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沿途》大同小半

16、chapter 16 绿野仙踪的治愈

　　开学一个半月左右，庄生逃课回了F市。久居江南，她成了真正的江南女儿。离开了家，才发觉对家中的眷念，才体会到诗人乡音无改鬓毛衰的几分滋味。粉墙黛瓦，小桥人家，雨醒樵叶，风载藕花。愈往市中心走便愈多几分冷酷无情，从操场到女生宿舍，她走得很慢，好像要把自己之前没认真走过的路再重新走一遍。路过的几个学生恭恭敬敬冲她喊老师好。她好气又好笑，心想自己被学校压榨了三年，终于也有了回翻身农奴把歌唱。

　　终是忍不住向爱美丽问起语文老师。

　　闫途一心讲课，底下忽有一好心的学生举手，“老师，外面那美女是不是找你啊？站那好久！”

　　他一抬头便对上了那双狡黠又柔软的眼眸，怔愣之余又一八卦学生问道：“是师母吗？”

　　视线回归书本，唇却不知为何挑起，班里的女生好像明白了些什么，玻璃心瞬间碎了一地。

　　她百无聊赖地观赏学校风景，东边的教学楼在翻新，几个工人在贴瓷砖，阳光倾泻，没有生气的大树添了几分斑驳陆离，像是垂垂老矣的老人，看到的只有皱巴巴的肌肤。

　　“庄生。”直到肩被人拍了一下，那人嗓音低沉又悦耳，好像以前她听的欧美柔情摇滚的主唱。

　　她低着头，不知他是不是还在生气，凭他闫途，怎么看不出来她小女孩的心思，只是E-mail发过去的话，左等右等也没等到他回一句，她如做错事的孩子般，再次道歉，“老师，我错了。”

　　那人明显一愣，随即饶有意味，“哪里错了？”

　　庄生通红一张脸，不知所措。

　　闫途似有若无叹口气，“饿吗？”

　　她用余光打量他，见闫老师似乎怒气已消，并且眼底仿佛还蕴藏着似有若无的笑意，她胆子见肥，“秀色可餐，还不算太饿。”

　　他黑着一张脸带她去外面吃饭，她跟在他身后，抬眼看天空，只觉天高云淡，生活无限美好。

　　庄生没想过会碰到薄时温，这算不算是情敌相见？庄生心里暗自捣鼓，薄时温的身材恢复得很好，或许说，生过孩子的女人多了分知性美，藕色连衣裙配以同色大衣，两片玫瑰唇瓣，叫人念念不忘，美丽的脸上挂着万分友善的笑，只是当她看到他们走一起的时候，一刹那，眸里闪过千万情绪，只不过那情绪隐藏得太好，让人来不及捕捉。

　　“来吧，阿霖在那边，过去一起吃吧！”说着薄时温就拉起她的手往前走。她往后看，闫途这才跟了过来。

　　她把一根手指伸过去，娇嫩的婴儿，小手轻轻握住，她微微动了动指尖，小手慢慢握得更紧。

　　阿霖说：“你要抱抱吗？”

　　她有些试探性地问：“可以吗？”

　　阿霖把孩子递给她，宝宝被包得跟粽子一样，软软的一团，她小心翼翼地接过，小宝突然就哇哇大哭，她只好递回去，“看来宝宝还是比较喜欢她爸爸。”

　　“你很喜欢小孩？”闫途突然问道。

　　“恩。”她的脸上浮起清软的笑，眼神犹如灵魂般透澈，“老师呢？”

　　“不喜欢。”他干脆地回答。

　　“为什么不喜欢，他们好可爱。”继续去逗小宝，她自己一愣了，和自己老师谈论喜不喜欢小孩？

　　阿霖看着这两人，终是忍不住调笑，“衣冠禽兽。”

　　闫途抿了口酒，“彼此彼此。”

　　她被这两人的话说得绕不着头，没有人注意到薄时温一侧的手紧紧攥着。男人的眸好像含着潋滟的余晖，又像洒满月光的湖面，慢慢折射出清泠的光。庄生意马心猿，捞起旁边的酒往就嘴里送，突被呛到，不知是她喝得太急，还是这酒太烈？！

　　“这是你老师以前常喝的。”，薄时温巧笑嫣然，拿起自己面前的那杯一饮而尽，眼里的醉意熏染，“这酒，闻着没什么感觉，可喝下去，热烈无比，就像是燃烧的雪！”

　　意味不明，话里有话。

　　“要再来点吗？”失意女人拿起整瓶酒，笑得夸张，就好像在角落里独自转圈的小丑。

　　蓦地，眼前出现一只长手，温和不失利索地拿走了她手里的酒瓶，男人语气淡漠，“她不需要喝。”

　　“可是，女孩子喝点还是好的，以后难免应酬……”女人的远山眉微微皱起。

　　“我说了她不用。”温和而不容拒绝的姿态。

　　薄时温不再强求，整个人都好像颓废下来，这是她从未见过的他，从未见过。

　　闫途送她回家，庄生一开门，就看到母亲大人一脸阴沉地就站在房间门口。

　　“你要吓死我吗？”她往自己房间走去。

　　“你和你老师？”

　　她沉默。

　　庄善疾首蹙额，“庄生，你贱不贱？”

　　你有兵来，我有将挡，她连一句都不愿再反驳，“我连你的三分之一都没学到。”

