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C+伽马之 五芒星》豆儿太岁

4、二、面试

　　无条件信任一个行踪成谜两年的人给出的暧昧不明的所谓前程描绘，莫降的决定与其说是出于勇气，毋宁说是在本就无所谓的人生态度上又狠狠游戏了一把。
　　不可否认，沈立宇内心里是轻松与窃喜的。但换一个角度，他仍想莫降能超出一贯以来框架内的预估，多质疑一些，更多地表现出犹豫。而不是耸耸肩挽一张“我认命了”的破罐破摔脸，闷头跟在自己身后一条道走到黑。
　　诚然，自负的沈公子并不会以为自己引领向前的这条路是黑暗的。相反，正因为相信这是一条足以实现理想与抱负的阳关大道，他才会力荐莫降的加入。
　　说是力荐，尚不至于夸张到用“力排众议”来形容自己所经历的争取与抗辩的过程，但沈立宇也无意在结果出炉之前告诉莫降这段曲折。成是莫降的实力，败是莫降的不济，作为兄弟，并不需要用一个所谓的机会来向他卖弄人情。尤其，沈立宇始终觉得，莫降比自己更值得这次机会。
　　私心里，他想逼莫降绽放一次。仅此一次！
　　步行下楼到二层，穿过一道自动门，就是连通金融区各摩天楼的双层天桥回路。萧条的街景完全不足以分散人的注意力，并肩走在沈立宇身侧，莫降唯有尽可能让自己的目光显得好奇与专注，仿佛一名千里迢迢赶来的游客，一砖一石在他眼中都显得美妙。
　　从昨晚接到电话，直至清晨再会，莫降始终呈现出一如既往的亲热态度，丝毫不叫人感觉出久别重逢的疏离。一再说对方没变，一再地不问，装不想问，但其实全是对自己的暗示。不闻不问，仅仅怕真相吐露后真的会疏离。
　　对莫降来说，朋友实在不多，兄弟只此一人。丢不起！
　　两年了，突然的休学，突然的告别，甚至连当面送行的仪式都省略。两年里，两人间的联系唯有临行前一通语焉不详的电话，和一年多前同样突如其来的探亲。沈立宇说自己要去走走看看，去确立自己的理想。可去向哪里，理想有多远，关于未来的一切，他都没有跟莫降透露只字片语。
　　“那还回来吗？”两年前的电话里，莫降问沈立宇。
　　“走，就是为了能不一样的回来。”沈立宇这样回答莫降。
　　“等你回来聚。”
　　“……”
　　“我的号码一直没有换过，以后也不会，你知道怎么找到我。”
　　“莫，其实你有没有想过……”一年前沈立宇犹豫着似欲坦白，甚至流露出邀请之意。
　　“我和你不一样。”莫降轻巧地打断了他的欲言又止，与他在夜晚喧闹的商业中心再次道别，“我挺喜欢看家的。”
　　可漫长的等待，谁又能真的全情投入说喜欢？彼此都明白，莫降只是习惯了。孤独并不能带来愉悦，但也自在，不难受。他对一个人的状态驾轻就熟，即便缺少人际交流，尚能安之若素。
　　沈立宇从来知道，莫降是一个不会焦虑的人。
　　莫降又十分清楚，沈立宇是世上仅剩，不会更不忍抛弃自己的人。
　　彼此揣摩，又默契谅解，各怀着心事，就这样沉默地往前走，穿过一道道门，渐渐看见了灯，看见了人，看见了络绎与繁盛。
　　“这？”
　　莫降瞪大双眼，对骤然降临的会面很是措手不及。
　　另边厢，衣着精致又精英的女子也不禁扶额，看向沈立宇的目光里明晃晃写着：“老娘裤子都脱了，你就给我看这个？”
