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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7、chapter 17 怜我一颗赤子心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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回C城前,庄生跑回家找出床头那串小叶紫檀,摩挲了会儿润泽的珠子,就匆匆跑去赶车了。
缘分真的是很奇妙的东西,上一次在公交车站碰到陆医泽,今日两人又乘了同一厢列车。或许,地球圆圆,就是为了让人相遇。
“庄生?”
她无奈转身,上前和他打招呼。
看他的行李,沉默内敛的灰色行李箱,一如他为人的温和性情,“陆医生要出差?”
“南京有个重要的手术。”他礼貌而绅士地颔首。
“那……再见!”庄生扯了一个笑。
“再见。”左颊出现酒窝,一笑,便很明显。
半分钟后,如玉的年轻男子拉着手里的行李箱对她身旁的憨厚大叔佯装无奈,“家妹调皮,独自一人在外行走,不知可否跟您换个位置?”
庄生瞄了眼大叔的票,也是去南京的。并非现下的人心底太好,而是陆医生演绎超群,大叔二话不说就起身。
“你撒谎了。”她因害怕被那刚离去的大叔听到而悄悄凑近他耳边。
他一侧头,脸就差点撞上她的唇,她迅速而尴尬地移开,她的脸皮很薄,很快就红了,陆医泽微笑,“没关系,这一次,可以例外。”人一生,总会因为谁而例外。
她的视线移向窗外,“陆医生,你是不是很喜欢医生这个职业?不然为什么连你的名字里都有个‘医’字?”
陆医泽开口,“当时你幸逃灾祸,睁开眼看见我褂上的牌子,问我的第一句就是这个。只不过这么多年过去,你所问的方式已然不同。”
她转过头来,眼睛目视着前方,“哪里不同?从之前的桀骜难驯变成如今小心翼翼的询问?”她自嘲般地笑了笑,“陆医生,你身为一个医生能看透一个人的身体却不能看透一个人的心,你不知道当时我有多怕会听到我父亲的死讯,所以一开口就问了你别的。年轻有为的天才医生,懂得内外兼修,外表总如明媚阳光,总是带给人希望的,你又何必耿耿以前的事,我父亲送到医院时已断了气,与你无关。相反,他该感谢你,你拯救了他心爱的女儿。”
从陆医泽的角度看去,只能看到睫毛在女孩脸色打下一片阴影。他安静地听她讲完,似还想说什么,庄生已早他一步开口,“你不要再怜悯我,我不觉得我有多可怜,以前,你多怜悯我一分,便是将我的自尊往角落里多逼一分。如今,我不这么想了,你要再说的话,就……就以身相许吧!”庄生恨不能龇牙咧嘴吓唬他。
陆医泽只好沉默,却明显发觉她变了,一颗心不再那么悲观,语言中还带着几分俏皮。下车的时间很短,人群熙熙攘攘,下车前,陆医泽突然喊住她,说了句,“我没有怜悯。”
不知有没有听到,她顺着人群往前走。
就像南方青瓦灰瓦,北方大多红瓦。北方的天气很干,今日却是灰蒙蒙潮湿的,她蹲下身,从鞋柜里拿出前几天庄重寄过来的皮靴。
没有新鞋的不适,小皮靴穿起来十分合脚,里面的羊毛又暖又软。
姜欠许突然勾住她的肩,“阿生,看不出来啊,想不到你是块明珠宝玉,手握金库。你脚上的这双皮靴可是当季新品,不下两千,我可是觊觎了好久!”
庄生咧咧嘴,本就知道小阿姨不吝啬给她花钱,可别人拿青春赌明天,她却不能用钞票换真情。
你越不在意光阴的时候,他就流逝得越快,偶尔还会伸出上帝之手,捉弄一下你,让你不能忽视他的存在。
十二月,庄生被告知,庄老太太,亲爱的的姥姥去世。那时,沉碧刚好来找她,来不及在C城玩上一玩,便陪她连夜赶回,一路上唯有握着她的手。走至门口,却不敢进去,有人喊了声“庄生”,屋里所有的人都看向她,爱怜、责备、可惜、不忍。她不敢面对,朝外跑去。
庄生,有人喊她,声音这般熟悉。
她固执地往前走,不回头,脸上的泪犹如决堤一般。
庄生,那人声音已带了明显的怒气。
她停下来,转头,带着哭音,“老师,我姥姥死了……”风刮过,扬起她一身冰心玉骨。
“老师,我是最后一个知道的。”泪滑进嘴里,好咸。
“老师,你不为我难过吗?”谁怜惜她一颗赤子心?还她满腔热泪?
“老师……”
到最后,少女泣不成声,惟喊老师。
他叹了口气,上前将她搂在怀里,“你姥姥走得很安心,你并非最后一个知道,大家知道的时候,你姥姥已经去了,还有……我为你难过。”
她不知道,他在一个一个耐心回答她的问题,他闫途,何曾有过这样的时候。
闫途带她去了附近很有名的冰场,初次学习,他把手递过去,“来吧,我来引你。”
就像一颗心四处漂泊的流浪人,终于找到了她应有的归属,她的手虽颤颤巍巍却几乎没有任何迟疑地放入。
他细心引导,男人眼里似融入了夜色,他说,我要放开你了。
再等等,再等等,她眼睛通红,因害怕而死命攥住他袖子,既像自言自语又像是哀求。闫途突地就放开她,她滑出去,突然整个人就跪在了地上。他伸出手,“多摔摔就会了。”
她倔强地凭借自己力量爬起来,摔了再爬,摔了再爬,最后出来的时候,成功将脚扭伤。
她抬起头,颇有几分赌气的口吻,“你刚刚为什么不扶我?你们大人怎么都这样,都不守信……”意识到自己的语气过冲,她低下头,“对不起,闫老师,你带我回去吧!”
