下一章 上一章 目录 设置
4、少女与魔鬼 ...
-
女孩从睡梦中醒来,她小小的伸了个懒腰,大脑里有一瞬间的混沌。她有点分不清自己身处哪里。
刚才自己似乎做了一个甜蜜又诡异的梦。梦里,那个总以折磨她为乐的马戏班主被像条鱼一样勒死。而勒死他的那个人将自己抱了起来,带入了巴黎歌剧院的地下通道。
他们走过了好长好长一段黢黑狭窄的路,她不知道那人要带自己去哪里,但也并不太在乎,没有哪里会比马戏团更糟糕了。就在她以为这条路永无尽头的时候,突然,眼前的一切都豁然开朗,她看到了清澄的湖面,设计别致巧妙的楼阁,还有各种在黑夜里蔓延生长的花朵。
她记得梦里自己有多么惊讶,她以为她到了仙境。然后,那个人走进一间堆满了她连听都没听说过的奇珍异宝的屋子,把她放到了一张铺着粉红色丝绒垫的躺椅上。
那躺椅有多么柔软啊!简直比马戏团的台柱肥胖亨利先生的肚子还要软上十倍。她小心翼翼的用手摸了再摸,不敢相信世界上竟然有制作如此精美又舒适的椅子。
接着,那个人给她端来了一块巧克力布丁,塞满了白白的奶油的巧克力布丁。那布丁所散发出来的香气自己直到现在也无法忘怀。
她很久没吃过这么美味的东西了,当然恨不得囫囵吞枣的干下去。但她不是傻瓜。事实一再教育她,从来没有免费的午餐。想当初在马戏团,就算自己把班主哄得再开心,那个吝啬鬼顶多扔给她一块沾了点黄油的白面包,就一副施舍的表情了。而现在摆在她面前的是一块货真价实的布丁,真正上等的布丁。
她不免有点胆战心惊,不敢想象面前的男人会对自己提出什么样变态的要求。她确实是个小女孩,但并不代表她真的有她表现出来的那么蠢。她只是清楚可怜兮兮的脸蛋和状似天真的表情能为自己带来更多的利益,以及更少的伤害,至少以前她遇到的男女都吃这一套。
可对这男人,她不敢肯定。她还记得他杀死班主时表情有多冷漠,眼皮都不眨一下。也许,她该表现的主动一点,让他更快的满足,就不会做出真的会伤到自己的举动?
于是,她飞快地脱掉自己的衣服,一件也不剩,讨好的投入男人的怀抱。
老实说,这个人虽然半边脸带着面具,眼睛冷得像千年寒冰,甚至亲手杀了自己曾赖以为生的班主。但他露出来的另一半脸漂亮的不可思议,还有他身上的气味,淡淡的古龙水加上青草般湿漉漉的清新体香,比那个满身汗臭的死胖子不知好了多少倍。
她把鼻子埋入他宽厚的胸膛,深吸了口气。如果未来必须得伺候这个人,似乎也不是件太让人讨厌的事。
可惜她还是把事情想得太简单了。那个人一把把自己从怀里揪了出来,满脸的嫌弃。她愣愣的看着他两秒,才领悟了他的意思。
他是嫌自己丑?用手摸了摸下巴,女孩才发现原来那些讨人厌的鬓毛还在。难怪……不过,他一会儿会有惊喜的。
在梦里,她飞也似的一头栽进地下湖里,用冰冷的湖水使劲清洗自己的脸,清洗那些粘在下巴上的鬓毛。没办法,马戏团为了招揽顾客,不得不使用非常的手段吸引眼球。每次上台前,马戏班主都会要求她在脸上粘好多根恶心的,据说是从熊身上揪下来的棕毛。那些东西又粗又硬,常常要花她将近1个小时化妆,然后再用掉将近1个小时卸妆。她有时真的搞不懂,为什么那些站在帐篷里观赏马戏的白痴们就那么钟情于观赏一个会唱歌的毛孩,而不是会唱歌的美丽小天使呢?
是的,小天使。她对自己的外貌就是这么有信心。从记事的时候起她就知道自己有多美。她的头发漆黑如锦缎,她的皮肤娇嫩而白皙,她的嘴唇小巧又饱满,她的眼睛,尤其是她的眼睛,蓝得就像海水,仿佛能把看的人深深吸入眼底。
无论男女,都会在她容貌前叹服。她一早就明白该如何利用这份美貌,如何将这短暂的一瞬延长,让自己获得更多生存的机会。所以,她习惯了在面对人时微微张开粉红色的小嘴,侧着脑袋,做出一副惊恐又迷茫的神情。人们喜欢看她这个样子,透明脆弱的好像只玻璃打造的洋娃娃。而这份天赋也的确让她比身边的人多活了很久。
所以当那个面具男把她自湖水里捞出来时,她故意装作不会游泳的样子,她故意假扮呛水,可怜兮兮的咳嗽着,然后,再梨花带雨的抬起头。
她等着看他眸子里的惊艳。
但是,出乎她意料的,在惊愕过后,那个男人露出的竟是失望和愤怒。她不明白,他为什么要愤怒?难道他宁可捡到的是一个丑陋的毛孩,而不是自己这样一个美丽的少女么?
