下一章 上一章 目录 设置
4、四、见面不止说你好 ...
-
这年的中秋来得早,如今国庆才过,距离那个什么西方的万圣节确实还有不少时间。
不过廖师傅的订单一向排得满,一件衣服等上个把月也是常有的事,因而也不能就此说苗武姑娘下订单是别有用心。当然,让我和彪哥比较意外的是,廖师傅看起来忸忸怩怩的,最后竟然答应了。于是苗武姑娘的“下回”直接变成了“第二天”。
惯例同彪哥吃饱了点心,跟在苗武屁股后头明目张胆围观八卦,进到屋里却看见裁缝铺里已有位女士在。那人四十出头的样子,穿着膝盖磨得发白的蓝色工装裤,酒红色粒绒夹克外套的袖子上戴着老式的劳动布缝的袖套,右手食指指腹有残留的划粉颜色,貌似她居然也是个裁缝。
自从变成公公后,我变得不太爱离开咖啡店方圆超过百米,更少上街坊家里串门,就是彪哥总怂恿我跟他回家吃好吃的,我也是懒得挪动老胳膊老腿。这回实在太好奇苗武和廖师傅的进展了,以致于燃起了我多年未曾热烈的八卦魂,所以三天两头晃到裁缝铺来,只是这些日子里也仅仅见到过廖师傅一人。我问彪哥,还好他认识的,告诉我其人是六妹老师,在前一条弄堂口开那种给人改改裤长、拷拷边的缝纫铺,偶尔会来跟廖师傅学打样制版,精进手艺。
我诧异:“嗯?拜师了?”
彪哥胖得爬不上熨烫板,兜兜转转最后趴在了廖师傅的脚凳上,喘着气跟我说:“没、有,廖师傅不收徒了!但人家愿意学他就顺势教教,能学会多少凭各人本事呗!”
“那她常来?”
“可不!缝纫铺就是缝缝补补又三年的小打小闹,一天没几单生意,闲!”
“卧槽,这妥妥就是醉翁之意不在酒!苗武的情敌出现鸟!”
彪哥大大地打了个哈欠,摆摆手:“哥你别担心,人家六妹老师有老公的,孩子都快大学毕业了。”
那不是跟苗武差不多大?
“是啊!六妹老师退休了在家待不住,就愿意在外头学学这个学学那个。她还跟路口老钱学包生煎咧!晚上在街心公园小广场跟人一起跳交谊舞,每天很忙的。”
生活充实心态健康,难怪这人看起来容貌犹显年轻。我也就放心了!
结果没想到,廖师傅直接让六妹给苗武量的三围,他光在边上记。我满心期待的变相近距离触碰啊,彻底化为泡影!
不知道苗武姑娘内心里作何感想,总之我是失望至极,至极失望,今朝这趟算白跑了。
可端看苗武笑眯眯乐呵呵的模样,两眼尽盯着低头记数字的廖师傅,若非房顶太低,感觉她能一蹦窜天上去,我又想,这姑娘大概是没放在心上的。所谓坦率人的心肠往往真就是一通到底,没有太多的琢磨与猜忌,眼里头只存下了可见的那点好,心上记着甜,不知世上有“庸人自扰”。
如此一想,倒是我这原本应该看透许多世情的老猫着相了,汗颜汗颜!
回去的路上,我依旧不远不近地跟在苗武身后。她则抱着死沉的彪哥,哼着我没听过的曲调,小孩子似的在人行道上一蹦一跳往前走。路过的街坊都好笑地跟她寒暄,故意问她:“哟,捡着皮夹子啦?”
苗武就露出牙嘻嘻一笑:“钞票也买不来的高兴。”
说实话,那一刻真想变成个猫妖化出人形,去跟这样子的小姑娘谈场简单认真的恋爱呀!
然后又一想,我已经是公公了,不由得陷入了深深的悲伤。
也许是我伤得太隆重了,茶不思饭不想的,导致外表虽然粗犷实则内心细腻的马克一度以为我得了宠物忧郁症。在深刻反思了最近偷懒很少陪我游戏的“病因”后,他直接给我加了一只三文鱼罐头。看着彪哥馋到口水都滴在地板上的着急样,我不禁深深叹了口气,当着他的面迅速把罐头吃干净了,照旧一点渣子都没留给他。
于是余下的半天时间里我趴在吧台上做着吉祥物,心情实在好极了!
同样,苗武心情也好极了!