　　沈立宇一手插在裤兜里，一手搭在莫降肩头，歪着头，笑出一嘴大白牙，十足的痞坏。
　　女子白眼一翻，没好气地冲两人身后的秘书抬了抬下巴。
　　秘书会意，转身出去，带上了门。
　　“小莫是吧？”女子公式化地伸手，自我介绍，“黎小薰，十方的掌柜。”
　　莫降已从最初的诧异中平复过来，礼貌地回握，不卑不亢：“早上好，黎总！”
　　笑容一瞬，心念一霎，黎小薰对莫降的印象立即有了九十度的改观。
　　并不是说她慧眼挖掘到了莫降深层次的个性潜能，而是她发现到这名年轻人的气质很奇特。
　　即便经年之后，当相熟的人们聚在一起把酒言欢忆说当年，都跟此时的黎小薰一样，不约而同想到了一个字来形容对莫降的第一印象：憋。
　　不是憋屈，而是藏着掖着闷着，让人感觉这人就是要刻意降低自己的存在感，不想关注谁更不想被关注。莫降仿佛是世界范围内被通缉的国际要犯，一言一行都尽量不出格，可以附和的时候就附和，不想附和的时候便保持缄默。他恪守着本分，绝不在人心里留下强烈的印象，直似人群里的那个路人甲，错身后混在路人乙丙丁里，分不清也记不得。
　　一言以蔽之，莫降实在普通得很不普通！
　　相较之下，沈立宇堪称刺儿头的本性则是走到哪儿都让人无法忽视。纵使一声不吭，他也能靠身上散发出的那股螃蟹属性的横行霸道气场达到万众瞩目的效果。跟在这样一个闪亮亮的人身边，作尽姿态都还显不够出位，莫降那兢兢业业建立起的低调便愈加叫人难以捕捉其人的存在，虚淡到令人怀疑他的真实性。
　　正当黎小薰不动声色在心里迅速作出评估的同时，莫降同样也在暗暗打量着对方。
　　适才的失态固然是因为惊讶，却非因见到长期占据各大新闻版面的豪门贵妃、新筑三佬之一、跨国保全公司“十方镖局”的当家人活生生站在自己跟前，而是黎小薰真的如照片上所载，甚至比照片上更显得姿容焕发青春洋溢。莫降实在难以想象这真的是一位年过不惑，早已在商界叱咤风云十数载的奇女子。C+基因的特性在她身上宛若玉琢般淋漓展现，她是不老的，也是精致玲珑的。
　　似仙还妖，亦正亦邪，不可方物。这便是刹那间莫降对黎小薰最直观的印象。
　　而如果加入十方就是沈立宇要带给自己的前程，那莫降感觉自己若非额头碰着天花板撞了大运，就是马上要倒大霉了。
　　蓦然的叹息，身畔的沈立宇听到了，黎小薰当然也听得清楚，不禁又将莫降细细观瞧。
　　“小朋友很不高兴啊！”
　　莫降被沈立宇威胁式的瞪了一眼，还能不轻不重地笑出来，坦言：“没有！只是觉得意外太多了，吉凶难料。”
　　黎小薰眉角又一挑，仿佛听见内心里的印象标尺又喀喀直了九十度。她对莫降的看法彻底转变了。
　　这年轻人确实乍一看显得很“憋”，却在内敛畏缩的姿态下，铺出一泓平静无波的眸色。
　　活到这把年纪，黎小薰还是头回遇见一个人的眼神里可以如此没有朝气，没有向往，也没有恐惧。绝不同于方外之人所谓的超然无尘，莫降所具有的气质与其说无欲无求，倒更像是在自我放逐，可又不等同于自暴自弃。非要给出具体定义的话，黎小薰感觉这孩子似乎只是在用眼神诉说此生此志：生亦何欢，死亦何惧，活着，便只是活着罢了！
　　是怎样的经历让一名即将大学毕业，眼看将要开始人生新阶段的年轻人显得如此老朽而自轻？
　　黎小薰内心里涌起莫大的困惑。
　　是时，一旁沈立宇没脸没皮地笑起来：“掌柜的，人我给你带来了，怎么发落？给个话吧！”
