气恼，总之是涨红了脸，不管三七二十一抄起重剑当头就砍。
　　“诶诶客官您？诶诶来人呐有人当街闹事砸场子了！”
　　“哪个闹事？！”

　　叶霜尽清楚，论武他并不差沈袭云，可论心计，他远远不及对方。
　　可他始终不明白，为什么沈袭云总要盯着他。起先他以为只因浩气恶人对立而产生的敌意，可时间久了，他又发觉并不止这么单纯，仿佛他对于沈袭云来说是一种更甚于执念的存在。如今他回忆起当初沈袭云那句“看上你了”，一回头，望见沈袭云笑意盈盈的眼睛，便起了一声冷汗。
　　放他娘的狗屁。打死他都不信。
　　遇见沈袭云的时候沈袭云应是十八，如今六年过去，眼前的沈袭云身长上是高了、身材也比之前壮实，可是相貌上，除了脸变得粗糙了些，其余只让叶霜尽觉得仍同六年前初遇时一样，一点都没变。丹凤眼、弦月眉，他只恨沈袭云长的好看得不得了，反倒越看越叫人生气不甘。
　　这个人比你高、比你好看、比你有心计、比你擅长兵法、仿佛什么都比你强势，而且这人把你吃的死死的，你连一点反咬的希望都没有。
　　但这人，从小就是这么惹人讨厌的性格么？

　　看着看着，沈袭云忽然挑了挑嘴角，“我那么好看？移不开眼睛了？”
　　叶霜尽便翻起了白眼，“不要脸。”
　　沈袭云便贯彻“不要脸”这一称号，足够不要脸地盯着他。那笔直的目光看久了另他有些不舒服，叶霜尽皱眉，嗔怪道，“你老盯着我看作甚？”
　　“我在想，你十五岁的时候……”
　　十五岁时的叶霜尽是怎样的？沈袭云望着面前二十五的叶霜尽眯起眼睛，想象起他十年前的模样来。脸肉是不是比现在要多一点？说话声音是不是嫩地像春苗似得？小小的一只挥舞着比他人还高的重剑？
　　他想起叶霜尽说的，自家师傅沈骁一定知道他十五岁时候的模样，便又开始觉得自己没早些遇见叶霜尽是吃了大亏。
　　沈袭云特别不爱干吃亏的事儿。那得怎么办呢？他想了想，唯有把叶霜尽二十五以后的日子全部霸占了，他才甘心。但实际上，就算他并不知道叶霜尽十五岁就入了浩气这件事，他也早有此意——
　　自打那天在茶馆外又见到叶霜尽后。
　　他心里头打起了算盘，算珠里计入了朝廷，计入了回纥人，狼牙军，也计入了他自己。至于叶霜尽，则是他在这笔交易里头，最后的筹码。

　　“喵——嗷。”
　　叶霜尽怀里头的棉花拱起背伸了个拦腰，抬头四处望了望，然后从叶霜尽怀里跳下了地。叶霜尽回过神，目光顺着棉花迈步子的方向追过去，见陆劫的唐唐来到了厢厅旁边。棉花便凑上去在地上滚了滚，肚子朝天给唐唐舔猫毛。
　　此时背后厢厅里也听见了脚步的声音，有人将厢厅门打开了，陆劫与洛白鸿一道走到外面，其余会议之人紧随其后。叶霜尽猜想是他们商谈有了结果，立刻与两位前辈行了礼，退让到一边。
　　“那我们两方便按约行动，到时再在洛阳城会合。”陆劫道。
　　洛白鸿一抖拂尘，亦与陆劫抱拳，“我盟留在洛阳营地的这些年轻人，还请贵谷多多照顾了。”
　　“不敢不敢。理当相互扶持。”
　　叶霜尽见这边两位打头的互相谦辞，又听不懂他们讲什么，便往一旁柳承礼那凑了过去，手掩着嘴压低了声音问道，“嘿，他们说什么呐，什么行动？”
　　柳承礼方想要开口解释，一旁沈袭云先强行插了过来，替柳承礼解释了，“商谈决定恶人谷的人往西打协助确保物资通道，浩气盟往南接应江湖各派。留我们这批年轻人在洛阳营地，一来相互照应，二来援助朔方军。”
　　叶霜尽往沈袭云那边瞪了一眼，又扭回头问柳承礼，“承礼，真这样？”
　　“嗯。是这样。”柳承礼点头。
　　援助朔方军，间接等于援助沈袭云和燕峥。帮燕峥叶霜尽没什么异议，要他帮沈袭云，他一百个膈应。但既然两边已然说定了，他便只好认命，只愿他能离沈袭云稍微远那么一点点，至少不要天天看着对方的脸被对方找麻烦。
　　叶霜尽刚叹了一声，便听到不远处洛白鸿唤了他一声，“对了，霜尽。”
　　“嗯？”叶霜尽慌忙抬头，迎上前，“洛统领唤我是何事？”
　　“此次另有其他任务分配与你。”
　　“什么任务？”
　　洛白鸿神色稍严肃了些，“协助袭云小将军，牵制即将入城的回纥军。”
　　叶霜尽把两只眼睛瞪得像铜陵似得，下巴张地几乎就要脱臼，半晌没能给个反应出来，光听见背后沈袭云那一声阴谋得逞似得笑声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