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5、第五回 醉里梦可黛未韶齿 旁观客换影乍惊魂 ...

  •   “玉儿?”

      木莲身不由己,居然启唇也随那男子念了一声。

      随即,微微一滞,不及木莲疑惑,自屋内传出一糯糯的女童声音入耳,带着几许兴喜,奶声奶气地回了句:“爹爹。”

      木莲更加疑惑,只道:“贫道单身不知多少万年,座下徒子徒孙倒是不少,却从哪里冒出个女儿来?”

      刹那间醒悟,朝身旁的白衣男子看去,然而又是一惊,这人分明近在咫尺,怎反而看不清他相貌?

      木莲唤道:“你是何人?”那白衣男子却不答话,仿佛不曾听到,似浑然不觉他的存在,木莲登时警惕:“莫不是山中妖精施了幻术,来骗贫道?”心中大为不爽,想老虎不发威真当贫道是病猫不成?一区区小妖连幻术都修得不甚好,也胆敢来戏弄贫道?

      自不惧它,拂袖冷哼一声,看它究竟要作甚?且试试它究竟有几分道行!

      遂转头看向屋内正厅,见一架大屏风前放了几把圈椅,左右各有一道月洞门,垂着重重纱帘,右面的帘子被人掀起,从中跑出一身穿缟素,还未到木莲腰高的小小女童。

      木莲见这女童不似男子,看得清她样貌,不免细细打量她数眼:长得瘦瘦小小,肤色苍白,面无血色,脸蛋尖尖,倒像是没吃饱饭的模样。

      那女童身后跟了一身材微胖,面相显老的妇人同几个年岁比她略大些的女孩,一道出来,这些人都穿一身素白衣裳。

      木莲琢磨:莫非他们家有丧事?

      妇人在女童身后,每每落后两步,似只是下人,而非生母,咋咋呼呼地在后喊道:“小姐慢点,小姐慢点,仔细摔着了。”

      木莲听闻,不免嗤之以鼻,心道:跑得这样慢,哪里会摔?难不成又是个圆慧小和尚,平地也能摔?

      凝神看去,见小小女童仅仅小跑几步,已胸口起伏,作气喘吁吁之状,埋怨这小女娃才跑了两步而已,也太弱了些。

      女童不管妇人的呼唤,越过门槛,握住白衣男子的手,往屋中轻轻拉拽,喘顺了气,方甜甜地道:“爹爹进来吧。”

      白衣男子不语,也看不清他的神情,只是任女童拉着自己的手往屋里走。

      那女童似想起什么,走了两步,顿住脚步,回首仰起头冲男子问道:“爹爹今日不用在衙门里办公吗?”

      白衣男子语气柔缓了些,伸手拍了拍她的头,道:“今日的公文已批完,我便提前回来了。”

      女童一听,欣喜之情溢于言表,喜洋洋地道:“那爹爹今晚是不是就能陪玉儿吃饭了?”随后眼眶微红,低声呢喃,带了几分埋怨:“自娘亲去后,玉儿每天只能一个人吃饭,爹爹总是在忙。”

      白衣男子闻言,无奈地叹了口气出声,放在她头顶的手掌揉了揉她头发,女童抬头看到白衣男子给予肯定的点头,便重新高兴起来,拉着白衣男子进屋坐下。

      木莲听公文在一词,环视屋内一圈,见装饰非是寻常有钱人家,还透着几分雅致,猜测道:这白衣男子许是个县太爷,那倒也算得有钱有权的人家了,怎还恁的抠门,不给自家女儿吃饱饭?养得白白胖胖不好么?这人莫不是个后爹?

      想及此,不由对女童投去了些许同情的目光。

      再看去,白衣男子和女童已进到屋坐定,白衣男子将手上那盘热气腾腾的大耐糕,端至女童面前,温言道:“吃吧。”

      木莲旋即被那盘糕点勾去了全部目光,自作多情地以为是对他说的,伸手抓去,竟是手掌从盘子穿过,连边都摸不到,馋馋叹一声,可惜道:可惜自己不得吃,只能看人家吃了。这妖精真是抠门!便是假的,也不舍得多费些法力让贫道尝个口福么?

