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4、天下·素问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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深秋的阳光在茂密的叶隙间跳跃闪烁,游移到男人脸上.懒懒地抬下眼皮,猖狂的眉,挑起,却仍是保持卧躺枕木的姿势,唔,正是晒太阳的时机呢.
男人有一张刀刻样的俊脸,五官的线条明明便是高傲猖狂,却拥有不相称的慵懒气质,仿佛这世上没有什么东西能让他皱下眉,更无人可以让他放在心上.
哦,不,不是没有任何人,至少,能让他放在心上的,不止止一人.
只不过,那些屈指可数的人,不是早已去世,便是身在异地,难得相逢,要见上一面,竟是奢求.--问题在于他根本没有打算特地去找人家.
一个人,不好吗?这些年的独处,习惯了只身独影,快意天涯,无牵无挂,不知多后悔浪费了时光让某人缠住束缚呢,那个人啊,现在想起,竟是如天上云,水中石,波澜不兴,两两无引.
从前,旧往,前事如烟,早不留丝毫痕迹,尽付抬眉一笑间.
枝叶被踩过的簌簌声响,有人来了.
脚步急促且乱,明显全无功力,匆匆前行不辨方向,偶尔轻咦一声,紧张地吐口气.
霍然睁开眼,冷光流动的一双黑眸,说不出的森寒慑人,却浮现了罕见的温暖笑意.
这种脚步声,他认得.
久违了呢,他以手撑起上身,分秒不差地,迎接上跄惶的贵客.
差点失声大笑,事实上,也没差多少,嘴角抽痉,勉强憋住不人道的取笑,可是终于还是忍不住了,在对方懊恼的面色中,咧开嘴,十二万分之愉快地招呼:“早上好,司.”
乱烘烘的头发篷涨,还沾着几片落叶,脸蛋成小花脸,黑糊糊的班迹东一点西一点,最最可笑的是,她穿着的不是本人的衣服,而是对她而言太过宽大明显看得出男人所属的长衣,腕上脚根上都缠了几圈找结,样子不知有多趣致,如小孩子偷偷穿上大人的衣服,别扭得可爱,却免不了绊绊跌跌地走来,可想而知一路受了多少罪.
这叫什么?狼狈出逃,还是新一轮的游戏?
“我一点也不期待在这个时候与你重逢,任我素.”她咕哝着,提起下摆,走到他身边,不知想起什么,忽然眼睛发光,弯腰,注视着久别重逢的男人,“我记得上次见面,你也是瘫在地上装死---”
男人以臂为枕,眼中波光流转,“容我提醒名满天下的武林盟主一声,那一次见面,恰恰是在我与某人决斗一天一夜之后,又因为一个笨蛋的疏忽而不得不不停歇地赶路五百里联手摆平穿云十八寨,不累得要命才怪.”
那个时候,她也是不辨方向地乱跑,正正跌落战场中心.
“嘻,我素真是了不起啊,精力充沛,能人所不能,我极是佩服的.”她眼中的星光足以闪耀整个林空,兴致勃勃地说,“既然能和某人决斗一天一夜,那么,与他打上半天,也是举手之劳了?”
任我素眯起眼,她要打什么主意?与那个人再打一场?
敬谢不敏了.
“先说说,为什么你会大清早便来这儿散步?”随便听下故事消遣时光.“我记得就在七天前,龙天帝国的帝王,正好是二十七岁生辰,四方来贺,你怎么有空跑出来?”那人肯放她离开才怪.
举手擦擦脸,长叹一声,说来话长啊.
“我告诉你,可是你得帮我一个小小的忙,至少拖住他半天,让我有时间逃之夭夭.”
男人耸耸肩,没打算同她说,自己从那一场惊天动地畅快淋漓的决斗之后,已收心养性不再与人动手,除非,是威胁到自己的人身安全.
一生一次的交锋,足矣!
几下将散乱的头发绑成一条辫子,她坐下,呶呶嘴,说:“不逃不行啊,龙儿向我逼婚呢.”
逼婚?任我素精神大振,有趣地说:“为什么不答应?成为龙天帝国的一半主人,呼风唤雨,随心所欲,有什么不行的?那个人疼你都来不及呢,一定不会婚前婚后两个样的,你同他是两情相悦,生死相许,为什么不肯索性公告天下你们的名份?”
司天下烦恼地皱皱鼻子,她的顾虑,又怎可对外人道?说不出,道不明,总是心头的一道坎.
“我还不想嫁人,就这样,不也挺好的吗?”最直接的答案.
任我素嗤笑,上下打量着她,“我记得,你好像已到了不允许放纵的年纪,连孩子都至少十岁了,还想挂着自由身几时啊?”初初见面时,她是十八九岁的模样,那时音觞也才十五岁,但十二年过去了,音觞都从一个绝美少年成长为顶天立地的男人,司天下却难得有变化.
双十年华,也可说是与音觞同龄,乍看,再细看,前后左右上下里外,介于十八至三十之间,说到三十,是他猜测她的年纪应在此数,然,她面上除了笑纹,再无皱纹,皮肤仍是如当年的肌理晶嫩,上次见到她与音觞并肩而立,根本一点也看不出她年长于对方.
年纪在他与她身上,仿佛再无意义.
两个人站在一起给人的感觉,便是天生一对,地造一双,再没比他们更般配更合衬的一对了.
不是从外表,纯粹是感觉,那二人的一个对视,一个笑容,一个小动作,都是甜蜜融洽之极,两人间流动的空气是异样的波动,没有任何人能插入的气氛,浑成一体.
