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悄悄话》无青

18、妇人江湖（三）

　　洛锦就是这么陪着沈敬做了一年的事儿。
　　说是做事，其实也就是帮着翻翻账本，大事自然用不着她，小事底下的人又会做，也不需要她来帮忙，所以，她其实是最闲不过的人。
　　不过，她本就一介深闺妇人，如此些事儿，也已经帮她锻炼些眼界出来了。
　　以至于，竟然会有人拿着事儿到她这里来问。
　　“奶奶，朱家派了几个人来，说是要来借些木材去用，爷不在，您瞧着怎么办是好？”
　　洛锦听着管事的报话，轻轻皱起眉来——这种事儿，怎么会问到她这里来？她压下心头疑虑，向着幕轻使了个眼色，耐住性子，慢慢地磨着那人的话。
　　“朱家前些日子不是移到京里去了吗？如今又打哪儿来了个朱家？”
　　“大奶奶说的是孙辈的朱家，但还是有几位老先生留在这儿的。这回儿，便是他们想修个公祠，特地来请些木材去的。”
　　“朱家的老先生？不知是哪一位？竟是如此有心。你且帮我递一份礼去，改日，我再专门寻个人去拜见。”
　　沈敬的声音忽地从掩着的门后面传了进来。
　　“何须那么麻烦，今日我便带你去拜会了那些老人家。”
　　那管事的一听着沈敬的声音，便已白了一张脸，待到他进来时，更是吓得整个身子都抖了起来。
　　沈敬接过洛锦递来的热茶，只向着那管事的丢过一个轻飘飘的眼神，便逼得他“扑通”一声跪下了。
　　“我记得你来沈家也有十五、六年了吧？怎么，嫌着坟前之树长得太粗了？那么正好，便把你那棵树贡献给朱家吧。如何？”
　　管事的已是说不出话了，只顾着磕头，一会儿便青了一片。
　　伊华年纪虽还小，也在沈敬身边跟了一年多了，该明白的都懂了，自然不会让那管事的血脏了大奶奶的地，忙叫人撵出去了。
　　待听不得外头的动静后，洛锦才露出些许的笑意来：“我竟然还不知道，大爷也是会咒人的呢！”
　　“我何曾咒过人了？”沈敬将两个眉头一并，语气中却止不住地溢出些愉悦来，“长水来我这儿报事，说有人来闹时，我还以为她是乱说的，没想到竟真有些失了规矩的人这么乱来。下次再有些不长眼的东西，你直接叫人打出去便是了。”
　　“大爷这说得什么话？那可是不行的。传出个‘悍妇’的名声在外头，面子里子可都得没了。”洛锦一面答着，一面轻轻地向着幕轻递了个眼色。
　　幕轻顿时心乱如麻。她刚才明明让了子双去找人，怎么变成长水去报事儿了？她想去找子双，却哪儿还能寻得见她的人影？
　　“即是如此，不如我把伊华留在你这儿如何？”沈敬恍若不曾看到她们主仆之间的小动作般，不动声色地饮着茶。
　　洛锦轻轻一笑，退让般地说道：“那可不大好吧？伊华是贴着你的心的，如何愿意到我这里来？”
　　伊华是何等机灵的，立刻便顺着沈敬的意思接下话来了：“能服侍大奶奶可是小子的荣幸，如何敢不来的？”
　　沈敬本就有意在洛锦这儿留个人，既然他们两个已经搭好了桥，他也很快地将事办好了，然后便站起身，向着洛锦道：“走吧，带你去朱家看看那几位老爷子。”
　　看着洛锦面上露出了惊讶之色，沈敬轻轻一笑，“我向来是信奉言出必行的理儿的。”

　　入夜，洛锦正替着沈敬更衣，却听得沈敬轻轻地开口了：“明日我要出趟远门，家里的事儿，你多看着点。”
　　洛锦蹙了蹙眉，显出点担忧的神情来。
　　“大爷的身体，还经不起太多的折腾……是很急的事儿吗？”
　　“嗯，得到京中去一趟。”
　　这话引来了一阵沉默，于是沈敬只好接着找话说下去：“母亲最近喜欢静，若是些小事情，便不必去烦她了。若真有大事，便说与伊华，他会把信息递来于我的。”
　　这是……放权与她了？
　　洛锦忽然发现，她心中竟然一点惊讶也没有了。
　　这是……因为受了实在太多的好，已从心底生出一份心思来了吧……
　　她低下头，闷闷地“嗯”了一声，算是答应。
　　第二日洛锦起了个早，忙活了半日，帮该备的各种药材都收拾好后，才去服侍了沈敬起身。
　　沈敬望着一直在忙碌着的洛锦，忽然走进了一步，执起了她的手，轻声说道：“待会儿，我们一起去给母亲叩个头吧？”
　　洛锦反手包住他微微发凉的手指，十分用力地点了点头。

　　扶着沈敬上了马车后，洛锦赶忙回身下来，搀住了沈大太太。
　　“洛锦，扶着母亲回去。”沈敬掀起帷裳，吩咐道。
　　“你自己去就是了，这边不用你来说话。”沈大太太拢了拢袖子，像是要将隐藏在冷漠之中的淡淡不舍与担忧一同掩去似的。
　　沈敬什么也没说，松去了扶着帷裳的手，由着马车慢慢地向前去了。
　　待到马车掀起的尘土也飘散了个干净后，洛锦才终于出声了。
　　“母亲，我们进去吧？”
　　沈大太太瞧了眼身侧微弓着身子的洛锦，眼角皱起层层叠叠的细纹，堆出一个笑来。她在洛锦紧绷着的手上轻轻拍了拍，转身搭上了婆子的手，自顾自慢慢地走去了。
　　洛锦微微一愣，随即面上染起一抹灿烂的笑，也由着幕轻扶着，慢慢悠悠向着园子里走去了。
　　沈敬这一去，便是一月不曾来信，好容易来了些消息，却也只是寥寥几字，报一声平安罢了。
　　沈大太太总觉得有些放心不下，便每日都要叫了洛锦过去，陪着喝喝茶、做做活儿，也没什么大的事儿。
　　这日，便是沈大太太又起了心，叫了洛锦过去吃饭。
　　然而，饭才吃了不过半碗下肚，便有个婆子带着一脸的为难跑来请事。
　　“你且瞧瞧去吧，”沈大太太将碗放下，瞧了那婆子一眼，吓得她一个激灵，“我一个老婆子，还是好好歇下这点儿力气，养养身体来得好。”
　　洛锦听着这话儿，站起了身，端端正正地向着沈大太太行了个礼，方才随着那婆子出去了。
　　“我该放下了，是不是？”沈大太太沉沉地说了一句，似乎是在自言自语，但最后却只剩一声叹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