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悄悄话》无青

17、妇人江湖（二）

　　洛锦向来起得早，仔细梳洗过后，便匆匆赶到沈大太太的院子里去了。她推门进到屋子里时，大太太才刚坐起来，洛锦忙接过了丫鬟手中的盆子，过去伺候着。
　　沈大太太今年不过三十有四，但因着一双儿女总叫人忧心，操劳太多，华发便生得早了。
　　她一见洛锦过来，面色便先沉了下来，再将一对细长的眉一皱，声音也低了三分不止：“昨天你进园子里去了？”
　　“是。”洛锦将头一低，恭敬的姿态摆了个足。
　　“谁伺候着去的？”
　　“……让幕轻与子双跟着了。”
　　“这两个丫头做事毛毛躁躁的，哪里伺候得好人？下次，把长水带上，那孩子性子静，做事也叫人放心，省得我个老婆子在这儿瞎操心去。”
　　洛锦心尖一凉，一时不敢答话，一时气氛便冷了下来，更是将大太太惹得不高兴了。
　　门便是在这时候儿被推开的，些许叶的味道冲进来，将满屋的尘土冲散了些。
　　沈敬立在门边，逆着光站着，瞧不清表情，但一定不会是愉悦的样子。他径直走到沈大太太的面前，端端正正地行了个礼。
　　沈大太太放下了满身冷冰冰的气势，正欲说些什么话时，却听得沈敬先开口了。
　　“母亲大可放心，阿锦若要进园子，儿子会亲自陪着，就不必让些弄不清身份高低的人跟着了。”
　　屋外有些轻轻的响动，却还不足以搅动屋子里僵凝着的氛围，沈大太太彻彻底底地沉下了脸，发出两声沉闷的哑笑。
　　“罢了……我这老婆子哪儿懂你们那些事？要如何，我是管不得了。不过，昨日你带了幕轻私自出门的事儿，不可就这么算了，如何来罚，你可知道？”
　　洛锦按住沈敬意欲扬起的手，轻轻落落地答出个“是”字来。
　　“行了，你们回去吧，我这么个老婆子，费不得你们的手。”
　　沈大太太仿佛自嘲似的叹息了一声，声音之轻，刚好落入了洛锦耳朵后便再传不出去了。洛锦禁不住蹙了蹙眉，跪下，向着沈大太太重重地磕了个头。
　　沈敬却是捕捉不到那一点小小的忧意的，他实在不愿意在这么个堆满废尘的屋子里多待一刻，只将腰一弯算是作揖，便急躁躁地出去了。
　　沈大太太与洛锦之间的交锋，她们自己两个人知道便很够了。
　　洛锦一回到屋子里，便开始抄写《内训》。
　　沈敬今个儿不用出门，便干脆地随着她坐下，捧着昨夜未看完的书，接着读了起来。
　　然而，他心中正乱着，又如何看得进去？
　　终还是他沉不住气，向着洛锦问道：“昨日你说洛杨氏是你娘，所以你不能丢了作为女儿的礼分，这我还明白。可是我母亲与你既非亲又非故，你又何必要给她那么份敬重？”
　　洛锦搁下笔，活动了下手腕，站起身，绕到了沈敬身后，替他捏着肩。
　　“大太太人已是很好了，何况，她是大爷的母亲，而我，是大爷的妻，于情于理，都该献上一份敬重的……”
　　沈敬忽地将手略一抬，将洛锦的话止下了，然而他心底委实是乱，又需有个人帮着排解，于是他只好十分挣扎地把手给放下了：“那么，你且说说，洛杨氏这人，于你——是如何？”
　　这话让洛锦脸上显出一种十分肃穆的神色。
　　这神情让沈敬又有些后悔，为何要问出这么个全没意义的问题？他想止下这个话头时，洛锦已经开口了。
　　“她如何，我是不知道的，也无权去问……但于我，无论如何，她是我母亲，是她把我生下来并养到那么大的，没有她便没有我。若是她犯了大错，我虽不能昧着良心，为她求什么情，但也决不能不顾孝义，放着她的尸身不去理会。至于她待我如何，不该是算在那些之内的。这便是她于我了。”
　　沈敬低着头，默然无言，不知在想什么。
　　也不知过了多久，他像是才忆起身边还站了个人似的，猛地将头一扬，将洛锦的瞌睡吓了个无影无踪。
　　“那么，你再说说，母亲于我——当是如何？”他问道。
　　这下才是真真正正让洛锦难住了，小小的脸儿愁得皱缩成了一团。
　　还好沈敬体谅她，说了一句：“你且放心说去，不会有第三张嘴传出去的。”
　　洛锦这才奓着胆子，试探般地开口说了一句：“夫人她——其实是处处在为大爷打算着了。”
　　句毕，见沈敬没有阻止的意思，她才放心说了下去。
　　“沈老爷也是……去的早，夫人为了帮大爷守住这么个家，处处盘算着，到最后，落了那么个‘凶悍恶毒’的名头在外面，心里头有多苦，只有吃着的人自个儿知道。若真要我来说——大爷，您做得过了，至少得托一份真心实意的好进去的。”
　　洛锦虽不是完全放开了说，但意思已经传达到了。
　　沈敬沉吟半晌，发出了一声轻笑：“你倒是个明事理的，在这小院子里拘着实在太浪费了些，明日随我办事去好了。”
　　他这一番话说得充满了玩笑的味道，洛锦自然也不会当真，但她实在不曾想到，沈敬出去忙了一个晚上后，竟真个要带她出去办事。
　　“走吧。”沈敬坐在马车里，挑起帷裳，向着洛锦招了招手。
　　许是他笑得太让人安心，洛锦再不曾多想，只戴了个纱帽，便由幕轻扶着上了车。
　　所有人都做事儿去了，子双见两位主子都去了，便随意着寻了个借口，到幕轻前头说了，自个儿到园里寻了个僻静处偷着休息去了。
　　而长水站在角落里，眼色晦暗，但到底是压下了心头那些阴郁，急慌慌做事去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