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君子一诺》玖元

13、墓前祭拜

　　林清酒醒后，君心唯一的一丝担心也消失了。
　　莫轩依然在关注着林府一案的进展。这么大的惨案按理来说早该引起全国轰动，上报朝堂的，却不知为何迟迟没有消息传来。
　　至于林清酒，虽然悲愤焦急，奈何身体虚弱下不了床，只能等待。

　　君心端着刚熬好的药，轻轻推开林清酒的房门。

　　天阴沉沉的，似乎随时都会降下暴雨。
　　已是午时，可因着这天气，屋内也是昏昏沉沉，看不清楚。
　　君心放下手中的碗，点燃烛火。一阵风吹来，烛火跳动了两下，最后还是安安静静的照亮一片。
　　就着微弱的火光，君心看到林清酒半靠在床头，垂着头不知在想什么。

　　所谓医者，救助所有需要帮助的人，就是它的责任。为每一个生命而努力，是它的价值。
　　见证一条条生命的离去，也是它的悲哀，无奈。
　　这个身份，注定了君心会看到数不尽的死别，体会普通人不能明白的无力。
　　所以，走过了世间万地，看过了人生百态，君心越来越冷淡。

　　不动情，便不会伤情。

　　此时此刻，这位一夕巨变，孤身一人的姑娘在昏暗的角落，思念身死魂归的亲人。荒凉的场景，即使是君心也会感到难过。
　　在心里叹口气，君心端起药碗走到床边。
　　“林姑娘，喝药吧。”
　　林清酒抬起酸痛的脖颈，目光有些涣散，过了好一会才聚焦到君心脸上。
　　没有说话，抬手接过君心手中的碗，一饮而尽。好像喝的不是苦涩难咽的中药，而是琼浆玉露。
　　再苦，不过心苦。

　　君心拿过空了的碗，拂了拂袖子，半晌才开口，语气缓和，神态温柔。“林姑娘，人死不能复生，还望节哀。”
　　不过是一句安慰的话，不想击溃了林清酒最后一丝坚强。
　　还是面沉如水的表情，眼泪却止不住的往下掉。一颗颗泪珠顺着脸颊，流过眼角，鼻翼，嘴边，直至滑入衣襟，再也看不到。
　　往往，无声的哭泣最是伤人。
　　没法安慰，不能安慰，君心站在床边，任她哀悼。

　　林清酒咬咬嘴唇，又握紧双手，可是还是没有用。她控制不住自己的眼泪，收不回铺天盖地的悲伤。
　　君心坐到床边，犹豫了一下，还是伸手握住林清酒已经发白的双手。
　　带着凉意的手终于使林清酒平静一点，努力睁大双眼看清君心，想要让声音自然传出，可惜没有成功。
　　“我知道......我知道，人死不能复生。可是，明明上一刻，爹还在和我开玩笑，还在取笑我像个男孩子。为什么，会变成这样？君姑娘，为什么？”
　　为什么？是啊，为什么呢？
　　仇杀？情杀？还是无辜牵连？这么多的原因，又有谁会知道是哪一个呢？
　　可是，知道了又如何？报仇吗？
　　君心移开目光，慢慢收回自己冰凉的手看着窗外。无话可说。
　　或许不看着什么，自己就会崩溃。所以林清酒没有动，执拗的看着君心，希望这位比自己还小的姑娘能给出一个答案。

　　一个苦求回答，一个无法回复，屋内陷入沉默，只有风声夹杂着树叶沙沙的低泣响起。

　　几声敲门声响起，两人转头看去。莫轩该是刚回来，还带着深秋寒气便走了进来。
　　看到屋内光景，莫轩有一瞬的疑惑，但细想一下，也便明白了。
　　只是，自己下面的话可能对林姑娘会是一个更大的打击。
　　有些不忍的闭下双眸，再睁开已带了份坚决。莫轩前走两步，站定到林清酒面前几步之外，直视的还带有泪花的眼睛：“林府一案已结，定为抢匪劫财。林府众人的墓官府也已立好，就在城西。”
　　最后的一丝希望也被打破，林清酒抓着自己的衣襟，不敢相信的看着莫轩。
　　那些凶手明显训练有素，武功高强，不然怎么可以一夜之间破解在江湖颇有名望的林家剑法，杀死林府当家林远靳。
　　可官府竟已劫匪定案，这让林清酒如何信服。全家老少尸骨未寒，真相也这样被草草掩埋，林清酒只觉得自己好恨，不仅是凶手，官府，还有自己。

　　林清酒陷入自己的世界，莫轩和君心不好打扰，两人对视一眼，莫轩摇了摇头，示意这件事已成定案上报朝堂，无法更改。
　　心下更觉凄凉，君心听着耳边林清酒的抽噎声，良久无言。
　　不知过了多久，哭声渐渐微弱。君心收回有些飘远的思绪，看着两眼红肿，面色苍白的人，清冷的提问：“林姑娘，去看看你的父亲吗？”

