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5、几回魂梦是今夕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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静日飞逝,转眼到了回门之期,我心知父母兄嫂必是在念的,也盼着尽早回家,以至夜难成寐,天色未亮便起身准备。
那回门的见礼赏赐是日前就备好的,用箱装了,整整的排在院前,只等得出门便是。
初如给我披了绯色镶银狐毛外帔,正要起驾,忽见有一朱袍太监飞奔而来:“皇上急诏,请太子速去见驾。”
我正拢那帔风的狐尾毛,听了这话手上一重,带得领口歪了些,初如又忙给我整好。
萧惟渊只是淡淡:“皇上可有说是何事?”
那太监低了头:“回太子的话,皇上只传太子速去,并未说是何事。”
萧惟渊转身看我:“紫予,你先去,我必尽快赶来。”
我点一点头,扶了初如的手,也不顾行礼便低头上了马车。
皇家华贵,气派非常,一重重朱车高马,宫女侍卫,我高坐八宝十锦云纹华车,拥在正中。
太子大婚回门之礼自是极尽声势,可惜独缺了太子,空余我这个新妇,失了常理,当真可笑。我心中虽有怨,只是能回家见父母,不管那么许多了。
正是思前想后,己有侍从来报:“太傅府己到,请太子妃移驾。”我掀开车帏,扶了初如的手踏金漆描花小几下得车来。
父亲早领了合家几十口人候在门外,黑压压的跪了一地,天寒地冷,我心中不忍,忙赐了众人平身,又命随驾宫女前去扶起二老。
父亲引我入浩然堂上座,再跪道:“臣魏仲言领合家大小拜见太子妃。”
我心里虽有万语千言,却己不成声:“快快请起赐坐。”
有宫女扶了父亲母亲在左右首坐了,各房姨娘、哥哥嫂嫂也均上堂行了国礼,排坐在下首。
我起身行至父母座前,欲行家礼,父亲母亲俱跪不迭,还要扶至上座,我哪里肯依,摒退了随侍,只管搀了母亲的手朝南坐了。
夜吟初如领了几个陪嫁丫鬟上前叩见,父亲忙命人扶起,另有赏待。
母亲仍是垂泪,紧紧握了我的手,仔细上下打量,半天才强笑道:“竟是更整齐了些”,又是低头拭泪,惹得我眼圈也红了。
母亲取了帕子来拭,含泪笑道:“才好了些,怎么又哭了?这可是大喜的事,高兴都来不及了,哭哭啼啼反惹人笑话。”
我想起一事,方止住悲,转头对父亲道:“皇上急诏太子,我便独自先来了。”
父亲捋捋长须:“山东灾情,百年难遇,皇上自然是惮精竭力,爹也是因你回门之礼才可告假,想必是又有什么急情了。”
我明白父亲慰我之心,颐首答道:“女儿自是知道,一切应以国事为先。”
母亲仍捂了我手:“蓁儿啊,如今可比不得在家里,皇家的媳妇更是不同于常人,你可要处处谨持才是。”又不免心疼,低低问道:“太子对你可好么?”
