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4、之子于归 ...

  •   睿同二十六年八月十四,有上诏曰:太傅之女魏仲言之女魏氏紫予,年十六,敏慧端良,淑德彰闻,以才行入选东宫,册为太子妃。另赏五彩玛瑙手镯十对,南国贡夜明珠十颗,赤金凤钗十对,孔雀尾翎袍二件,和田如意四柄,千年灵芝二枚。
      我跪迎圣旨,随父亲母亲入宫谢恩,心中只是一片漠然,即然选了这条路,我断不会有任何迟疑。
      睿同二十六年八月二十六行纳采之礼。
      睿同二十六年九月初六行问名之礼。
      睿同二十六年九月二十行纳吉之礼。
      睿同二十六年九月二十八行纳征之礼。
      睿同二十六年十月初六行请期之礼。太史监选同年十一月初十为大吉之日,宜嫁取,择为太子大婚之期。
      婚期即定,便有年长女官入住府中,每日教我宫中规矩,进退仪守。
      我自幼得母亲教授,本以为难得失仪,怎料宫中礼仪繁多,不得不从头细细学过,免得被人笑了去。

      不觉之间,已到了十月底,离大婚之日已不到半月。
      藤萝的叶已落了,剩了老倦的藤,那样的糙伤到了每年春来竟能孕出娇盛的花朵,可也是应了“无常”?
      这个时节,院里只余些枯藤败叶,不见一丝鲜活的色彩,初如总是说无花无叶悲凉了些,怎知只有它悲凉了,我才不觉这满眼的苍凉原是从我心中浸出来的。
      忽然背后有脚步声传来,扭头一看,二哥魏予兮披着一身的落叶入了院门。我转身浅浅一笑:“兮哥哥,好久不见了。”
      他只是看我,并不出声,半晌才道:“妹妹,你要出阁了?”
      我点点头:“嗯。”
      “什么时候?”
      “就是下月的事。”
      又是长久的沉默,一阵冷风扫过,桐树上仅剩的枯叶掉了几片,有一片竟萧萧落到兮哥哥的素青外袍上。
      我走近几步,轻轻拂去:“兮哥哥,你出去游学都好几个月了,可好么?”
      他却答非所问:“我刚回来。”
      我又笑笑:“哥哥,妹妹就要出阁了,你就不多叮嘱妹妹几句?”
      他定一定神,方开口:“妹妹,我记得十岁那年冬天,我刚被父亲从老家接来,一口土气的乡下话,没见过什么世面,在下人们的眼里,我这个二少爷甚至不如管家的儿子,父亲的几房妾室也看不起我和我娘。只有你,一见了我便笑嘻嘻的伸出小手要我抱。那时,我便发了誓,要好好照顾你。如今你竟长大,要出阁了,但在哥哥眼里,你永远都是那个跟着我,伸出手要我抱的小丫头。”

      在我印象中,兮哥哥永远都是沉默而内敛的,难得说上这么多话。
      记得他每次出门回来后都会给我捎上一些新巧的小玩意,见到我欢喜的样子他才会露出难得的微笑。渐渐大了后,才明白兮哥哥沉静的背后,疼我的心丝毫不比父亲少。
      哥哥停了停,一字一句:“妹妹,哥哥不愿你嫁入皇家。”
      字字落在我心上,只觉嗓子一紧,纵有千万句话也说不出来。
      兮哥哥,“耿耿残灯背壁影,萧萧暗雨打窗声。”这样的诗妹妹偷偷读了不少,深知帝王薄幸的道理,也恐孤宫寂寥耗去年华,误了朱颜。
      只是皇家威严,天子至尊,又怎容得违犯?若不知天高地厚,便辗成灰烬,万劫难复。我区区一个女子,能护了全家几十人平安,也是不悔了。

      仍是浮上笑来:“兮哥哥,这可是天大的好事,你怎么不为妹妹高兴?”
      兮哥哥再不说话,又直直的看了我许久,才转身离去。
      望着他的背影消失在院门,只觉得脸颊一片冰凉,伸手一摸,却并无半点泪水,是这天气竟越来越凉了。

      睿同二十六年十一月初十,太子萧讳惟渊大婚。
      婚前几日,寒冬之中,母亲院中的魏紫竟开了几朵。
      那花开得蹊跷,都传道太子大婚天降祥瑞,又应了我的名讳,是牡丹花神显灵。
      我冷眼看着,花木非应时而发,怎知不是妖孽?只是人人都道是大吉,我又怎好扫了他们的兴。
      大婚当日。为显天恩浩浩,太子亲迎。
      我掩了门,坐在房中,已是凤冠霞帔,胭脂额黄,层层妆了。喜娘丫鬟们在院中站了一地,却无一人出声,全静静等着吉时到来。
      有人轻轻叩门:“小姐,吉时将至,请准备大礼。”
      我点点头,初如去开了门,喜娘进得门来,替我盖上喜帕。

