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33、三十三、求可回还 ...

  •   旌旗猎猎,寒风亦如刀,覆雪苍凉的丘陵合谷之上,吴是非纵马掠阵,领声高啸。山呼海啸的飒然豪气随着她驰骋的身影,一浪接一浪地在兵阵顶上滚过,她享受这一切,浑身的毛孔都扎起来,不再感觉到寒冷,渴战到近乎狂热。
      回到阵前立马扬蹄,她只手勒缰举剑向前,眼中炽烈。
      “庆功酒喝着才爽气!馋好酒的,都跟我上!”
      放弃了阵型的对冲,纯粹步兵间的实力厮杀,此一战双方都只为杀而杀。不再夺营拔寨,也没有固守的阵地彼此攻防,已战了二十三日,吴是非凌厉地将白部大军逼退至这处平缓的坡谷对面,再难往边城前进一里。今日一战是斗气,也是一鼓作气,戾者鬼雄,誓要将敌方战意挫尽,丧胆而还。
      道是边城,千里草原广袤无际,人随季风走,草因水才生,所以草原部落的人们善于分辨云朵,也习惯了总为生存去争夺。对他们来说,边界在心里,在草场的尽头。因此所谓城,其实也就是一道土坯的界墙,和墙堡上一面面随风飘扬的徽旗。土墙后头,仍旧是吹角连营,一顶顶的军帐,一堆堆的篝火,一波波拿命捍卫家园的新员老兵。
      和平年代成长的人对战争的印象总是抽象又疏远的。在当初投身赤、玄两部大战之前,吴是非以为的战争,就是会死好多人,以及谁武器先进谁就占先机。她知道血与火的残酷,然而对于“残酷”这两个字的概念,她理解得太轻。
      明知前途是死路,也要领着人前赴后继地去死,让别人去死,光荣背后的白骨路,礼赞之下的长夜哭,这才是残酷。却不得不去做,不得不一再用残酷换和平。生物骨血中烙印的竞争本能,让强者永远追逐权力,以生命铺就王爵的基座。
      加入战争以来吴是非总在一遍遍的忏悔中继续扬起刀兵。痛苦是因为有良知,但活着更是生命的本质,她无力改变这个世界的既有规则,就只能放任自己遵循本能去麻木地看待屠戮。既上了战场就只有努力地为生而杀,至于罪恶感,无奈便留到四海升平时再去灵魂深处检讨吧!
      这样的信念,在赶来后见到己方的惨烈时愈加坚定了。
      她更庆幸自己来得还算及时!
      周予重伤,世子颓靡,姚晋一力苦苦支撑,亲上墙头值守,十万驻军仅余三万人。吴是非检视过,兵员称不上精锐,却多是久经沙场的老人,因此才能在如此的攻防战中幸存下来。而这些人中再刨去伤病者,真正的战斗力也只不足两万。
      说起周予伤情,盼来援军后喜悦振奋的姚晋立即垮了精神,黯然地与吴是非详细讲明当日战况。
      战端伊始,面对日日迫近的敌方大军,世子与周予便就据城固守以逸待劳还是积极出击拒敌于军事警戒线之外产生了分歧。周予是来边关前紧急提拔的中郎将,品秩与韩继言相当,仅次于将军。而姚晋更直接升任三品大将军,临战可挟制世子,自行便宜。因此对于好勇争胜的世子提议的出城打对攻战,姚晋也持否定态度,十分坚决地站在了周予一边。并且他为主将,握有调兵的金翎箭,他不发兵,世子当也莫奈何。
      但其实,世子一直在暗中积蓄实力,此番来边关慑敌扬威,他自也将心腹亲军带上,并编入姚、周二人的队伍中。自家营内意见向左,总该争一争议一议,集思广益共同谋划对策,有则改之,彼此增进。世子却刚愎得很,见周予都不向着自己,便是赌气要结结实实打场胜仗回来好好羞臊一下这俩畏战的保守派,当下暗使了亲军各营游说。一听为世子效命,一干老兵们固然犹疑,年轻的新人们则都遏制不住热血,立即积极响应。一夜间,四万人马迅速沟通集结,趁着夜色快马奔袭。依罗钧的想法,恰是新月,正好打快攻,杀白部一个措手不及。
      也真被他首战轻取,愈加意气风发,乘胜追击,连连告捷。
      便是这时候,周予领兵来援,不说助世子更添胜绩,反而当即夺了他的兵权,勒令兵马即刻还营。罗钧哪里肯听?登时纠集全部亲军要与周予的兵马内讧。
      僵持之际,便听得前方敌阵击鼓叫骂,分明激将。罗钧气势如虹,全不理周予告诫他此乃对方的诱敌之计,一意孤行悍然出阵应战。却果然,敌方迎候他的并非节节败逃的溃兵,而是一字排开的三十台投石机。火石流行铺天盖地陨落,将罗钧的兵马坑于一面陡坡之下,瞬时星火四溅哀鸿遍野,平原陡变炼狱。
      周予严令余部且战且退,自己则领一支盾牌小队,返身去那落石火雨的绝境中抢罗钧。
      一记合身的扑倒,周围石若雹粒散了一片,焦土连横。很快,几人的盾牌小队围了过来,将二人挡在脆弱的盾墙后。周予抖落身上扑撒的尘土,抓起身下的罗钧不顾一切地跑。直到出了投石机的射程范围,等候的骑兵营精锐立即迎上扶罗钧跨马,夹围之姿护送他再往后方撤。直退了七十里与赶来的姚晋大军汇合,众人才松了口气,暂安营,以为后策计。
      其时吃了大亏的罗钧内心还有些不服气,入营仍不肯下马。姚晋一再相请都无用,最后是周予径直过去毫不客气一把将他拽下来,且不等他站稳,揪住胳膊就往营帐里去。
      罗钧既羞又窘,心头更气,蛮横撞开周予,吼他:“犯上的东西,别碰我!”