这样的一对,不成婚是不是想要让更多的人抱有不切实际的希望?
什么年龄问题嘛,她才不屑计较,嘻,难道跟他们说,她是千岁老妖啊?呸呸,她一点也不要意年纪,龙儿也没有介意过,根本不成问题.
“人在一起,孩子也有了--虽然不是亲生的,为什么一定要有名份呢?”她无限纳闷.
同情一下那人先,是啊,为何非得要成亲不可?当然是男人的领域本能了,即使彼此只得一心一意,也想要全世界的人都知道他们的相属.
“你怕成亲的理由,是什么?我不信会是婚后生活的顾忌,都住在一起提前适应了,还有什么问题?”他不以为然.
却被对方恹恹的回答呛住了.
“成亲过一次的人,对第二次的婚姻,总有权利顾忌吧?”
司天下结过婚了?几时的事?怎么从来没有听闻过?“第一次结婚,你不是说龙雍允吧?”嫁给两父子,就算无血缘关系,也够瞧的.
司白了他一眼,当然不是了,“心甘情愿,神智清醒,两厢情愿且公之于众的才算数.”那是很久,很久之前的事了.
一瞬间的恍惚,让任我素一凛.
遥远地迷乱地不可接近的眼神,落在未明名的地方,这一刻的司,竟如自千年古画中走出来的不知天上人间今夕何夕的精灵.
怪不得,龙王会逼婚,急于留下这抹将要御风而离的缥缈神思.
“你怕什么?”
回过神来,司轻声道:“我怕的是,承诺.婚姻对我来说,是至死方休的承诺,不取轻许.”悠悠地舒眉一笑,“那表示,以后我无论做什么事,都不再是自己的事,而要顾忌到另一个人的想法,要承担的是两个人的幸福,我的任性自在,便得有了牵绊,一世不休.”
男人呆了呆,想不到司天下居然也有此等想法.
“逃避责任么?我不觉得龙王会允许你拖多二年一年.”他伸个懒腰,不打算插手他与她的事,司天下的事啊,一拉扯上便脱不了身,越来越有出轨的趋向,他还是冷眼旁观的好,“你逃得了初一,避不过十五,还是认命吧.”
她笑笑,顽皮的笑,另有用意,“没关系,我可是百战不殆,百折不挠,在我没想清楚之前,装聋作哑,还可以顶上一段时间呢,喂,任我素,我先走了,等下龙儿追来的时候,你帮我挡驾,最好是绊住他直到明天啦,回头我给你一份礼物作谢哦.”
跳起,咚咚咚地跑开了.
任我素注视着她的身影消失在丛林间,才若无其事地说:“为什么要让她离开?”
一个银白的身影,从容而出,带着某种睥睨天下的傲岸峭冷,于眼底却成千回百转的温柔.
他的温柔,只会为了那个人而生.
“因为她想离开,让我追她.”所以成全她的意愿,总是在最大限度内,纵容她的心愿.
仅仅不想让她失望而已.
“你刚才也有听到她怕成亲的答案了.”任我素慢吞吞地说.
也不是没多久没见面,音觞的气势有增无减,正正是那种千军万马中也可轻易揪出焦点的人物,任是风姿绝世,尊贵自冽也难形容他的成长.
越来越,可怕且致命了.
微微一笑,如雪山白莲,高不可仰,又玲珑夺目.
“我自然知道她的顾虑,可是,那不紧要.”一千年都等得了,何况是十年二十年?
他愿意等到她明白.
经过昨夜的混乱,他明白了,对天下晓之以理,动之以情是行不通的.
不是取得她的新的承诺,那是她早在千年之前便对他许下的承诺,他只是,续约而已.
那种胸有成竹的笃定的笑容,让任我素微微沉下容色,随之放松,呵,那是人家小两口的事,多管何益?只是,天下的如意算盘是打错了,音觞可是志在必得的呢.
“用强的手段恐怕难以得手,或许,试下诱惑吧.”看着龙王唇际若有若无的一丝隐隐诱惑艳魅的笑意,任我素对司天下的信心一下子降到最低点.
这世上,有几个能抵挡得了龙王的全心全意的哄诱勾魂?纵是定力过人超卓的高僧,也忍不住心神荡漾,何况是对他钟情已久且又被他倾心至深的司家逃眉!
胜负早分.
他重新躺下.
却听得悠远的声音传来:“如果任兄不打算来喝喜酒,也要记得人不到,礼到呢.”
任我素合上眼,唔,天凉好个秋,故人已去.
一个月后,在沙漠绿洲,任我素听到了龙天帝国的龙王成亲的消息.
公之天下,却吝啬透露新娘子的任何消息,名字,容貌,来历,性格全面封锁,据说只有龙天帝国的核心部,龙天之央才有幸知晓一二,但,外人,是极难从中撬出任何资料的.如此严密保护,杜绝公开的可能,可见宠爱非同一般.
“舍不得.”三字真言为龙王对外的答案.
舍不得让人家分享她的一丝一毫,连名字也不许.
任我素轻笑,他的疑问,已有分晓.
司天下总算扳回一局,成亲,但,不公开,仍是没有多少人知道她便是龙天之央的“天”呢,真好奇音觞使了什么手段让她勇于负责答应了婚事啊.
然,怎样都好,他与她,一定会幸福的.
不,不不,不是一定会,而是已经,幸福.
不知他们收到自己的那份大礼时,会是什么表情呢?必定很精彩吧!
呵呵,任我素愉悦地笑出声来.
期待下一次的见面,司,还有,音音,----龙王夫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