我们俩待在店里,简直就是南太平洋的暖流穿越过千山万水灌满了小屋,在这秋凉时节里荡漾出了一室的春暖花开,满满的全是幸福感。
把马克都感染得热情洋溢,脱完了外套脱衬衣,最后就剩件短袖T恤搭配底下的平角沙滩裤在店里晃。
后来他发现,是彪哥不小心蹲在了空调遥控器上,误打误撞把空调调成暖风了。为此,热得满脸通红的苗武把彪哥拖过来按在地板上狠狠揉了八遍肚子,以示惩戒。
话说回来,马克的这条沙滩裤还是廖师傅给做的呢!不仅如此,这些年马克的所有内衣裤其实都找廖师傅做。可无奈马克的喜好太独特了,非让廖师傅给自己做成夏天的那种老汉大裤衩,不但毫无修身的美感可言,更别提性感了。
就连廖师傅都哭笑不得地劝过马克:“适度的包臀可以防止臀肌过早下垂,你们年轻人喜欢穿牛仔裤,也会比较有样子。”
偏偏马克就是不听。他就爱大热天穿着条松松垮垮的大裤衩进进出出,说这才叫自由,叫清新自然。廖师傅便也不再多说什么,反而体贴地给马克用了略显粗糙的棉麻面料,内加丝绵里衬,为他做了好多条完全可以外穿的平角裤。
除了我,没人知道马克是不是真的解放天性到真空穿那些平角裤在大庭广众闲晃。欧,我可不说!彪哥贿赂我三文鱼都别想从我嘴里套出来,我是只有节操有底线的猫。
我还等着吃马克的喜酒呢!我必须捍卫他的名节!
“嗷呜——”
苗武揉完了彪哥又来揉我。一般我是不喜欢被人抱揉的,不过看在她今天心情好,本喵一贯成人之美,暂且由她抚弄几下也无不可。
冷不丁地,她摁住我的脖颈,把我从吧台这头拖抹布一样揩到另头,发现新大陆似的问马克:“嗳嗳,你们总廖师傅廖师傅的,究竟廖师傅本名叫什么?老板你知道吗?”
马克在洗杯子,闻言居然顿了顿,慢吞吞侧过身来,鼻头里含混地“唔”了声,说:“老早听到过,一下子想不起来了。”
苗武就咯咯笑:“我知道呀!”她兴奋地站上了吧台前给客人搁脚的横杠,半身挂在台面上,下巴抵着我后背,欣喜地告诉马克,“我看过他店里挂的营业执照,注册人姓名上印着,叫廖镜棠。我觉得真好听!”
我也觉得挺好听的。不同于同龄人那些体现了时代特征的名字,廖师傅这个由师父改过的名讳听起来倒有些过去大人家出来的风韵气度,好像个读书人。
只是如今没什么人直呼其名,无论老街坊还是后辈年轻人都喊他廖师傅,记得他的职业,记得他的技艺,记得他的用心,却想不起他本来的名字。
有时候我也想,名字究竟算什么?我的意思,作为一只靠声音和气味区分彼此的动物,本来都是没有名字的。彪哥说,在遇见救助者之前,他模糊的记忆里妈妈只管自己叫阿三头,因为他是那一胎里的老三。我小时候妈妈是管我叫喵的,我弟弟叫啊,妹妹叫嗷,用妈妈的话说:“反正你们到时候都要滚出去自立,费什么事儿起什么名字啊?有本事挣到了地盘,自然有人给你们起号。”
没去势那些年,本喵号“黄老大”。如今想来实在没什么创意,并不比马克爹妈图省事儿起的那个疑似洋名字好多少。
——好吧,是完全不如马克!
因此我曾经考虑过名字对人类的意义,是身份?来历?还是仅仅一个彼此区分的标记?
“廖镜棠——”苗武反复呢喃这三字,眼神蓦地暖了,“我叫苗武,请多关照!”
刹那的灵感,令我豁然开朗:名字便是最初的牵系吧!
亿万人群中太多的赵钱孙李周吴郑王,缘分不能仅凭一声“嗳”就坐实。递出了彼此的姓与名,便是认定了,告诉了,天知地知我知人也知。那交汇的一眼并非红尘一瞥匆匆擦肩,记下了名字,便是不错过,哪怕隔着遥遥的距离,却能伸出手去,等待着握起。
正如此间的小天地里,唯一的苗武,遇见了唯一的廖镜棠。
喔喔,人类啊,有意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