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红线牵不牵》秦末人

57、二十八

　　（1）

　　近日莫府处于一派喜气的状态中。

　　因为莫老爷定下了沐娘和莫阳的婚期，说近不近，说远不远，就在十日后。故府里上下都在忙碌，置办，采买，虽说冬雪纷纷，却抵不住气氛洋溢。

　　此时沐娘却靠在木榻上，裹着棉被，拥着暖炉，看书赏雪。

　　院子里静悄悄的，与莫府其他地方的氛围成了反比，这也是她特意吩咐的，谢绝了别人的来访。

　　这几日皆是鹅毛大雪，滴水成冰，院子里的雪松都披了白袍，檐下结了长短不一的冰凌，稍一出门，冷风就把人脸吹得生疼。

　　沐娘的脸已经被冻得通红通红，还起了微微一层干皮，秋菊看得着急，就去各夫人那里，说要求些护肤方子和三夫人特制的芦荟膏。

　　秋菊还说要绣一双鸳鸯戏水，龙凤呈祥的香包，待姑娘大婚之日要挂在床头，讨个喜庆吉祥。现在她去求芦荟膏还未回来，撂了摊子在桌上，屋子里静悄悄的，只有沐娘一人翻书的声音。

　　只不过——院里雪松后似乎有一道视线一直朝她这里飘过来。

　　实在太显眼了，沐娘蹙眉望过去，一眼就看到树后隐隐一角红色衣裾。

　　“公主既然来了，何不进来坐坐，喝杯热茶暖暖身子？”

　　她终于忍不住问了出来。

　　果真，雪松轻轻一颤，抖落几片白雪，披着红色裘衣的格根塔娜就走了出来。

　　“我听闻你这几日不见来客，就想到这儿碰碰运气，不料刚到就被发现了。”

　　公主一边走一边道，丝毫没有被发现的窘迫，虽然她其实已躲在雪松后许久。

　　沐娘下了榻，“外面寒冷，公主快些进来暖暖身子吧。”

　　但格根塔娜只是走到窗前，就停下了脚步，她把泛着寒光的苍鹰银弓立在雪地里，一只手臂撑在窗沿上，“无妨，我就不进去了。”

　　沐娘离她很近，更能清晰得看见她姣好的容貌，此时那双美丽魅惑的眼睛里装了一个决定。

　　于是，格根塔娜开口了，“柳姑娘，我今日来必定是有事的。其实我思索了许久，最后决定还是来，因为我不忍心，我想你也一定想知道发生了何事——关于洛公子的。”

　　沐娘心内一震，好一会儿，才开口，“什么事？洛君？是洛君吗？他怎么了？”

　　心里那股不好的预感又蔓延出来。

　　格根塔娜说，她之所以打消嫁给莫阳的决定，是有原因的——当然，这很明显。

　　而原因，从洛君在那个中午找到她的营帐开始。

　　格根塔娜因是从小居住在草原的，故习惯于住大帐，这次来到北朝京城，就在城南较空旷处扎了一排营帐，和随从仆人就住在这里。

　　那个中午她刚吃过午饭休息，就被帐外一阵兵器声吵醒。打开门帘一看，随从军齐齐拔刀，刀尖统一指向一个欲图闯进来的男子。

　　就是洛君，格根塔娜在莫府见过他一面。

　　她本来还好奇，遣退了随从，问洛君来此何事，却在听到洛君的请求后面色一黑，转身就进了营帐，还嘱咐随从把洛君赶走。

　　洛君那天说的是，请求公主收回成命，不强嫁进莫府。

　　所以格根塔娜哪里肯答应？

　　不过洛君并没有气馁，他就站在营帐外不肯离去，那时天寒地冻，已是快落雪的时候，他却执意不走，一直站到第二天清晨。

　　格根塔娜终于忍不住了，同意跟他商量商量，就问他为何那么执着。洛君只说了一句，“为了沐娘。”

　　好一个沐娘！格根塔娜气血上涌，就告诉他她和莫阳早已相识相恋的事，并委婉表示沐娘才是中间插足的人。

　　洛君自然很惊讶，但他并没有放弃，所以格根塔娜一急，就放出狠话，说如果你能接我一箭，并且无碍，我就应了你的无理要求！

　　其实她本意是吓吓洛君的，这是她们蒙古国男子一种极端的决斗方式，看谁能承受一箭，但她改了改，她认定这来自南方水乡的男子不会赌上自己的命。

　　但格根塔娜错了，因为洛君真的赌了。

　　话一出口，反悔也不成，格根塔娜只能举起银弓，朝洛君放了一箭。

　　那是属于一个自小长在西北草原，苍鹰一般骄傲的女子的箭，所以刹那间血就染红了衣裳。但洛君强撑着没有倒下，尽管他的表情已痛苦不堪。

　　格根塔娜确实被他震惊到，随后她才发现这个男子脸色通红，浑身发烫，估计是站了一夜受了风寒，此时中她一箭，已到了承受极限。

　　笨拙的公主慌了，忙请御医把洛君抬到营帐里，止血，上药，暖身子，喝汤药。

　　折腾了大半夜，所幸箭并未深入，到了黎明烧已退了一大半。

　　洛君醒后不顾挽留，执意要离开，还说要公主记得诺言。

　　格根塔娜气得直跳脚，但她毕竟是公主，一诺千金，所以就憋屈的应承了。

　　洛君走了，她也到莫府宣布解除婚约。

　　（2）

　　“那……公主为何……为何还要告诉我呢？”

　　沐娘紧紧攥住手掌，心一阵阵抽痛，声音也不自觉的颤抖起来。

　　格根塔娜愣了愣，道，“本来我也不想告诉你的。但，你还看不出来吗？那么文弱的男子，为你做到如此地步，他该多么爱你呀。我虽然很不甘心，但更不想看到那么优秀的一个男子受伤离去，最起码——他所保护的人要知道他的心意。”

　　沐娘忽然捂住心口，蜷缩在木榻上，说不出来一句话，眼睫毛颤啊颤，两行泪珠子就滑了下来。
　　洛君——多傻的一个人。

　　格根塔娜继续说，“话已经说完了，我也该走了。我当然会继续遵守诺言，只是很抱歉，选择要留给你了。”

　　这个骄傲的公主，她看穿了这些，所以来了，把话说完了，留下一个选择。她是聪明的，仁慈的，也是残忍的。

　　公主走了，她也消失在茫茫雪色中，最后的画面，是银弓上的苍鹰与雪花交在一起，闪了几点寒光。

　　选择吗？选择——还用选吗？

　　沐娘使劲儿擦干了泪珠，抬起头，目光是前所未有的坚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