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荼岩]纪念碑谷》萌一脸基血

2、纪念碑谷（下）

　　V
　　走进地道入口，身后的石门咣地一声迅速合紧，隔断了外部的所有可见光。我往前摸索了一下，前面是封闭空间，没有路可以走。按照经验这是传送型的地道，很快就会自动把我带到一个新的区域去。等待了几分钟，预想中的震动却没有传来，整个空间好像还在原地岿然不动。
　　怎么回事？我反身摸索着石门的背面，用力一推却毫无反应，掌中冰冷的触感瞬间变成冰锥刺破我的心脏，扩散开无法阻挡的恐惧感。
　　机关坏掉了？我惶恐又焦灼地拍打着石门，希望门外离开不远的神荼能听见。拼命思考着其他出去的方法，却因自己完全无法冷静而难以集中精神。永久监禁，死亡，存在消失……
　　正在我因脑中的不详预感手足无措时，秘道忽然震动了起来。机关正常运转了！一种死里逃生的慨然油然而生，我欣喜地迎着从渐开的门缝中泄入的光线向外走去。看见门外逆着光的身影，后脑勺一麻，不知怎地就打了一个冷战。
　　那一瞬，我确信自己看到了非常可怕的眼神。
　　见我出来，他什么也没有说，径直往一个我可以攀爬到他头顶上的平台走了过去。我心中发怵地跟在他后面，不知自己是哪里犯了什么大错。眼神落到他刚才站的地方，才注意到有一块已经被触发过的机关踏板。我恍然大悟，这个传送地道的机关原来是需要外部操作才会启动。
　　还好神荼在外面！我万分庆幸地瞥了一眼他的脸，无意中发现他还盯着刚才把我囚住的地道门，眼神极为不善。
　　这么说，他刚刚那么低气压的表情是因为我遇到了危险……？
　　扑通。
　　刚才心跳的声音有点响。

　　VI
　　最后一道传送门在背后合上。我惊讶地望着眼前高墙外波澜壮阔的海洋，有些恍惚地走到石台的知识归还点前，摘下尖顶帽。清新而微咸的海风好像也是蔚蓝色的，将在迷宫中不断寻求出口的疲惫都抚慰平静。
　　石台震动着向下滑动数格，最后脱离了墙壁，朝着海洋中心漂流而去。海洋中心有着一个从未见过的崭新世界，这样的兴奋刺激感仿佛壮阔起伏的波涛，在高声呼唤着迫不及待的我。
　　在身后的悠悠波涛声中，突然传来一声墙壁崩落的巨响。
　　我猛然转过去看——
　　神荼！
　　我们之间的距离竟然已经拉开很远。他从破开的石洞处毫不犹豫地跳下，海水淹没到他的脖子，但他像是毫不在意似的，大步踩着水朝我的方向走过来。
　　海水翻腾间我看不清他的眼睛，但却知道那银灰色的瞳仁看向我时，眼中有着静谧如海洋一样的深沉情感。他是独属于那个迷宫的造物，当我离开迷宫的时候，创造者给予他的任务应该就结束了。
　　明明既不需要再帮助我，也不需要再做我的朋友，不需要陪伴我继续后面的旅途……
　　逐渐升高的海水，一寸一寸淹过他没有眼睑的眼睛。终于没过他的头顶，直到海面上不断涌动的宝石蓝色中，再也闪现不出独属于他的温暖的金黄色。
　　最遗憾的事情，是我没有和他做最后的告别。
　　我面朝着他消失的方向站立，在很轻的海风中，久久没有言语。