      凤冠沉实,只见得到一腔妖靡的红,如同佛经中的无尽血海,满满间直是要噬了人。
      氤氲中只觉有人扶我出了门,而我除却眼前一片腥红什么也看不到,索性闭了眼睛,由得它去。
      由喜娘背了我出门,皇室也从了民间规距,新娘从出娘家到入门前脚是不能落地的。我自是不能做主,压了厌意,伏在那妇人的背上,直到上了花轿坐定,喜娘放了轿帘,仍只剩下我一人。
      “太子起驾。”那声音尖细,如同捏着嗓子发出。声音一落,便听到外面鼓乐之声更盛,打打吹吹,烦的是耳,闹的是心。

      明知不可为,却一把扯下头上喜帕,倒要仔细打量打量这生平一次的花轿。
      这轿说是轿,里边的空间却如车般大小。轿内仍是处处洒金镶翠,描着各式龙凤呈祥,珠帘压金线,轿顶高悬双喜宫灯,真是极尽奢华,只是红得扎心,一点余地不留。
      皇家果然是皇家,即使要囚了人的一世,也要用这样的黄金牢笼来迎。
      那花轿一路前行,倒是如家常小轿的不同,稳当的很。
      平时少出府,看到书中写到河山隽丽,总盼着能出了家中那方寸天地,如兮哥哥般闲云野鹤,四方游历,却绝想不到竟是要这般出了府,叫我情何以堪。
      独自想着入神,那轿却摇摇的落了地,忙盖回了喜帕,又整整衣裳,等着喜娘扶我下去。
      由人扶了行册礼,跨火盆入东宫,祭拜天地,我婚前就已演习了多次,总不被人寻到半点错处,仍是闭了眼睛,如同一只失了魂的布偶,由得她们摆弄。

      即已礼成,便有人扶我入新房,虽是看不见,仍能感到扶我右边的是夜吟,方安心了一些。
      夜吟将我扶上喜床,轻轻拍拍我的手背,便退下了。
      我独坐床沿,满褥的干果硌得我生疼,房中空寂,只听得远远有些礼乐之声,太子大宴群臣,没几个时辰是脱不了身的。
      更漏滴滴,在铜盘上响得寂寞,也不知是过了多久,我不觉心慌起来。
      当朝太子萧惟渊,只听得他身体不好,不常在朝堂上露面,虽然总听到父亲母亲对他赞不绝口,却也是几句人才出众、品行无缺的重话。这我将与其渡余生的人,我竟是连他长相性情都不清楚,真是可笑至极。
      罢了,罢了,任他众生皮相,皆入不得我法眼。
      外廊有脚步传来,便有宫女跪道:“请太子行合卺之礼。”
      却无人应答。
      不多时,便有一双修手挑起喜帕,我心中忽的生了多少怯意,仍是低着头不敢对望他。
      透过凤冠前密密的珠帘,依稀看到跟前的人着一身冕服,玄衣纁裳,周身用金线密密绣了团龙、华虫、织藻等图样。烛火微曳之下,晃得人眼都睁不开。
      只听到一个温润如玉的声音:“累你久等了。”
      那声音犹有几分熟识,我不禁抬眼一看,合上一双深幽的眸子,映着我狐疑的眼,却是又惊又羞,也忘了见礼。

      原来竟是那日青莲池边的华服男子。
      是他,居然是他,从前我不过才见他一面,就缘这一面,堂堂太子便要娶我,莫非魏太傅家的女儿真是那样倾国倾城的美人?
      多半是想笼络我的父兄,见着我还算平头整脸,顺水推舟罢了。
      心中一时五味杂揉,真不知是怨他还是谢他。罢了,也不关他什么事,怪只怪我是魏家的女儿,哪里能求什么海阔天空?
      那声音仍是温润:“紫予,你不记得我了么?”他竟是不称本王,我魏紫予真是何其荣幸。
      他停一停:“我上次见你时是在你家花园。”
      他当是邂逅,却是我心中隐疼,只缓缓而答:“臣妾无知,冒犯太子,请太子降罪。”
      他不可置否笑笑:“不知者无罪。”
      殿内执礼宫女上前奏请:“请太子太子妃行合卺之礼。”
      他点一点头,有门外宫女立即奉了金盆过来,我起身盥手,又取了帕子拭拭手。
      见着夜吟也侍候太子盥手完,方盈盈行到他对面,俯身一拜——我心中始终有些怨气,那礼行得并不十分规矩,不过应个景而已。
      夜吟早搁了盆扶我起来,太子端端正正还了一礼。
      那执礼宫女便取了桌上两杯合卺酒,用洒金红帕衬了方呈上前来,我负气接了杯子一饮而尽,还掷了那雕花金杯回盘里。
      执礼宫女立即跪下,面上颇有难色:“太子妃,这于礼不合。”
      我兀的醒悟过来,怎么这般意气用事,就算心中再有委屈,也不该透出分毫。这回伤到皇家颜面,只怕要生出事端来。
      身上已浸出冷汗,垂了头不敢出声,偷偷瞄太子一眼,见他却仍是笑笑,取了余杯一口抿了:“行了,你们下去吧。”我一颗心才落定。