      见女童眼眸一亮,“啊”了一声,伸出小手正欲拿,又螓首一偏,手悬在糕上要拿不拿的模样,眼睛瞅向白衣男子,怯生生道:“爹爹说过申时三刻过后,就不许吃点心了。”

      这是什么说法?

      木莲蹙眉,想他自失忆以来,一直跟着直觉走,只记得自己曾是天上一大仙,座下弟子徒孙万千,好不威风,只可惜之后似遭了甚劫难,仙走茶凉,猢狲四散,自己也跌落凡尘,下凡尘后就被小和尚捡回寺中,平日里饿了就吃,困了就睡,所谓天地自然也,哪管他什么时辰不时辰的?

      不过他倒也不在意从前,只要好生重修,来日总有一天定将杀回天上……想到这里,木莲一愣,思忖道:“咳?怎下意识就想到杀回?莫不是自己在天上与什么神仙结了仇怨?罢了,罢了,即想不起来,先不想这些。”

      转回目光,见那白衣男子,安抚女童说:“这是我今晨让杨嫂子给你做的,只此一次,下不为例。”

      木莲这才暗自点头,想:还算这后爹良心未泯。

      果然,女童听了这话,双目灿如明星,重重点头如捣蒜,发出“嗯嗯”两声,不再有所顾忌,拿起一块大耐糕就欲往嘴里塞。

      白衣男子见她猴急的模样,含笑提醒她道:“小心烫。”

      女童还未入口,听了他爹的话,这才对着热糕接连吹了几口气,方小心翼翼地咬了一口,看她吃相虽一口一口地吃得秀气,但每一入口,双目便弯如两弯月牙,想来格外可口。

      女童吃到一半,发现坐在旁边白衣男子只是一味看她吃的,螓首再次一偏,另一小手拿起一块,撑起身子递到男子嘴边,甜糯糯地道:“爹爹也吃。”

      白衣男子婉拒:“不用了,玉儿自己吃吧。”

      女童听罢,粉唇一撇,用力摇了摇头,两指拈着糕继续往前递去,故意道:“玉儿吃不了那么多,爹爹帮玉儿吃一块好不好?”

      女童见白衣男子一直不应,索性与他比起耐心,就那么一直巴巴望着他,一副你不吃,马上就哭给你看的模样。

      白衣男子发出一声无奈的叹息,见她十分执着,只好说了句“好”,由她喂到嘴里。

      木莲抿了抿唇,眯起凤目,暗想:贫道也很想吃的!

      心中愤愤不平起来,陡然升腾起一股怒气!

      若光是那小孩子吃也罢了,这后爹怎也能有如此待遇?天道不公啊!还有这女娃是不是傻?

      木莲盯着那盘空了点心,甚为遗憾,揣测道:这糕也不知是个什么味道?

      后眼睁睁女童慢悠悠吃着糕,一块又一块。

      木莲吞咽着口水,望眼欲穿,直到盘子空空如也,看女童接过老妇人和女孩们端来的清水、递来的手帕,擦净手,心中无奈一叹,听在旁发呆的白衣男子忽转头对女童问道:“你可大好了?”女童颔首,乖巧称道:“爹爹不用担心,玉儿都大好了。”白衣男子道:“你外祖母寄来的信上说,你年纪小,上无母亲教养,下无兄弟姊妹扶持,而我公务繁忙,在衙门的时辰比在家多,难以照顾你,说要接你过去。”

      女童听罢,不乐意了,嘟起嘴,朝男子赌气道:“不用爹爹照顾,玉儿长大了,会自己照顾自己的!”见他不应声,眼珠子一转,爬上椅子,隔着茶几拉住白衣男子一只的手摇晃起来,撒娇道:“爹爹,玉儿不去嘛!不去嘛!玉儿又从来没见过外祖母。”

      见他不予理会,继续努力道:“爹爹,你写信给外祖母说,玉儿不去好不好?”