　　掌柜的？
　　——听沈立宇如此称呼黎小薰，莫降又记起方才黎小薰也自称掌柜，忽意识到原来那不是信口的幽默玩笑。所有人，至少是这间公司里的人，确实都喊她掌柜。
　　“镖局，掌柜，商场如江湖，倒是十分武侠。”莫降不合时宜地开着小差，不禁还微微地摇了摇头。
　　黎小薰留意到了莫降暗地里的小动作，视线收回来睨了沈立宇一眼，不紧不慢地笑道：“在商言商，就算是你沈公子引荐的人，也得先通过公司的测试。”
　　沈立宇拍胸脯保证：“我测过啦！反应迅速，出手不犹豫，只是体能不足攻击力不强，不过危险关头逃个命是绰绰有余的。再说了，有我在呢，保他平安无事！”
　　黎小薰作势要脱下高跟鞋丢他脑门儿上。沈立宇哂笑一声，灵巧地躲到了莫降背后。
　　“三金子惯得你没边儿了，到我这儿来徇私，门儿都没有！”
　　听两人来言去语，委实熟得仿佛亲朋故友。黎小薰更不见外，指着莫降就开始数落：“还体能不足，你自己看看小莫这书生单薄样，说弱柳扶风都不过分。别说正式测试了，能在锦襕手底下扛过三回合，我都算他身手不凡。”
　　沈立宇表情浮夸：“我滴个苍天了！襕姐那断子绝孙腿专克直男，三金哥都要使出捂裆派绝学才能自保，我们小莫落她手里可叫我如何对得起莫家列祖列宗？掌柜的您这是要陷我于不义啊！”
　　黎小薰快笑死了，随手抄起办公桌上的笔就要丢过来。
　　可有人比她动作更快，遥遥一枚重物直冲着沈立宇砸了过来。
　　沈立宇警觉性不可谓不高，身体反应不可谓不快，眼看着躬身低头将要躲过去。就听一声闷响，定睛去看，始终站在他身侧的莫降正直直抬着胳膊，手中牢牢攥住了一颗——苹果？！
　　沈立宇扭头看去，一惊一乍：“我去！你什么时候在那儿的？”
　　房间另一边独辟的休息区域，按摩椅悠悠地转过来，与黎小薰颇为肖似的年轻女子无所顾忌地啃一口苹果，摊摊手，口齿不清道：“我一直在这里啊！”
　　沈立宇面露惊悚：“居然一点儿声音都没有，襕姐你是要当忍者吗？”
　　黎锦襕又咬一口苹果，边嚼边说：“自己水平差就水平差，说什么忍者？你没发现，人家可是一进来就注意到了。”
　　“人家？”沈立宇反应了一秒才明白对方指的是莫降，不由得眯起眼看他，“莫你早知道干嘛不跟我说一声？”
　　莫降很是无辜：“我以为你知道。”
　　沈立宇嘟嘴，委屈。
　　莫降把苹果递过去。他不接，张嘴就是一口，气哼哼嚼。过会儿又乐了，因为——
　　“嘿，脆生的，酸味儿够，我喜欢！”
　　说着拿过苹果嘁哩喀喳地啃了起来。
　　黎锦襕被他的吃相逗得吃不下去了，摇摇头，痛心疾首：“这一看就是饿的呀！”
　　沈立宇老实承认：“起晚了，早饭没吃。”
　　“嗯哼，呵，”黎锦襕嘴角抽笑，“见面送吃的，姐对你好不？”
　　“姐，你是我亲姐！”
　　“你听不出我在讽刺你吗？”
　　“听出来啦！一拳打在棉花上，郁闷不？”
　　是挺郁闷的！
　　嘴架没撩起来，黎锦襕郁闷得不得了。
　　跟沈立宇这嘴欠饶舌的没撩起来，简直够黎锦襕郁闷一天的。
　　斗嘴撩架，乃无聊人生的一大动力也！沈立宇打灭了她的动力，这一刻她要生无可恋。
　　“行了行了，别闹，说正事！”黎小薰果断叫停了年轻人之间无稽的玩闹，转过脸来冲着莫降，单刀直入，“关于选拔，沈公子都跟你讲清楚了吧？”