　　庄善眼里迸发罪恶，“你们不可以。”

　　“为什么？”庄生走向她，“就因为他是我老师？还是因为，他是妈妈你旧情人的侄子？”

　　庄善说，你不能和他在一起，我会送你出国。

　　她笑起来，眉眼特别温柔，妈妈你好像忘了，你没有能力送我出国。

　　庄生没想到，递给自己机票的，是闫敬笙。一个陌生到只知道名字的人，却和她母亲有着千丝万缕的关系。

　　她本该早早逃回学校，却又留了分别样心思，想看看，这究竟是个怎样的男人？

　　咖啡厅里放着古老而神秘的调子，可能是源于意大利又可能是奥地利，原以为本该插满管子躺在病床上垂死挣扎的中年男人，如今正不苟言笑地坐在她对面，西装革履，如鹰一样锐利的眼神，更似手术台的刀，势必要将对方女孩的娇躯一丝不苟地层层解剖。

　　倏然，对方蔷薇花瓣的脸上绽开一抹犹带露水的笑，中年男人心里暗自叹息，闫途那小子大概是真他妈的栽了。

　　更何况，这么温柔而倔强的神情，他又怎么严肃得起来，结果导致他开口第一句就是,“你别跟我贫。”

　　爸爸教育女儿的口吻，他敛聚心神把机票推过去。

　　对方脸色明显一变，“我竟不知道您和我母亲的交情，已经好到这般田地。”

　　“这不单单是你母亲的意思。”男人眼里划过一丝尴尬，纵然只是一瞬即逝，“也是我的想法，阿途……不会和你在一起。”

　　原来闫老师是块宝玉，一旦青睐，就有千万双手出来阻挠。她微笑着把机票推回去，“我怎么感觉您像是在‘逼良为娼’？”

　　很久以前，在一切都很好的时候，庄善对她说，小阿姨就是妈妈，因为她对你很好很好，阿生呀，快叫一声妈妈。

　　她咯咯躲在爸爸身后，只知道小阿姨只比她大十岁，哪有这么年轻的妈妈？所以自然而然，她就忽略了庄善话里的别样意味。

　　庄重蹙额，“不然还是走吧，去国外也好……”

　　“所以呢？”她打断她，笑起来，笑容有几分苦涩，“所以连你也要抛弃我？”她的眼里如同舀了一掬清水，想起地理老师曾说黄河千沟万壑，大概就是她此时心脏的模样。

　　庄重去拉她，谁知被她挣开。

　　闫途回来的时候，发现门口缩着一只脏兮兮的小猫。小猫抬头，一张脸上满是茫然。

　　他带她回屋，把牛奶递到她手里，耐心等她开口。她嘴唇干裂，却依旧没有去喝手里捧的那杯牛奶，就好像在用那杯热牛奶温暖自己一样。

　　“我也不知道什么时候发现的，我看到她从那个人的车上下来，眉目间的温柔是我从未见过的，后来就渐渐知道了。”她的父亲挚爱她母亲，所以让他唯一的女儿姓了庄，可他不知道，他一心用来维护婚姻的宝贝女儿不受她母亲的喜爱，就连她的名字都是她母亲用来怀念另一个人的。

　　庄善就像童话故事里的后妈，而她绝非辛德瑞拉，无非脱下了原有的围裙。

　　可是小阿姨，少年的你喜欢上自己姐姐所爱的男人，又被人误会自己背叛的时候，你也很难过的吧。可是为什么当母亲不同意你和柳叔在一起的时候，你会毫不犹豫地选择放弃柳叔，因为你愧疚，可从来感情都是两个人的事，单方说放弃就放弃，你有没有考虑过柳叔？

　　等到庄善恍然大悟后悔之际，命途早已半路转轨，一个是她最爱的男人，一个是自己至亲的妹妹，她极端，偏执，只能把矛头对准自己肚子里另一个她不爱的男人的孩子，因为她是阻碍她幸福的毒瘤。

　　闫途叹息一声，“所以你从一开始就知道？”

　　她答非所问，像被囚禁在笼子里的鸟儿，一心想要冲破牢笼却又苦苦不得所求，“老师，你明白那种感受吗？一开始你最尊敬的父亲就把你当做维护婚姻的筹码，而你母亲一心想要谋害你以便投入旧情人的怀抱，现在连你最亲最近的人也要把你发配边疆。我妈说得对，我就是块贱骨头，我从一开始就知道，偏偏还要装糊涂……”即便她少年老成，也觉压在脊背上的烙铁越来越重，眼角的泪一束一束地流下来，“可我为什么要装糊涂呢？我不想失去，不想被别人抛弃……”

　　他不说话，只是蹲下来，一遍又一遍抚摸女孩的发，“没有，没有人要抛弃你。”

　　渐渐地，她的哭泣声低下来，他出了趟门，不一会儿就回来了，手里拿了本《绿野仙踪》， “我对面有一个邻居是个美丽的小姑娘，她愿意将她睡前的童话故事借我一晚上。”

　　他坐在一旁，“多萝茜和亨利叔叔、爱姆婶婶，住在堪萨斯州大草原的中部。叔叔是个农人，婶婶是他的妻子。因为建筑屋子的木材，要从好几里路之外用货车载运过来，很不容易……”

　　“为什么要念这个？”

　　他看她一眼，“小女孩，我在治愈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