　　请王夫人帮忙打点水来，君心为林清酒收拾好面容，换上丧服。自己也随后回房，换下身上粉色宽袖长裙，穿上白色窄袖。
　　深秋的天已是很凉了，临出门前，秦伯为君心披上同色的披风，莫轩看了一下正为君心系上带子的秦伯，转身将手中披风为身后的林清酒披上。
　　林清酒似是有些惊讶，愣愣的任由莫轩系上披风，直到莫轩为她理好衣领，才反应过来。忙后退一步，福身道谢。
　　莫轩扶起她，点点头。
　　君心那边早已准备好，见着莫轩与林清酒间的互动，看了几眼便微微转头，望着越发阴沉的天发呆。
　　莫轩回头就看到君心又一个人站那，只是侧身却感觉无比孤寂，似乎随时会离去，莫轩皱了下眉头，想说点什么又不知道怎么开口。

　　好在秦伯拿着一个篮子过来，说是准备好可以出发了，君心才回过神，对秦伯笑着点头。
　　去城西有些远，但是林清酒坚持要一步一步走过去，众人无法，只得随了她一起步行。

　　城西地方偏远，无人居住。而这对于死亡数百人的林府来说，确是一个埋葬的好地方。
　　树叶差不多落光，路边的杂草也都枯萎，露出干涩尘灰的土地，踩在上面有些坚硬。伴着秋风，荒无人烟的林家墓地有些说不出的凄凉。
　　脚步不稳的走到林远靳的坟前，林清清酒直直的跪在父亲墓前，整个人颓然不振。
　　后面的三人也不上前打扰，就这么默默的陪在她身边。
　　沉默又一次包围了他们。

　　冷风吹来，空气中流散着荒土的味道，像谁家陈年的物器发霉了。
　　林清酒跪在那，一动不动。
　　就在大家认为她会就这么一直不语到离开时，她忽然拿过秦伯放在身边的篮子，从中取出一壶酒。
　　手有些抖，拿起酒杯斟满时洒出一些，漫湿裙角。颤巍巍的举起酒杯，撒入土地，又为自己满了一杯一饮而尽。
　　秦伯带来的酒都是烈酒，怎是林家小姐这样的二八年华喝的了的？果然，一口下肚，灼烧着喉咙，直至肠胃都烧疼不已。林清酒忍不住咳嗽起来。
　　莫轩有些不忍，身形一动想上前扶起她。
　　“我其实一直不喜欢习武。”林清酒突然开口，声音在呼啸的风中忽隐忽现。
　　莫轩不动，几人静静听着她的过去。
　　“林家剑法不能失传，而林家又只有我一个，偏我又是女儿身。爹没有办法，所以从小对我就很严格。我也不想让他失望，便一直装作很爱武术的样子，渐渐的也养成了男儿的性格。可这时爹忽又很是苦恼，他担心我这个女儿会嫁不出去，又开始让我学习女儿家的礼仪。”说到这，林清酒停了下来，似是笑了一下。
　　“其实是爹不明白，我根本不在意那些。若是那人真心爱我，又怎会因着我的性子就离开我呢？我只是希望，我能承袭林家剑法，为爹分担事物，这样他就不会那么辛苦，可以有更多的时间陪我。”
　　捏紧手中的酒杯，用力到指尖都在泛白。林清酒的声音越来越急切，哽咽声越加明显：“我原想，等这个冬天过了，就缠着爹陪我去江南赏烟雨，去京都看烟火，再到永州尝桂花鹅的。就我们父女两个，谁都不带。好好看一看这世间，替娘实现她无法完成的梦想的。可是，可是......”
　　林清酒垂着头，用力握着拳，泪水似雨般打湿地面。
　　子欲养而亲不待，林清酒的一切关于亲人的梦想，都终止于此。

　　莫轩再忍不住，失去亲人的痛苦他也曾亲自体会。现在看着在自己面前绝望哭泣的少女，尘封已久的感觉又重新回炉。
　　上前走到林清酒身边，莫轩缓缓蹲下，右手放在浑身颤抖的人身上，无言拍了拍。
　　感情就是这样，没有人陪着你一起痛苦，或许忍忍就过去了。然一旦你知道，有人在你身边，和你一起承受所有的悲伤，就再也不想忍着了。
　　莫轩给林清酒的悲伤提供了一个出口，低声的哭泣终于变为嚎啕大哭。
　　林清酒在莫轩的怀里，释放无尽的思念。

　　沉了好几天的天空终于开始下雨，却不是凡人以为的瓢泼大雨，而是代表着秋天的绵绵细雨。
　　不大，却连绵不绝，落尽心里，撕扯不开。
　　君心看着墓前的两人，最后仰头看着黑压压的天空。

　　一滴雨，正好落进她的眼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