男人狠狠地把她抛在一堆干燥的毛巾里后,就毫不留连的转身离去。留下她一个人苦苦的思考,直到迷迷糊糊的坠入梦乡。
他到底想要什么?他到底想要什么?
幸亏这只是个梦。
女孩惬意的打了个哈欠,懒懒的想着。要真有这种难以讨好的人,她才要伤脑筋呢!她早就知道,世界上所有的东西都有标价,有些写在明处,有些则藏在背后。只有有资本的人才能买得起。她没有钱,没有地位,不知道自己的父母是谁,甚至连自己的名字都不知道。但老天给了她另外的天赋——美貌。她习惯用这份美貌换取生存,她不觉这是种耻辱,毕竟没了这份天赋,她早不知道躺在那条阴沟里等死。何况她从不贪心,只要能活着就够了。
一阵悠扬的音乐声突然自不远处传来。女孩一愣,下意识的瞪大了原本半闭着的眼睛。马戏团里不会有钢琴声,有的只会是招揽顾客的滑稽的喇叭和永远跟不上节奏的锣鼓。
女孩连忙摸了摸身下,那软绵的触觉让她大大吃了一惊。她不是该睡在帐篷外的草垛堆里么?她深深记得那种可怕的感觉——一根根杂草冷硬的好像荆棘,稍微一翻身,便会在她的皮肤上留下一条条红色刮痕。可现在……她敢肯定自己摸到的是丝绒垫子,滑滑的,软软的,塞满了鼓囊囊的棉花。
难道说,刚才那一切不是梦,都是真的?女孩蓦然从半睡眠的状态中清醒了过来,开始飞快的打量着四周。
陌生的房间,空气中飘浮着暗香与一股湿漉漉的气息。描绘着精致珐琅花纹的梳妆台,镂空出一只栩栩如生的蝴蝶的高靠背椅,垂着长长流苏的奶黄色台灯,当然还有,一张充满了洛可可式风情的宽大而精巧的黑象木床。
女孩凝视着床上摆着的绣着埃及女王头像的金黄色靠枕,以及明显来自神秘东方的双面刺绣摇扇,心里升起一股喜悦与惶恐交织的情感。
那个混蛋班主真的死了?这可是她这2年来遇到的最大快人心的事了。那个蠢的像猪,肥得也像猪的家伙,死得也好像一头被吊起来等着洗净宰割的猪。呸。但愿他的灵魂下十八层地狱。那个吝啬的家伙圣诞节都不肯给她提供一块糖果。
不过,他虽然是个砸碎,毕竟还能让自己有个温饱。他这么死了,自己又被杀死他的凶手捉到这个莫名其妙的地方。未来……
女孩头脑里不由得浮现起她躲在矮树丛后看到的场景。戴面具的男人真是又健壮又冷血。他只用一只胳膊就把班主的脖子干净利落地勒断了。而且他处理尸体时脸上的表情没有半点变化,仿佛他刚刚杀死的不过一头畜牲。要是自己不小心得罪了他……
女孩使劲摇了摇头,尽力把充塞心底的恐惧甩出去。现在不是害怕的时候,以前那么多艰难危险,她不都活下来了吗?与其否认逃避,不如镇定下来面对。当然,当务之急的就是想办法讨好那个危险的男人。
看这里豪华的摆设和各种让人目不暇接的精巧玩意,就知道主人怕是富可敌国。过往的经验告诉女孩,有钱人通常都不好取悦,甚至直白的说有点变态。可只要你搔对了他的痒处,他可是不会在乎金钱什么的。说不准这次自己是交了好运。
不过,他居然对自己的脸蛋没有丝毫兴趣。这么百试不爽的武器竟在这男人面前失了灵,女孩十亿万份的沮丧。
梦中的老问题延伸到现实里来。他到底想要什么呢?
女孩顺着音乐传来的方向,小心的搜索。很快便发现一个高大模糊的身影坐在屋外的石阶上,正忘情的弹奏着钢琴。
那是她从没有听过的乐曲,温柔低沉,婉转朦胧,仿佛夜晚的呢喃,又像微风柔软地飘浮过清澄的水面。仅只是这样聆听,便禁不住沉醉其中,无法自拔。是的,那不仅是音符的跳动,那是呼吸的缭绕,是魔法的颤动。它似乎那样纤弱,随时都会碎裂成尘,却又包含了那样丰富的感情,陌生的,女孩搞不懂的感情,沉甸甸,夺人心魄,让人莫名悲伤难以抑制。
这音乐到底是来自于天堂的天使,还是来自于地狱的魔鬼?
她咬着嘴唇,细细思量。女孩还远分不清这个后来缠绕了她几乎一生的问题的答案。那时的她只能肯定也只关注一件事——看起来,男人是个艺术家。幸好除了脸蛋,她还有一幅妙曼的嗓子。或许这能打动那人?