　　VII
　　海中孤岛。
　　露出海面的岩石上开着一朵与蔚蓝色极不相称的红艳的罂粟花。我将它摘下放入衣兜，走下为我设好的朝圣之路的阶梯。
　　暴风雨终于来临了。离开迷宫时，海洋还温和轻柔得像一张蓝色的绒毯，现在却是一只不安定的野兽，在雷电的嘶鸣咆哮声中沉重地呼吸着，蠢蠢欲动。
　　阶梯的末端将会看到什么仍然是未知，但崭新的世界绝无任何值得期待。解开繁琐的踩踏和旋轴机关设置，动作和思维已经在反复操作中几近麻木。海水一层一层退去，伴着我长途漫漫的疲倦和宛如即将永久沉睡的心灵释然。
　　就快要结束了。我已经将创造者赋予的知识尽数归还，余下要做的只是在生命的纪念碑前祭上红罂粟而已。
　　忽然袭来一瞬的不敢置信。在刚刚拧动旋轴机关时，眼角瞥到海水中埋没的一块闪耀的金黄色。
　　不可能……他不在这里。
　　我清楚地知道从迷宫游到孤岛的不可能性，却又忍不住想确认是否有奇迹发生，探头出去看。紧贴着石壁的神荼一大半身体还浸在动荡的冰冷海水中，只露出了灰色的独眼。
　　他看见我了。不如说，他一直都看着我在的方向，像是一早就知道我会从那里出现。
　　皮肤淋着雨一片湿冷，胸中却好像有温热的液体涌动。在海上漂行的时间里我大部分时间思考的都是创造者会怎样惩罚他的忤逆行为，他能不能回到故乡，如果不能，他在海洋中怎么生存下去，亦或是会漂到天涯海角的什么地方去。想了半天却只感到无助，因为思考时所做的假设都太理想化。那些变量，无论是神荼还是我，都无法主动控制。
　　我想念和他度过的时光。
　　就要走到终点了，做完所有的事情之后我会到什么地方，会过什么生活，甚至还会不会活着，对我而言都全部是未知数。
　　一切结束前我可能再也见不到他，这个事实让我感到持续的悲伤。直到旋轴机关托起他脚下的石块使他完全露出水面，他又像初见时那样沉默而高傲的立在悬崖旁，等着我走到他的身边去。
　　像往常一样默契地配合彼此，我很快就走到了前往下一处场景的地道入口。四周没有其他任何可以让他攀附的石砖，地洞中又一般十分低矮，容不下他的身长，所以我知道一切结束之前，这是创造者让我最后一次见神荼了。好在不管怎么说，这代表他不会受到什么太多的责罚。
　　他静默地面对着逐渐平息下来的海浪，背靠着悬崖，使我看不见他的表情。
　　我站在他身旁的悬崖顶上，不想用言语破坏这份两颗心贴在一起的安宁。第一次和你站在一起看海……剩下的路，我又回到一个人了。
　　钻进地道以前，我回头望了望神荼孤独沉静的身影，终于下定了最后一场赌博的决心。

　　VIII
　　当一个人失去全部所有物时，他会如何？
　　创造者给我的答案大约是非常不寻常的一个。
　　完成全部归还和祭祀任务的我失去了对于创造者的一切存在意义。我除了出生时被赋予的名字以外，孑然一身，一无所有。我本是这么以为的，创造者却不仅没有剥夺我的生命，还出乎我意料地给了我一双白色的翅膀。
　　现在你不是无知和罪恶的影射，也不是忏悔和乞求的容器，以后你只是你自己，安岩。做一只自由的白乌鸦，去你想去的地方，找你想找的人吧，他如是说。
　　从空中俯视自己曾经用脚丈量过的道路有一种奇妙的满足感，但这种愉悦远远比不上此时的些微焦虑。海洋有没有涨潮？如果海水涨起来的话，泡在水里会很难受吧……
　　穿过地道，那醒目的金黄色很快进入了眼界，海水温和地在他足底延展，一切和我离开时没什么不同，我轻轻吁出一口气。
　　突然袭击似的顽皮地坐到他头顶上，扑棱扑棱翅膀，不出意外地收到了神荼有些惊讶的视线。我沿着他之前一直在出神看着的方向看过去，依稀想起那是我们初识的迷宫。
　　两个人一起看向的未来，一定十分精彩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