      周予竟吃不住力,叫他撞得连连跌退,幸得姚晋伸手挽一挽,才不至于坐到地上。
      姚晋拧眉:“你伤哪儿了?”
      周予喘气粗重,抿唇不语。继而闷哼一声,唇角溢出一丝血线。
      姚晋一手托住他腰腹,一手在他背上抹了把,赫然在甲缝里触到一羽断箭,正中在脊柱偏左一些的后心位置。惊恍然,居然有神箭手以那场飞石火雨作掩护,放了冷箭。若非周予护了世子一把,这一箭或中在他身上,生死当真难料。
      幸在,箭头无毒,准头微偏没真的刺破周予心肺,却也险象环生。另外飞石崩土砸落,罗钧纵然完好无损,可也全是周予替他尽数挡着,自己则被狠狠砸出内伤来。再连番奔逃马上颠簸,伤势越要加剧,此一着纵躺上十天半月也未见得能恢复全盛的战力。
      事既至此,罗钧终于懊悔不迭,内心里愧对战死的将士们,更无颜面对舍命护他的周予,只将自己禁闭帐中,彻底颓丧了下来。
      吴是非来时,众人已退回边城,途中固然遭到追击减员不计其数,之后又遇对手连番硬攻,当真人困马乏,物资亦告急,可说军心动摇战意全失。到后期,就连指挥的姚晋都开始变得麻木,每天都只是消极得想着怎样撑过下一轮的攻击,以及算算死前还能吃几顿饭,睡几趟囫囵觉。
      结果吴是非来了不骂他也不鼓励他,反而笑嘻嘻跟他说:“你家主上生了个小公子,特别好玩儿。”
      姚晋神情有些呆滞,一时不知道该说些什么。
      “没起名字呢!你说叫啥好?”
      姚晋依旧显得茫然,摇头不语。
      “韩继言和徐之孺暗地里较劲,要当娃的赐名之人。想了好多名字,说好了,等我回去给挑一个。你官儿比他们大,书也念得多,肯定比他们想的好。我用你的吧?”
      姚晋有些听懂了,却苦笑:“末将惶恐!”
      吴是非拍拍他肩:“这样伤脑的艰巨任务只有交给你我才放心!你看我想得都睡不着了,你要给我分忧啊!乖,辛苦了!”
      压在肩头的手劲蓦地重了,吴是非看着姚晋的双眼,认真地重复:“辛苦了!”
      姚晋牙缝里“哧”了一声,想笑,却还是哭了出来。
      其后,凭着赵聘的骁勇,再有押送补给顺利抵达的韩继言赞力,白部连遭挫败,锐气不复,居然停战数日,后撤扎营,预备绸缪新的战策再来讨战。
      而吴是非此刻则不想困守,果断改用罗钧当初的设想出城歼敌。
      当然她不会无谋地横冲直撞,三十万兵马在手,她且得好好排兵布阵打个漂亮的翻身仗。
      关于兵法吴是非其实一窍不通。她所有那些对战的概念全都来自于跟发小一起打电脑游戏。结果人家玩儿三国无双她打豆豆;人家组团魔兽,她还打豆豆;人家刺客信条,她依旧打豆豆。她甚至不觉得打豆豆好玩儿,单纯就是操作简单不用对话,游戏玩不过也不遗憾,一个人可以无聊地玩儿好久。她喜欢无聊!
      于是阵型战的时候,她对着沙盘推演,俯瞰的视角里突发奇想:用注射式的方法突击一个点撕破防线,然后从内部瓦解对方的阵队可不可以?
      她拿竹签、碎珠演示改进,叫来韩继言和姚晋提出自己的设想。他们看过后虽不无惊讶,但也都表示值得一试。
      结果便试了。
      结果试完后他们真的在战场上用了。
      吴是非当时就身在一处高地上,跨个高头大马看底下平原的交战,人和车马都变得好小。她安慰自己就假装那是一场游戏观摩,成或败也只当那些士兵是数字,而非自己葬送的生命。
      冲锋骑兵后掩藏着步履飒踏的盾队,只等枪、戈、斧、戟这些长兵器撕开敌阵的前沿防线,马匹突然朝中间收缩退入盾墙后。铜墙铁壁直如推土机一般将阵列向外挤压,扩大盾后的空间,而填满这片空地的全是雷火兵。他们都不需要走出这面盾墙,只需将手中的油瓮点燃,抛掷出去。火是最后登场的武器,并没有士兵手持火把闯入阵中,因此对方完全不曾料到玄部这样的阵型最终的目的是要火攻。
      天机火种,得之君王——吴是非从来不信这种玄幻式的预言。但将打火机交给赵聘的那一刻,她突然有种奇怪的感觉,这或许,真的是一种天机。
      那一役,出其不意的火攻打乱了白部的阵列部署,堪称溃败。吴是非领七万军力克敌方十万众,逐敌五十里。此后更连战连胜,直将白部兵马逼回军事警戒线。
      直到今天,她决心要终战,要了结。
      雪停了,吴是非想家了!
      不是自己的家。
      她想袁恕在的那个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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