女孩想着,悄悄地将双脚落上地板,悄无声息的朝门口走去。就在她的脚马上就要穿过挂在大门上的黑色薄纱时,音乐声嘎然而止。
“谁在那儿?”男子低哑的声音和他奏出的琴声一样,如黑丝绒般顺滑动听。
女孩僵住身体,过了好半天,才尝试着张开嘴唇。
“先生。我……我不是有意打搅你的……”她刻意从嗓子底部挤出这几个字,还在行间带上了几点颤音。她深知扮可怜是打消对方敌意,获得对方好感的最佳手段。
她能感觉到男子灼灼的目光在自己脸上扫过,但她还来不及堆出最楚楚动人的表情,男子便移开了视线。
“哦!”他随意的回答。女孩敏锐地捕捉到男子声音里的失望。
他以为我是另一个人?女孩大脑飞块地旋转,很快的就猜透了他的心思。那个人是谁?他的亲人?他的爱人?
“先生。我……我想谢谢你……谢谢你的蛋糕……但我必须回去了……我的主人还在马戏团里等着我,今晚有我的表演,我不能迟到……否则……”
女孩顿了顿,故意抛出这个虚假的提问。她决定先不贸然出击,探探男子的口风再说。同时,她朝前挪了几步,让自己的脸恰好沐浴在钢琴上蜡烛的光线里。她清楚她的眼睛有多美,尤其是当半含着的泪花被柔和的烛光照耀的闪闪发光时。
男子没有马上出声,他继续低着头,连看都没看女孩一眼。修长的手指抚过琴谱,发出“沙沙”的响声。
女孩有些微怒的骤起了眉头。又是这副无动于衷的样子?她简直怀疑他是不是个男人。没有男人能对美丽视而不见的。还是说他手下的乐谱竟比自己这个活着的洋娃娃更迷人?
女孩不甘心的再跨了一大步,想要引起男子的主意,却差点被脚下散落的纸张绊倒。她踉跄着维持住平衡,低头发现那堆泛黄的东西上写满了字符。
那显然是男子刚写好却被他随意抛却的曲谱。女孩好奇的捡起一张,凑在灯光下察看。上面的油墨还未彻底干涸,有几处甚至化开一片模糊的痕迹。
奇怪,字迹居然是红色的。从没见过有人用红墨水写曲的,又不是批改学生的作业?等等,不对。她还没见过哪种墨水能有这样鲜艳而鬼魅的颜色。
女孩心一颤,用指尖偷偷摸过未干的字符,放到自己鼻下嗅了嗅——铁锈夹杂着腥气,是她熟悉的不能再熟悉的味道。
天,难道那是……女孩的心脏猛地紧缩成一团。
这个男人竟然用血来谱曲!他疯了,他一定是疯了!
一个个触目惊心的红色音符,扭动着,呻吟着,仿佛要从纸面上破茧而出。女孩愕然的张大了嘴,不由自主地倒退了一步。
“如果让你选择,小丫头,你会选择和一个教会你音乐赋予你光彩的导师度过一生,还是嫁给一个伟大的子爵大人?”
男子的声音突然响起,穿透让人窒息的沉默,冷冷送入女孩的鼓膜。
女孩被惊得浑身发抖,她小心翼翼的抬起头,对着男子的侧脸。倏忽飘动的烛火里,男人的眸子被睫毛的阴影覆盖,半明半灭,阴晴不定。
女孩看不懂他的表情,沉吟着犹豫了半晌。导师?子爵?她不用想就明白,他提问的两个选项中必定有一个指他自己。可哪个是?从这屋子的华丽程度来看,不大可能是一个以教导音乐为生的老师负担的起的。更何况住在这里?没哪个父母会愿意给自己的女儿找个黑蝙蝠作导师。倒是一个脾气古怪的子爵更可能不顾及旁人的眼光,任性的将黑洞洞的地下室打造成自己的乐土。
“嗯……当然是子爵大人了!年轻、英俊、有为,嫁给他,立刻就能成为上流社会的人。有数不清的蛋糕可以吃,有好多好多漂亮的衣服能穿,还可以挽着他的手臂去参加舞会。想想都让人羡慕!”女孩恬不知耻的吹捧着,希望自己的话能让眼前的男人满意。
回答她的却是男子勃然如火山喷发的愤怒。他似乎一瞬间便陷入了癫狂的漩涡。他的眼睛充满了血一样的红色,胳膊上的肌肉绷成一个个钢铁般的疙瘩。他猛地从椅子上站起来,一把将钢琴盖上的蜡烛以及曲谱扫落。
“子爵!啊哈!多明智的选择。就算是一个还没成年的小女孩都明白该做怎样的选择。没人会要那个丑陋孤僻的音乐导师,他活该腐烂在阴沟里!”
火红的火焰贪婪的吞噬着周边的纸张,熊熊的吐出炙热的温度。在越舞动越狂野的火光映衬下,男子扭曲的五官魔鬼般恐怖吓人,他全不顾火舌已经舔上了他的手腕,绝望的怒吼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