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6、相惜不觉已相思 ...

  •   第二日停了雪,天却更是阴寒,屋内虽生了火盆,依然生冷彻骨。
      我唤夜吟加了炭,再靠火盆坐了,顺手拿了本书翻。夜吟也取来花针竹绷,在我身边坐下,屋子里静静的,只有盆里的火炭偶哔剥几声,正是清静。
      坐了一会,突然想到给萧惟渊炖的补品还没送去,便问:“初如,叫你煲的老参汤好了没?”
      “早好了,在厨房用小火煨着呢,你要我就取来。”初如说着便出了殿。
      我再点点头:“好”。
      不多时,初如取了参汤来,我用手触了触,还烫得很。便披了外衣,唤夜吟捧了汤盅,往萧惟渊书房来。
      萧惟渊午后向来会在书房薄言轩,或读读书,或与大臣商讨政事,我是从来不去打扰的。

      脚下是绣花软底鞋,一路走来,轻巧无声。
      到了薄言轩,那门是掩着,举手敲敲门,好久都无人应,我正迟疑,难道萧惟渊不在?再敲时方有人答话:“进来”。
      我推开门,接了夜吟手中的托盘,独进了门去。
      萧惟渊披件素白水貂外衣正依了火盆看书,抬头见我来了,搁下手中的书本,展颜一笑:“刚看书入了神,没听到你敲门。
      我放下手中的汤盅,盛了一碗呈过去:“太子,这是刚煲好的参汤,热热的喝下去是最好的。”
      “紫予,谢谢你费心了。” 萧惟渊接过吹了吹,便一口饮下。
      我晗首笑笑:“这是臣妾该尽的本份。”
      萧惟渊只是笑笑,仍倚在榻上。

      忽然闻到一股浓重的药气,我扭头一看,屋角一只黄铜小炉上熬着一壶汤药,刚开的锅,汩汩滚着白沫,溢出一股苦辛的药味。
      我再看萧惟渊,他脸色虽是一惯苍白,此时两颊竟泛着一丝不寻常的燥红。
      起先只觉得他神色不好,也没往多里想,再伸手去摸他额头,果然是烫手,我心突突猛跳,手心都出了汗,忙唤:“夜吟,快去请御医来。”
      萧惟渊却伸手拉住我:“切不可。”
      我不解:“太子有恙,为何要讳疾忌医呢?”
      萧惟渊拉我坐下,缓缓才开口:“要是去请了御医,必然会惊动父皇母后,少不了让他们忧心,你也不免要受牵连。我自已开了方熬药,喝几剂就好了。”
      原来他是怕我被皇后责怪,我心头一紧,不由哽咽:“不成,还是请个御医稳妥。”
      萧惟渊仍是笑笑:“傻姑娘,尚药局的华奉御是我师傅,只怕一般的御医还不如我,你还信不过么?”他挑挑长眉,眼神是一惯的宁和。
      我还是迟疑,萧惟渊看我不决,又道:“放心,我从小就常自已抓药的。实在过两天不见好,再请御医来也不迟。”

      我不愿拂了他的好意,又见他说得肯定,点点头算是应了他,亲去小炉上盛了汤药,吹凉了些,才服侍他喝下。
      我心明萧惟渊这病多半是因随我回门而起,更是忧心难释,也不敢声张,只唤夜吟再加了火盆,把屋子捂得暖暖的,又取来厚衣给他裹上。
      萧惟渊见我手忙脚乱,不禁莞尔:“紫予,我这边也没什么事,你先去歇着吧,别累坏了。”
      我哪里肯依,取了书本女工来,拒了外客,只管整天呆在薄言轩守着他静养。
      从前在家时,从未做过这些端汤送水的事,有些地方难免粗糙了些,难得萧惟渊并不嫌弃,也对付了过去。

      华奉御“再世华佗”的名头果然不虚,连萧惟渊这个亲传弟子也是精通医理。
      过了几日,他的病好了个十之八九,脸色虽是苍白,精神己好了许多,每日上朝请安也没让他人看出破绽来,我这才放了心。
      不觉间,我入东宫已一月有余,萧惟渊是温润泽仁的人,虽是话不多,却极好相处。
      与初如夜吟闲时私聊,初如那丫头总说只有萧惟渊这样的人才衬得起我。
      想想也是,当朝太子,能有那样的好气性,很是难得,平素无事只是读史写字,不同其它纨胯膏粱一般冶游,我也是该满意了。
      唯有夜吟明白我心事,每次初如这般说起,只多看我一眼,其中深意不必再言。