　　莫降却一脸茫然：“选拔？”
　　黎小薰立即瞪沈立宇：“你没跟人家说呀？”
　　沈立宇抓着满是牙印的苹果核讪笑：“一句两句说不清楚。”
　　“怎么说不清楚？”黎锦襕起身走了过来，“就你那一天二十四小时不间断睡觉都要的吧的的臭嘴，还有说不清楚的事儿？”
　　沈立宇抽张面纸包起果核，凌空抛射，稳稳将果核丢进废纸篓里，勾手搂过莫降，没心没肺道：“男人的事，你不懂！”
　　黎锦襕表情僵硬，忍着没揍他。
　　黎小薰作了一个下压的手势，示意几人安静，继续问莫降：“那我们干脆点儿，想来十方工作吗？”
　　莫降坦言：“不想！”
　　沈立宇傻眼：“喂！你啥意思？拆我台啊？！”
　　莫降还笑。他总笑，看起来人畜无害，更是无辜。
　　“我都不知道你搭什么台，何来拆台？你说男人的事别人不懂，可我也不懂。你让我跟你走，走到这里换人了。跟你走没问题，跟别人走我心里没底。我脑子再笨，人家给我个就坡下驴的机会，我当然先明哲保身要紧。”
　　“嗳，我说你，小嘴也挺能掰啊！”
　　“打架打不过你，再无一技傍身，还不天天被你逗着玩儿了？”
　　“嘿，谁天天逗你玩儿啦？我玩儿过你吗？啊呸！”沈立宇说完就觉得不对，“今天是怎么了？破嘴疯了吧！”
　　黎锦襕在边上直乐：“啊哈哈哈，克星，吉祥物！姑姑快留下小莫，治治沈公子的臭嘴！”
　　沈立宇脸色铁青，看起来真不高兴了。他一扯莫降胳膊，眉头皱起来，瓮着鼻子问他：“说真的，你来不来嘛？”
　　莫降反问：“你一早上神神秘秘的，只是让我来跟你一起当保镖？”
　　沈立宇抬头挺胸：“对啊！”
　　“就这事？”
　　“就这事！”
　　“不要命？”
　　“呃，不、不要！”
　　“不要命我不去！”
　　“莫——”沈立宇几乎跳起来。
　　莫降忽然抬手弹了他一个脑瓜崩儿。
　　“你到底怕我不肯来，还是怕我走不了？”
　　沈立宇愣着，一时说不出话。
　　莫降转而看向黎小薰，谦逊有礼道：“冒昧问一句，这次的选拔是针对哪一类职员的？”
　　黎小薰说一半留一半：“行动组的。”
　　“我话没说清楚，非文职中的哪一级别？”
　　“不知道，新部门，还没定。”
　　莫降摇头：“我的问题还是没说清楚，我是想知道，什么样的人才有资格参加选拔？以及部门人员更新有多快？”
　　黎小薰的表情简直可以用激赏来形容：“小朋友思路转得很快呀！”
　　莫降笑笑：“所以我猜对了，这份工作确实挺危险的。但——”
　　“相对地，回报会很高。”
　　“您指的不是薪水吧？”
　　“小孩儿真聪明，讨人喜欢！”
　　莫降仍旧笑得低调，瞥一眼神色尴尬的沈立宇，蓦地叹了声：“你这辈子就不能消停会儿？”
　　“……”
　　“以后有话好好说，我又不打你。”
　　“……”
　　“请问，这算面试吗？还是需要我重新发简历申请一次？”
　　“莫！！”
　　莫降眼疾手快撤了一步，躲过了沈立宇热情的拥抱。就听黎小薰含笑的声音清楚明白道：“非正式的面试，通过了！不过你只是取得了参与选拔的资格。十方战斗人员的选拔和审核向来很严苛，你要有心理准备噢！”
　　“唉，”莫降笑容无奈，“打架我真的不在行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