我红了脸,只是点一点头“很好,母亲请放心。”
说话间嫂嫂姚氏又在花厅张罗起一桌果点来,笑意满面上前启道:“请太子妃移幸正堂花厅。”
我忙令人上前扶起:“嫂嫂快请起,切莫多礼,这是在自已家里,还同从前一样便是。”
我挽着母亲至了花厅,嫂嫂素来细致,团团一个花厅,收拾得妥妥贴贴。含笑道:“嫂嫂真是费心了。”便领大家围着桌坐了。
一家人只叙些阔别寒温、家务离情,我虽是内心悲惋,也不免偷得几分喜念。
只是二哥予兮寡言少笑,本想宽他几句,想起他那日的话语,仍是一字一字振我发匮,扭过头去,忍了一声长叹,还是眼眉含笑,说着宫城朱阁瞧不完的铺陈富贵,道不尽的肃穆庄严。
十一月的天气,下起雪来。透着花厅的浅色琉璃窗格,隐隐的看去像是千百只蝴蝶似的扑来,竟有些素蛾扑火的绝决。
我起身走到窗前,那雪已下了多时,密密簇簇,厅外园里的花木都已盖了多半,只剩得几株秃柳,羸羸的垂着,被沉雪压得娇弱难扶。
举目望时,天仍是乌沉沉,这雪一时半刻料是难停。
如此大雪,他该是不会来了吧?国事当前,也难顾这么许多了。
满目荒白,冰透入心,不由脱口而出:“昔我往矣,杨柳依依;今我来思,雨雪霏霏。行道迟迟,载渴载饥。我心伤悲,莫知我哀!”话一出口,自知失言,忙掩了口,轻咳两声。
厅门便有太监来报:“太子殿下到。”
我心中一动,他果真没有食言。
急唤人取桐油伞,持了出门迎接,还未出门,只见萧惟渊已入门厅,正脱了身上的白裘披风,我过去接下,交与身边侍从。
想他是骑马而来,里面的吉色金线盘龙缎袍都已积雪,入屋暖香一熏,早都浸入里衣。我忙用帕子隔了道:“给太子取更换的衣物来。”
夜吟己赶出来侍侯,连声应下,又取了一套牙白色绣锦常服来。
我亲侍萧惟渊更了湿衣,领往浩然堂正厅,父亲己领了众人出门跪迎:“臣魏仲言领全家叩见太子、太子妃。”
萧惟渊亲上前扶:“魏太傅、夫人平身,如今都是一家人,用不着见外。”
请入正厅,萧惟渊依例坐了主座,我往他右边坐了。
萧惟渊赐了众人坐,开口道:“本应是与太子妃一起赶早过来的,临出门时父皇传诏,才误了时间,倒叫太傅和夫人久盼。”
父亲又起身奏:“皇上亘古未有之旷恩,臣虽是肝脑涂地岂能报诸万一。太子殿下切以国事为先,乃是天下苍生之大幸,臣下合家之大德,臣唯有感激涕零。”
萧惟渊取了薄胎细瓷联珠团窠茶盏,浅浅笑道:“太傅仍是客气了。”
萧惟渊向来不多言,只管一口一口抿着盏中的滚茶,听我们说些家常,偶歪头笑笑,插上一语半句,也合乐融融。
有女官来奏:“太子、太子妃,时候不早了,雪又小了些,请起驾回宫吧,也免皇上、娘娘挂念。”
我看看天色,也是有些晚了,只握了母亲的手,紧紧不愿再释,却不得不随了萧惟渊起身。
夜吟已取了外披来,我接了先给萧惟渊披上,又披了自已的,缓缓系到一半,再是难忍,回身奔到两老身前跪下:“父亲母亲,女儿走了。”已是满眼垂泪。
母亲更是哽噎难言,躬身扶我,却难扶起,只抱我跪了相对而泣,父亲合了哥哥嫂嫂忙上前来拉才起。
父亲含泪而道:“太子妃勿以臣夫妇残年为念,唯谨慎恭端,方不负如此错爱隆恩。暇时也应注重金体,便是对臣夫妇之厚恩。”
我仍是流泪,点一点头,夜吟扶了我走出门,不免还转身叮嘱父亲,再是政务繁忙也要保重身子,又让母亲切勿多念,方忍心离去。
出了门,萧惟渊已立于车前候我多时,白裘披风上都薄薄的积了一层雪,他抬抬头看看天色,伸手先扶我上车,自已也随上车来。
我还是难分难离,悒悒于怀,只取了个软枕斜斜倚着,并不说话,车内除了车轮滚动并无其它声音。
萧惟渊先开口道:“紫予,你若愿意,我可向母后请旨准你多回家探视。”
我眼睛一亮:“臣妾哪里会不愿意,只是太子此话可当真?”