      新年已近,宫中喜庆的气氛是一日比一日浓重。
      皇后烦于杂事,无暇分身照管灵瑞,唯遣了汶素终日跟她,灵瑞也不爱别处,只每日缠了我嘻笑,我本是没有妹妹,得了灵瑞这个乖巧伶俐的丫头做伴,也十分乐意。
      至腊月二十八,宫中节赏已赐,太监宫女脸上都是一派的喜庆,皇后怜惜,除了东宫应有的节赏,特多厚厚的备了一份赏于我魏家。
      已到大年三十日,我一早起了,更了青绸褕翟,着九树花钗,又侍候萧惟渊换上朝服,一齐去两仪殿朝贺。待各位皇家子嗣到齐后,便同去太庙祭祖。

      太庙我是第二次来,前次太婚受封太子妃时也曾到过,只是不如新年祭祀这般大的场面。
      早已备齐太牢、黍、稷、时鲜果蔬,睿同帝主祭,萧惟渊陪祭。
      太庙前的圣炉中从腊月十五起就燃起熊熊烈火,祭火不过元宵是不会灭的。
      那圣炉是大武的第一奇物,不说炉身大气,只看乾、坤、震、巽、坎、离、艮、兑、爻位分铸的九条形神各异的神龙,造型古朴却栩栩如生,自有一股傲然天地四方的神气。
      也有一段典故,据传它是先古圣物,开国的承天仁孝圣武皇帝本是布衣,从偶得了圣炉,才得了天助,一举灭前朝创了大武国。从此留下祖训:凡举大武国皇室传人,祭祖必先祭此炉。
      我从前也听父亲提过此炉,言语中多有敬意,如今亲见,不由偷偷多看了几眼。
      睿同帝领着众人在炉前九跪肃拜,萧惟渊只在一旁亲执了备好的祭品投入炉中。
      说来也奇,祭品一入炉中,虽是无风,那火竟更猛,滚滚浓烟如一条青龙,直冲入云宵,带起的香灰如雪片般落下,撒得遍地都是。

      祭罢圣炉,方可入太庙。我低了头,跟在皇后身后,轻手蹑脚,大气都不敢出,生怕对祖宗不敬。
      太庙中贡奉的是大武开国以来几十位皇帝、皇后。
      正中是开国的承天仁孝圣武皇帝画像,两旁再是是其后各位帝后的灵位,另设了一溜香炉,供人上香朝拜。
      皇后领众女眷在庙内右侧跪了,听睿同帝宣读祭词,那祭词无非是些官面文章,说些祖宗庇佑、国泰民安的常话。我低了头,静心听着,不敢有所杂思。
      灵瑞就在我身旁不远,那小妮子怎忍得这般枯燥,一时扯扯我的衣裳,一时对我挤挤眼睛,我理她不是,不理也不是,只偷着移开些。
      待到贡香时,我早已双腿麻酸,只得强忍。
      睿同帝拈了香下拜,众人也一齐随着长拜,偌大一个太庙,一时间鸦雀无声,只听得环佩叮当,金簪玉瑗微微摇曳之声,又是三跪九叩方得礼毕。
      我刚随着皇后出了太庙,灵瑞颠颠跑到我身边悄声笑道:“嫂嫂,刚刚叫你看那个和尚你见没,头光光的真是丑死了。”
      皇后听到,扭过头低斥:“胡闹。”灵瑞这才捂了嘴,仍是跟在我后边。

      除夕之夜是皇室家宴,因大皇子萧惟宇同六皇子萧惟诺于早几月亲往边境镐军,未能赶回,一切从简。
      只在含元殿摆了几席,请了各宫嫔妃、皇子、公主及亲王、王妃,也是尽了团圆的意思。
      含元殿是后宫主殿,气势巍峨,雕金为梁,琉璃明瓦,四壁绘彩,占尽了皇家宫殿的雄奢之气。殿中只团团排开一色的方案,各宗宾客按位份坐了。
      席中之人,我多也是头次见,分不清这是哪宫盛极一时的妃嫔,那又是哪府的王妃。只不多言一句,见谁均是一味的笑,不敢失了礼数。
      虽是满座欢语吉言,总是少了两人,何况睿同帝除了萧惟渊平素就最疼六皇子,佳节当前,难免多记挂了些,脸上虽是在笑,但遗憾之情一览无余。
      众人见睿同帝提不起什么兴致,酒过几巡,只道是不胜酒力,也早早散了。
      宫中本有守岁的习俗,散了席后,我与萧惟渊正要去甘露殿陪皇上皇后守岁,皇后却道恐萧惟渊素来体弱,熬夜怕伤了神,得了睿同帝首肯便让我俩早回东宫歇息,只与睿同帝领了灵瑞回甘露殿去。
      我刚巧是喜静的,得了这话,乐得告退回宫。

