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试与天比高》林落风痕

19、十九、执念心魔

　　难得二师兄纡尊降贵地主动询问，东方未明哑然，竟不知如何作答。

　　这一个夜晚，他所经历的永生难忘。他无意中知晓的事，打破了他此前二十年的一切认知，让他不知何去何从。

　　仇恨一度牵扯着他，立时要坠入阿鼻地狱，但刀剑划破天空，让他从那无边黑暗中睁开眼，始知人间犹有让他贪恋的温情。

　　他微微偏过头，瞧着他的师兄的侧脸出神，心头一阵恍惚，朦胧中觉得还是山中寻学艺的日子，可那时他们二人却从未有过如此刻的安宁时光。

　　岁月无痕，带走了年少轻狂，留下了无私的馈赠。沉默无语间，似乎什么都不曾改变，一如高悬天际的月。

　　师兄问完那两句后就不再理会他，只仰头瞧着月亮。未明心绪起伏，一时未知回应，只将目光也随之移向天幕中的弯月，忽而忆起了逍遥谷中的一桩往事。

　　一日在潭边闲逛时，偶遇小师妹王蓉的父亲指点夏侯非刀法，夏侯非一时难以领悟，王前辈只说了一句话，让他回去看月亮。

　　未明在旁偷听到，也百思不得其解，回到谷中已是月上中天，正值月圆之夜，未明凝神苦想，终是从月相圆缺变化领悟出的刀法精髓，兴奋得手舞足蹈，少不得又被二师兄嘲笑。

　　早已习惯了与二师兄交流感情的方式，自是不会将几句揶揄放在心上，反而让他铭记不忘的不是刀法所得，而是那晚听来的荆棘的又一桩童年趣事。

　　那个囔囔着要看月亮、见月亮隐没在云层中就大哭的孩子，与眼前这个别扭的、总是口是心非的人，怎么也重叠不到一起。

　　心头忽然掠过一阵酸涩。

　　二师兄，你若知晓我今后要走的路，会作何想？

　　过了这一晚，他再不是以前的他。

　　不报父母之仇，枉为人子。

　　若是有一天，他欲手刃的仇人，也有逍遥谷在内……他与二师兄，又会是怎样的结局？

　　然而此刻，却比以前任何时候都清楚地知道，他对身旁的这人有执念。

　　可是，也许终有一天，不再是一路人。

　　方才的比武，未明犹有余悸，他知道自己几乎没有留手，可内心深处终究还是留了最后的理智，在约束着自己，不要做让自己追悔莫及的事。

　　他是如此，那师兄难道就不曾留有余地？未明最清楚不过，只因那个人的一招一式，没有人比他更了然于心。

　　在谷中一次例常的师兄弟切磋之后，荆棘偶然发现师弟除了剑法，还在勤修刀法。那时未明正苦于刀剑无法磨合，荆棘遂传授了他刀剑归真。

　　这是荆棘自创的绝学，不是逍遥谷的武学，也非传自他人，江湖中更是无人不知，那是荆棘行走江湖最大的依仗。

　　只因他想学，师兄就毫无保留地传授，东方未明啊东方未明，你是何等幸运却不自知。

　　今后，还会有那样的时光么？

　　没有听到回应，荆棘也没有再追问的兴致，他非愚人，看得出这位师弟的变化，必是有非比寻常之事发生，但也不愿强求回答。

　　白天遇过天意城杀手，对方受挫而回，按理说可以清净一段时日了。故而东方未明溜出来时，他没有太放在心上。只是随着时辰推移，莫名地有些放心不下，就寻了出来。

　　在来到破庙附近时，远远地就听见了东方未明的啸声，方才赶至。他从未见过这样的师弟，浑身都散发出掩不住的戾气，杀气仿佛就要溢出体外。

　　除了谈论刀剑以外，荆棘并不擅长与人言语交流，所以他选择了最直接的方式，打一架。没由来的，他只是觉得，这也是师弟想要的。

　　真正交上手，他却感觉到了从未有过的压力。也许是头一回清醒地正视，师弟的武功可能在他之上，心里却拒绝承认。在对战之时，偏偏还是留了一分力。

　　而对面的东方未明虽是情绪不稳，却也是始终没有下杀招。

　　未明在破庙见过什么人，或是经历了什么事，荆棘无从猜测，而他行事从来都是遵循本心，用常人看来最简单粗暴的方式应对。

　　师弟若是有危难，做师兄的，自然不能袖手旁观。

　　至于他并不知晓之事，理所当然也就被他当作不重要的事。

　　笑话，

　　他荆棘要护一个人，怎可能护不住？

　　夜渐渐深了。

　　一场打斗之后，两人几近脱力，然而，这样难能可贵的较量，对比武之人亦是不可多求的。身体虽是疲倦，精神上的兴奋却直到此刻仍然未消。

　　“师兄，方才那一场打得尽兴么？可是从未有过的畅快？”坐了许久，未明见师兄不理会他，就开始讪讪地没话找话。

　　“畅快是畅快，却不是最畅快。”

　　未明一怔，“那是何时？”好奇之中，更有着不服气。

　　“华山绝顶。”

　　“与傅兄……傅剑寒？”

　　华山，少年英雄大会，荆棘与傅剑寒的决战，是那一年武林中津津乐道的话题，未明就曾听各式各样的人说过许多截然不同的版本。

　　那届少年英雄大会之前，无瑕子令两个适龄的徒儿比武，胜者代表逍遥谷出赛。彼时荆棘还未得到佛剑魔刀，而未明在比武时有没有留力，天底下也许只有他自己一个人清楚。

　　他知道师兄得胜归来是高兴的，然细细想来，师兄却未讲过详细的比武版本。当时未放在心上，只当师兄不喜傅剑寒。

　　前因是有一回下山时，荆棘与西门起了龃龉，傅剑寒曾跳出来调停，还神色凝重地说荆棘生性偏激，恐入魔道。荆棘最听不得那些婆婆妈妈的说教，扭头就走，未明也无心听下去，告了个罪就追着师兄回山了。

　　若论武痴，这一代的江湖中，都道东方未明算一个，其实他博学杂收，所学包罗万象，不单单醉心武学一途。纵观古今，如他这般，还能在武学上达登峰造极之境的，真是羡煞世人。

　　傅剑寒虽然是个十足的剑痴，但若是与美酒相比，恐怕剑道也要被他抛诸脑后。

　　荆棘的痴，却是心无旁骛，一心对于力量的追求。强劲的对手难得，足以磨练战意的比试，更是在心头难以磨灭。

　　心境不一，故而未明不是很能理解，二师兄明明看不惯傅剑寒、为何将与他的那一战铭记于心。他原本从不曾羡慕，可此时却有些吃味。暗忖道：难道我还及不上傅兄？

　　提起傅剑寒，就想起不远处是杜康村，这个时节不知那家伙是醉倒在村中，还是云游四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