萧惟渊眨眼笑笑:“怎么,我看起来像是说话不算的人吗?”
我悲恸的心思顿时去了几分,忙做势要拜:“臣妾谢过太子。”
萧惟渊只是淡淡带过:“叫我名字罢。”
我不知他是何意,一腹狐疑,低头不敢接话。
又想起适才他扶我上车时,那手触上去冰凉入骨,想是来时骑马受了风,问道:“刚才来时怎么没乘车,今儿风大,着了凉可不好。”
萧惟渊避开我直视,答道:“骑马快些。”
他是怕我心里着急么?我想谢他,又羞于开口,恐是自作聪明,只晗首摆弄手中的莲花纹瓜菱鎏金小手炉,一路再是无话。
依礼回宫去甘露殿拜见皇后,还才入门,便见得正殿外太监宫女垂手排了好几列,皇后向来是喜静的,我心明必是睿同帝圣临。
入了殿,果然睿同帝正执了灵瑞的手与她说笑。
灵瑞瞄得我们入殿,放了睿同帝的手跑了过来:“哥哥,魏姐姐,你们来了。”又拉了我:“魏姐姐,我好多次都想找你,可是母后说你事多,不许我去。”
“好个没规矩的丫头,现在还叫姐姐。”皇后着了一身沉绿鸾凤衔瑞草常服,轻轻拂拂袖口的白狐毛,微微笑道。
我拍拍灵瑞的手,与萧惟渊上前跪道:“儿臣、臣媳拜见父皇母后。”
睿同帝点点头:“你们回来了,起来坐吧。”
灵瑞拉了我们坐下,又道:“好嫂嫂,你可不要生气,以后还要多陪陪我的。”
我笑笑:“好妹妹,那是自然。”
灵瑞方不舍放了我手,还往睿同帝身帝坐下:“父皇,我刚说到你下次出游一定要带上我,你还没答应呢。”
睿同帝眼角的皱纹都蕴着笑意:“好,朕就答应灵瑞了。”
“真的,灵瑞谢谢父皇。”灵瑞忙起身一礼,红影灼灼,如朝阳喜烛,暖了人心。
那睿同帝只是笑得宠溺,平素尊庄之相丝毫不存,我眼里只见了一个疼爱女儿的父亲,心中亲近之意又多了几分。
睿同帝扭头对我:“紫予,今日委屈你了,但身为皇家之人,遇事应以天下万民的福祉为重,以后你就会慢慢明白的。”
我不料他竟说出这样贴心的话语,忙跪答:“臣媳明白,不敢有所怨言,日后定遵循父皇教导,事事以国事为先。”
萧惟渊也起身跪下:“儿臣还想向父皇母后为太子妃求个恩典。”
“你说。”睿同帝点点头。
萧惟渊不急不徐:“宫中后妃宫女省亲归宁皆有定例,唯太子妃只有省亲之例,而无归宁之定。儿臣想求父皇母后许紫予每两月回家探视一次,望父皇母后恩准。”
睿同帝只是默然不语,皇后看看睿同帝,笑道:“即然是渊儿都开了口,那我也没有什么异议,看到你们夫妻和睦,我心里头也高兴。皇上您的意思怎样?”
睿同帝只道:“后宫之事皇后做主就好了。”
我低头跪着,心情却是忐忑,听了这话唯恐生变,忙谢恩道:“谢父皇母后恩典。”
灵瑞也拍拍手笑:“好啊,嫂嫂下次回家也再带我一齐去玩吧,母后你说好不好。”
皇后只是笑笑:“真是个淘气孩子。”又伸手扶萧惟渊和我:“怎么还跪着,快起来说话。难得今天一家都在,可要好好吃顿饭。”
我自是喜上心头,又有灵瑞这个娇俏丫头,一顿饭正吃得笑语盈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