      木莲在内心肯定,这白衣男子果真是个后爹,居然还想把他闺女送走!

      任是女童都这般撒娇,竟无动于衷,仍问道:“真不想去吗?”

      女童使劲摇着头,坚定道:“不去!”

      “好吧。”

      听白衣男子如此说,木莲松一口气,亏得这后爹良心未泯,万一她那外祖母是个狼外婆怎办?

      蓦地,天色一暗,木莲微愣,向四周望去,见屋子还是那间屋子,只是屋外天空不复明丽,乌云聚集成团,渐渐遮却阳光。

      天气阴沉,枝叶婆娑,冷风阵阵,风雨欲来。

      原本侍立在侧的老妇人和丫鬟不知去了何处,没了她们,那显得偌大的厅堂中,只余下白衣男子和女童二人,依旧各自坐在椅上,只是变换了位置。

      白衣男子坐在屏风前对门的正位上,手里抱着一盏往外冒白雾的茶,放在膝上,也不喝一口,虽看不清他的面貌 ,但似乎目光眺望在天际,不知他脑海里此刻在想什么。

      而他家闺女则坐在他底下右首打头的椅子上,埋着头,一副听训的模样。

      木莲尚且不觉气氛古怪,还道:这丫头莫不是闯了祸?是上树掏了鸟窝?抑或火烧了厨房?

      二人都不开口,彷佛被时间禁锢,只是两尊毫无生命的雕塑。

      不知这妖精是不是法力即将耗尽,还是一时想不出该怎么书写剧情,编撰台词,好在木莲倒不急,只抱着胳膊,慢慢等着好戏开场。

      不时,乌云如墨,更加晦暗不明,屋外景象只留下一团团模糊的昏黄虚影,滴答滴答地响起雨声,枝叶被风摇动加剧,簇簇乱响,冷风灌入无灯的昏暗屋中,仿佛直透魂魄。阴森可怖。

      木莲一看下雨,便知:得!还是这般俗套,定是要上演生死离别的悲情戏码了。

      白衣男子整个人笼罩在漆黑阴影中,而女童半张稚嫩脸庞也显得模糊不清起来。

      许久,白衣男子终于动了,抬起一只手揉了揉眉心,和之前的话如出一辙,语气却已是决然不同,带着几分疲倦和低沉的愠怒,质问:“你可大好了?”

      女童低着头,并不答话。

      白衣男子不理会,自顾自道:“前日你都中的外祖母已遣了他家管家、船只来接你。”

      木莲一愣,想你这人怎的反悔?不是之前说好不送你家女儿走的吗?果然贫道还是看错他了,不愧是个后爹,转眼就说话不算话!

      女童不语,只一味垂着头,两条悬在椅外的双腿,有一下没一下地晃着,两手食指互相围绕着打转,玩得欢快,根本不理会白衣男子之言。

      许久,她听得屋内无声,才鼓起两腮,似乎不大高兴的模样,双瞳剪水的眼睛怔怔盯着她的爹,目带希翼地问:“爹爹也想送玉儿去吗?”见白衣男子缓缓摇头,女童拍拍胸口,松了口气,如愿所偿地露出几分笑容,然而还不及她高兴数息,白衣男子却道:“我暂时对他们说,你近日偶感风寒,等大愈了才能走。”

      伴随女童目露不可置信的神色,木莲想此刻当有一道霹雳落下,可老天多半在打瞌睡,风雨声依旧,却并没有什么霹雳落下。

      下一刻,白衣男子更加打击她道:“这种方法拖得了一时,拖不了一世,他们现在就住在外院客房,随时可以启程。”

      女童哭丧起脸,鼻子里发出“哼”地一声,重新低下头来,双腿晃起来,用细如蚊蝇地声音,喃喃念道:“爹爹之前明明说过不送玉儿走的。”

      白衣男子低沉而快速地答道:“之前是之前。”

      话一出口,女童敏感地听出白衣男子的怒意,瘦削地肩膀颤抖起来,泪珠不争气地滚落到裙上,印上点点泪痕,两手捏成小拳头死死掐紧,银牙紧咬,逞强着不许自己发出哭声,与其说是与她爹较劲,还不如说是在跟她自己较劲,眼眶泛红,瞪向白衣男子,胸口快速起伏,终究只是弱弱地骂了句:“骗子!”