他看她,眼眸黝黑无波澜,未有近一步的动作。
“我只是难过,当初直面父亲死讯,今日又要再一次遭受亲人别离,只是姥姥生前宠我如宝,再不回去,别人会骂我良心被狗叼走……”
闫途说:“既然你已有了直视事实的勇气,那便回去吧!”
沉碧拉过她的手,看了眼她身后的闫途,有些急切地问道:“你还好吗?”
她安抚性地点头,逝者已逝,她不是不明白,只是一时间不能释怀。
庄重抽着烟,似乎很疲倦,“阿生,给你姥姥磕几个头吧。”
她照做。
闫途走出门,听到几个邻里在那嚼舌根,“即便姓了庄,又有什么用,终是一个没有良心的人,亏庄老太生前这么疼她,死后,也未见她掉一滴泪。”
另一个人打断,“别讲了别讲了,那孩子肯定心里也不好受!”
天气真的是冷啊,他往回望,女孩跪在地上,身形单薄,而低垂的眉眼,除了红肿的眼眶,倔强得再也没掉下过一滴泪。
她帮忙收拾姥姥遗物,发现柜子里层层叠叠的衣服下,放着一张照片,是庄家两姐妹少时的合照,一个是娉婷少女的时候,另一个还只是扯着姐姐衣角眼神怯生生的小女孩。
眼泪毫无征兆地落下,落到泛黄的照片上,一圈圈晕染开来。
“子欲养而亲不待,姥姥都已经走了,你来看看她好不好?”她靠在大树边,似在哀求,“小时候,你总逼我背《三字经》,每次背到首孝悌背不出来的时候,你总是很生气,我再给你背一段好不好,这次我是真的记住了……首孝悌,次见闻,知某数,识某文……我以为你是在乎这些的,乌鸦尚且反哺,你怎么可以这么狠心?”
夜黝黑,却比不过远处男人的眸幽深。
“在想什么?”闫途靠近大树,也靠近大树下的她。
“在找地方。”她收起手机,抬头凝望夜空,“都说人死了会变成星星,我在找,姥姥会喜欢哪个风水宝地?”
第二天,庄善来了,出乎庄生的意料,而接下来的举动更是超乎所有人的意料,没有直赴可怜老母,而是当着众人的面朝着闫途的方向走去,走得那么急促,就好像看到前世的仇人一样。
“妈。”她急急喊道,喉间似淌过苦胆。
庄善的身形突然一顿,猛地转过身来,“行了。”看她疲惫的神情,终究亲骨肉,不忍再三责备。这几天,她的眼下一片青影,几乎可以媲美国宝级动物,终于,可以睡个安稳觉。
忽有人拍了拍他的肩,那人眉眼邃而潋滟,“下雪了。”
她跟着闫途走出去,外面已是忽如一夜春风来,千树万树梨花开。伸出手,毛毛的雪,落在手上,痒痒的,转过头去看他,因为姥姥家没有多余的房间,沉碧只能和她睡在一块,而闫老师就只能在附近的宾馆里凑合一晚上,身上依旧穿着昨天的衣服。
“闫老师,谢谢。”她真诚地道,不为别的,就算他是看在与小阿姨的交情上安慰她。
他没有说话,身上的白色毛绒大衣,似和雪融在了一起。
料理完姥姥后事已经是一个多星期以后,闫老师在母亲来了之后离开,而沉碧陪着她一直到了最后。
她送她去车站,庄生苦着一张脸,“沉碧你勒得我喘不过气。”
沉碧微微松开她,“抱歉,太激动。”固执,霸道,甚至还有那么几分占有意味的拥抱,的确激动过头。
“这几天,谢谢你。”她的脸上终于有了笑容。
随后,她怔在原地,感到有温热的液体顺着她因袒露在外而显冰冷的颈流下。她抬手去抚摸她的肩,“怎么了?”
沉碧想起以前在学校,早餐的时候一起排队,她迷迷糊糊没睡醒,排在她身后,等轮到她了,结果人一开口,冲橱窗那头的叔叔喊阿姨我要……她的运动细胞似乎很差,有一次在寝室,她睡前做俯卧撑,好做歹做,四十个是极限,结果因为太累半夜做梦说梦话,第二天早上脚抽筋抽醒,小腿拉伤,三四天才好回去。每逢体育课五十米或一百米冲刺的时候她总容易摔个狗吃屎,那时那些男生就会在旁边意味不明地笑,换成一般的女生都会因羞涩或者羞愧不愿再跑,而她从来都是拍拍大腿继续重整旗鼓。
沉碧紧紧盯着不远处,她本想读完这学期就转过来,谁知那日回母校,听见薄时温有意无意在那指桑骂槐,说她勾引自己的老师,她突然觉得有股彻骨的力量攫住了她,她气得和薄时温吵了起来,她怎么可以这么诋毁她。那日,她偷着跟过去,看到闫途把她搂在怀里,她哭得就像个婴孩,而那般的言语温柔的他,又有谁曾见过?
她隐约觉得自己该做点什么,庄卿,庄卿,你听得见我在呼唤你吗?你看得见我少年时的心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