      回到东宫,时候还尚早。初如没料到我们回来得早,领了几个小宫女在屋里贴窗花,堆了一桌子的零嘴,唧唧喳喳,有人推门进来也没觉到。
      我轻轻蹑蹑过去,在旁边看了好一会,无非都是些喜鹊登梅、孔雀开屏、天女散花,只是其中有幅正红飞金的丹凤牡丹,倒是绞得细致,这是母亲常描的花样,我不由多看几眼。
      宫女穗儿先瞧见了我:“太子、太子妃回来了。”忙过来请安。
      初如也忙撂了剪子:“太子,太子妃,你们就回来了。”
      我点点头:“今儿散得早。”取了那幅丹凤牡丹,举在窗纸上比比:“初如,这是你绞得么?”
      初如拉了夜吟:“是夜吟姐姐给描的样,说是往年常用的,我就带她们照着绞了几个。”
      我不免感怀,往年除夕,都是合家大小济济一堂,说笑看戏,好不热闹。父亲向来政事烦心,此时也陪着我们一同取乐,如今父亲母亲也应在守岁吧……

      暇思间,初如早收好东西,同几个小宫女掩门出去了。
      回过神才想起却怠慢了萧惟渊,再看时他早已脱了披风,自顾在软榻上坐下。
      见我过来,他搁了茶盏,朝我笑笑:“想什么呢,那么出神。”
      我摇一摇头:“臣妾刚听正殿那边远远有些礼乐之声,便听迷了。”
      萧惟渊不接话,只走到窗前,伸手抚过那幅丹凤牡丹,那手指苍白得没有一丝血色,辗得边上粘的许多金粉都簌簌落到了窗棂上。
      他不转头:“宫里正月事多,十五之前还有不少名目的宴席,只怕要过了十六后才可向母后请旨归宁,你也不可太心急。”
      他竟是懂我的心思,我不禁动容,答道:“臣妾明白了,多谢太子。”

      萧惟渊仍是背对我,沉默许久才开口问:“紫予,你进宫也一月多了,还是不习惯么?”
      我怕他这话中另有深意,只拈量着答道:“父皇母后体恤,对臣妾多有照拂,臣妾很好。”
      “日子久了,便会慢慢好些。”他只笑一笑,仍回身坐下:“记得我八岁那年被册为太子,要独自移居东宫,因为从小就在母后身边长大,当时觉得东宫又大又可怕,整夜整夜睡不着,后来母后打发了许多太监宫女来陪我,过了几月,也就好了。”
      没想到堂堂太子,儿时也这般可爱,我掩嘴笑道:“也是难为太子了,小小年纪便要自立门户,臣亲那么大时,只怕成天还腻着母亲呢。”
      他也笑:“你若是想家,不妨多回去走走。在这里有什么事情,和母后和我说都是一样,自已家里人,用不着那么生份。”
      他是见了除夕团圆,怕我感怀想家,特地拿话来宽我么?
      他竟是处处为我着想,可我心中却并不把他当亲近之人,是我辜负了他的一片心意,一时生出许多悔愧,深深一礼:“臣妾谢过太子。”
      他回过身来,直视我的双眼:“叫我名字就好。”
      那眼细长清明,眼角微微的向鬓角扫去,眸子一惯幽如寒潭,深不见底竟又藏着一丝暖意,映着窗边轻摆的烛火,更是让我无法逼视,低了头,“璀眸琅目”四字仍在脑海中砰砰乱撞。
      不敢多想只答:“臣妾知道。”
      只听他叹一口气:“紫予,我总是不愿太拘束了你。”
      我更不知如何答话,萧惟渊也不再多言,房中静静无声,只偶有远处几声炮仗划破这一室的各有心事,想是哪宫在守岁作乐,毕竟是新的一年就要到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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