      似乎白衣男子也后悔自己刚才的语气太过严厉,无奈叹息一声,问:“为何不愿去?”

      女童抽噎着,闷了一会儿,方道:“玉儿从没见过外祖母。”

      “还有呢?”

      “玉儿从没去过长安。”

      “还有呢?”

      “玉儿......不想离开爹爹。”女童顿了一下,才说出这句话。

      白衣男子垂目,用茶盖拂着碧绿茶汤,语气淡淡地继续问:“还有吗?”

      女童静默良久,终是摇了摇头。

      白衣男子沉吟片刻,缓缓道:“我先回答第三点,也是最重要的一点,既你外祖母已遣人亲到扬州接你,目前情况,她们接不到你无法交差复命,是不会走的。如今已非面临为父想不想送你走与你想不想走的问题,你明白吗?且你母亲生前在我不知情下,擅自与你外祖母约定了此事,有信件为证,上带为父印章,便不是我推不知情可以解决的,眼下唯一的方法只能履行前约,你先过去,过些日子我再接你回来。至于第一和第二,你只要去了不就见过、去过了吗?”

      女童垂着头,闷闷地描绘着掌心的掌纹,听白衣男子向她问道:“还需我再解释一遍吗?”她轻轻摇摇头,眼泪一滴一滴落在掌上、裙上,耳畔响起一声轻微的叹息,听她的父亲擅自替她做出决定,说:“那么你说哪日启程就哪日启程,王嬷嬷会跟你去,剩下嘛,你再自己挑一个。”

      说完,白衣男子放下并没有喝一口的茶盏,站起身就欲离去,在他将要跨出门槛时,她忽地站起来,扑过去拉住白衣男子衣摆,头靠在他腰上,用小小拳头捶打他后背,大哭道:“玉儿不管那些!不去!不去!就是不去!你明明答应不送玉儿走的!骗子!大骗子!大骗子!讨厌你!呜呜呜……”

      白衣男子脚步顿住,良久转过身,蹲下,拂去她眼角的泪,也许良心尚有片点未泯,语气缓和道:“那是你母亲生前与你外祖母商量好的。而且你去了那边,有许多姐姐妹妹,还有外祖母照顾你,比如今一人在家要好吧?”

      “不好!”

      女童大哭着,又委屈又气闷,不管不顾,跺脚倔强道:“玉儿不要姐姐妹妹,玉儿就喜欢自己玩!你实话告诉他们,你不知道母亲跟外祖母约定过!你说你不会送玉儿去,让那些人统统都回去!”

      白衣男子无奈苦笑道:“你以为我是你吗?才六岁,是个说反悔就可以轻易反悔的年纪?要是那么容易的话,我也不会在这里了。”

      女童又气又急,一时晕了头,目子陡然凌厉,瞪向白衣男子,突然用不大的声音对他哭吼道:“你一直这样!以前也是!现在也是!母亲总自作主张地把家里的东西送去给外祖母了才告诉你,可你只是叹一句罢了就丢下不管!下一次,下下次,每次都这样纵容着她!现在她死了,连我也要送去!你也只是一句罢了吗?”

      白衣男子张张口,刚欲解释,却听女童忽然质问道:“你明明不喜欢她,为什么要娶她?”

      “啪——!”