      四周宫女喜娘均告退了,房中宁静,仍只有更漏一滴一滴,敲在人心上,他应是饮了很多酒吧,我蹙了眉,素来厌人一身酒气。
      他却过来握了我藏在金丝绣瑞锦纹边宽袖下的素手,他那手极漂亮,只是过份苍白了些,触上去也是如脂玉般微凉,不由下意识一躲。
      “紫予,你怕我么?”他挑一挑秀挺的眉。
      我回得神来,忙起身跪下:“臣妾失礼。”
      他拉我起来坐了,自已也坐在我身边,并不说话。
      静静之中只闻得他身上有一丝淡淡的御香的味道,并无半点酒气,那香失了往日的霸气,莞莞而绕,只觉痴缠而不感逼人。
      一咬牙,舍了羞怯起身行礼:“臣妾侍候太子殿下就寝。”我如今己是太子正妃,不可失了妇德。
      芙蓉帐上系和璧,红炬合泪照锦衣。

      次日早起,不敢多睡一刻。掀了锦帐,就有执行宫女过来取验贞的锦帕,她取了帕子退下,才有宫女进来侍候。
      我细细洗漱了,按朝见天子之仪着吉色钿钗礼衣,挽了百合髻,方听得太子起身。忙过去接了宫女手上的素色便服与他披上。
      “太子妃起得好早,”他随手扣了便服,又看看我:“脂粉扑得有些多了,父皇向来不喜女子浓妆的。”
      我羞红了脸,扭过头去,只能又传了夜吟,从头妆过。妆毕,太子也更了公服,他携了我手,一齐朝两仪殿面圣。

      那两仪殿与太子东宫并不十分远,是皇帝日常休憩之处。
      至两仪殿时,时候尚早,远远的就有太监迎在殿外:“太子太子妃来得好早,皇上还刚起身,皇后娘娘也才入殿。”我心始安。
      入得殿门,睿同皇帝正与皇后闲话,那睿同帝才过天命之年,神采熠熠,自有十分威严。
      座前己有宫女铺了厚垫,我俩走上前去,深深长跪:“儿臣、臣媳给父皇母后请安。”
      便有宫女托上两只脱胎白底蟠龙纹茶盏,我取了左边茶盏,双手奉与睿同皇帝:“父皇请用茶。”
      睿同帝接了茶盏,揭开盖子拔了拔茶汤上的浮沫,方轻轻啜了一口,点点头:“好。”便搁在了手旁的紫檀木雕龙纹小几上。
      我取了另一盏奉与皇后,皇后接了茶盏抿了一口也搁在了一边,正色道:“紫予也是大家出身,别的话我就不再多说,只是渊儿、紫予你们以后可要相敬相守才是。”又转过头来:“紫予,渊儿身子弱,今后要多费心思。”
      我俩齐应道:“谨遵父皇母后教诲。”
      皇后这才笑道:“快起来坐,地头凉,都跪半天了。”立有宫女上前扶我同萧惟渊在下首坐了,又奉上两盏滚茶。
      “刚才还在和你父皇在说你们只怕没那么早过来,想不到就来了,真是难为你们。”皇后回首看看睿同帝,笑得慈和。
      “儿臣等自是不敢误了给父皇母后请安的时辰。”萧惟渊看一眼我答。
      睿同帝也含了一丝笑意:“我大武朝以礼治国,身为太子更应为天下之表率。”
      萧惟渊又跪道:“父皇教诲,儿臣定铭记于心。”
      睿同帝才点点头:“早朝时候到了,你们下去吧。”我俩方再拜告退。
      己出殿门,虽是寒冬凛洌,我却是出了一头细汗,夜吟心细,取了帕子给我拭了,只听得萧惟渊缓缓而道:“父皇今儿心情不错。”
      我是头次觐见圣上,一颗心只提到了嗓子眼,生怕圣前失仪,听了这话,才松口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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