      女童半边脸颊上缓慢地现出五道淡淡的红晕,她似还未回过神来,尚未察觉疼痛,只是木然地望着白衣男子。

      白衣男子垂下手掩在袖中,淡漠地注视着那个缓慢捂住自己脸颊,兀自低泣地女童。

      木莲看了眼哭得伤心的女童,不由怒瞪向白衣男子,要不是揍不到他,早揍过去了,只心道:这人没本事的紧,堂堂一个大男人,怎还有脸打小孩子?

      雨打屋檐,哗哗地响着,婆娑作舞的树枝停驻,天地间,除却雨声,只余下雨声,万籁俱寂。

      女童颤抖着羸弱的小小身躯,自欺欺人地伸手捂住耳朵,而她的父亲向来表情鲜流露出表面,此刻却微笑着,一字一字缓慢道来,其声清朗,入女童耳内浑如魔音灌耳,穿过手掌,直入脑海——

      “父母之命,媒妁之言。你以为,我很想娶她?”

      女童身子直颤,双手抱住胳膊,蹲在地上,半晌抬起头,瞪着白衣男子,眼中汹涌着恨意,怒道:“去就去!我去了就再也不回来!再也不理你!混蛋!”

      说罢,便转头跑进里屋,背影消失于重重帘幕之后......

      木莲默默抚额,认定这白衣男子岂止是后爹,简直比后爹还后爹啊!

      本以为会是俗不可耐地生离死别,这剧情倒是从未见过,他是不是该给编剧情的妖精鼓个掌?

      另辟蹊径,别出心裁,大有可为啊!

      只是这一切与他又有何干系?难不成看人吵架就妄图动摇贫道?当真天真!

      刚如此作响,耳边响起“哧”地一声烛火声响,木莲往下扶额的手,发现四周已是暮色深沉,循声望去,火星一闪,黄红色的烛光倏然亮起。

      原是那白衣男子手持一盏烛台,站在月洞门的帘幕前,向内试探叫了一声:“玉儿?我能进来吗?”

      白衣男子在帘幕前站立许久,里面并无回应,木莲还不及嘲讽他“活该”,那白衣男子竟是干脆道:“那我当你默认了。”

      木莲骤然愣住,片刻后,不禁哑然失笑,心道:此人脸皮怎能如此之厚?

      随他脚步进到里屋,只见一床被子裹成一个团儿,在床中央一动不动。

      白衣男子坐到床边,默了会儿,看向被子团,语气温柔道:“爹爹给你道歉,白天的时候爹爹心情不好,所以说话语气重了,爹爹错了,更不该打玉儿,里面憋着难受,出来好不好?”伸手欲把被子扯开,而裹在被子的小小人儿却在跟他较劲,显然这种毫无诚意的道歉女童并不接受。

      白衣男子只要止住动作,不再刺激她,无可奈何地问:“爹爹知错了还不行?玉儿要爹爹怎样才肯原谅爹爹?要不打回来?”

      被子团不答话,也不动。

      白衣男子叹了口气,转而关心道:“上过药没有?”

      半晌,被子团轻微地动动。

      “还疼不疼?”

      被子团继续动了动。

      看白衣男子舒了口气,似乎放下心的模样。

      木莲在旁默默注视旁观,想亏得白衣男子是个人才,居然这样都能领会到意思,比如木莲全程不明所以地懵在原地,连鄙视这白衣男子都忘了。

      白衣男子再次试图把被子里的人儿扒拉出来,可惜女童虽然理会他了,不过看样子仍旧生着闷气,继续和他扯着被子较劲。

      白衣男子只好重新放下手,不去逼她,长叹一声,半晌幽幽启口道:“玉儿,你白天有一句话说错了,你和那些被你母亲送给外祖母家的东西不一样,那些只是东西,即使拿到外面价值连城也好,世间稀有也好,我虽偶觉过于贵重,或有不妥之处,但没了就没了,才会说罢了。世间珍宝,至多用银两、黄金、城池、国家、天下苍生与之衡量,可唯有你不同,你是我女儿,又不是东西物件,在爹爹心中,衡量一词是根本无法对你使用的。”

      木莲奇怪:这样的话,你为何白天不说?哦!对!贫道忘了,你心情不好来着。

      被子团动了动,上了白衣男子的道儿,被子露出一个缝隙,从中传来低微地埋怨声,“说了半天,爹爹还是不喜欢母亲。”

      白衣男子竟是微一颔首,再次厚颜无耻地打击道:“我是不喜欢你母亲。”

      果然,那被子团张开的一道缝隙迅速又掩上,裹得更紧了,白衣男子不理她,凝望着被漆黑笼罩的房梁,徐徐道:“玉儿,你爹爹我在苏州长大,你母亲在长安长大,一南一北相隔千里,成亲之前素未谋面,至我科举时才与你奶奶动身去长安,之后你奶奶便与你外祖父、外祖母定下这门亲事,期间无论是我,还是你母亲都无从选择,唯有遵循各自的孝道成了亲,然后便有了你。当世世道父母之命,媒妁之言,便是如此,古怪的是世间有万万人,无一人觉得这有何不对之处。所以,不管你问我多少次,我还是会说我不喜欢你母亲。”

      侧身见被子团不动,白衣男子继续道:“我和你母亲昔年没得选,可是玉儿,水往前流,鸟往高飞,爹爹不想等你长大了,还是跟父母一般重蹈覆辙,依然没得选。”

      福至心灵,灵台清明,木莲顿悟:所以这后爹要把女儿送去当童养媳?提前培养感情?贫道还道这人是良心发现,原来都是套路!这忽悠可以啊。

      果不其然,被子团轻易地再次上了他后爹的道儿,掀开比刚才还大的一道缝隙,露出一对泪光朦胧的眼睛,怯弱问:“所以你要把玉儿送走?”

      白衣男子忽悠道:“只是暂时的。”

      “真的?”

      白衣男子点头,道:“书上也看到过吧?人心险恶一词。非你现年需接触之事。如今,玉儿只需无忧无虑的吃喝玩乐即可,所以爹爹好多事未曾与你说、未曾教过你,即怕你听不懂,又怕你误入歧途、作茧自缚。等你长大,该接触之时自会明白。你只要知道爹爹眼下所做之事都是为了你的将来,至少目前来看,玉儿呆在外祖母身边比在爹爹身边更安全,明白吗?”

      女童趴在被子团里,手捏着床单,默默不语,半晌才轻声问道:“爹爹会来接玉儿吗?”

      “当然会。”

      “那......要多久?”

      白衣男子倒是十分实诚地道:“不知道。”

      听闻这样不确定的回答,女童又气闷地把自己裹进被子团里,白衣男子只好想了想,道:“短则三年,迟则五年,可以吗?”

      被子团不动,约莫过了一盏茶,忽伸出一只白嫩的小手,曲起小拇指,朝白衣男子晃了晃,里面传来闷闷地声音,“君子一言驷马难追,我们约好了的。”

      “好。”白衣男子伸出手去,倒是语气轻松。

      木莲在旁,撑着下巴,手指摩挲光洁的下巴,暗想:小丫头你太天真!就凭你这后爹,还四马呢,就算十马,恐怕也转手就把你卖了!

      下一息,鬼使神差,后知后觉发现自己的手像是不受自己控制,竟伸了出去,小指弯曲,与女童打了个勾,耳畔一女童声不断回荡:“爹爹说过,君子一言驷马难追,我们约好了的。”

      “啊——!”

      木莲一愣,瞬间吓得一个激灵,大叫一声,赶紧撒开手,往后一跃,急急退却。

      却听得同样有人惨叫一声:“啊——!道,道长你作甚?”

      圆慧被突然从床上坐起发出惨叫的木莲,给吓了好大一跳,站在屋子一角,偷偷觑向他,惊恐未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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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5章 第五回 醉里梦可黛未韶齿 旁观客换影乍惊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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