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过》素履之往

3、003

　　这天晚膳时永贞帝掀了淑妃的牌子，与萧元用过宵夜后就去了永宁宫，淑妃亲自迎了皇帝进去，两人被翻红浪后，淑妃靠在皇帝身上道，“陛下，妾有句话不知该不该讲。”

　　皇帝一向好说话，此时也不例外，把玩着手中青丝道，“淑妃尽管说罢。”

　　“那一日陛下曾对妾说过，要将宸郡王过继到膝下入主大内。”

　　皇帝点头，“是有这个打算。”

　　淑妃心下暗恨，面上却是不动声色，语气中也含着些犹豫，“……陛下，继嗣乃是国之大事，何不让所有宗室子弟入宫住上一段时间，如此一来，陛下也可以选出最合适的嗣子。”

　　永贞帝脑中却是转到了另一个弯，今日他瞧着萧元，虽然有些优点，但并未完全继承到阿芷的出色，总的来说也只是个普通的孩子，这样一来，就算是为了大元，他也不能随随便便的决定过继了萧元。所以说还是应该把所有合适的萧家子接进宫综合比较一下？如此想着，永贞帝蓦地坐了起来，把俞大酉唤进了殿，如此这般吩咐了几句，这才入了幔帐继续安眠。

　　俞大酉接了皇帝的谕旨，等不及天亮就去了司礼监，一进门就瞧见当值的第一秉笔俞烟舟正坐在一张紫檀拐子纹条桌后，望着桌上的一副画像出神。

　　俞大酉连忙低下头，跪下重重行了礼，磕头声惊醒了俞烟舟。

　　俞烟舟将画像收起来，问俞大酉，“怎么这个时候来？可是皇爷有甚么谕旨？”

　　俞大酉悲苦地皱着张面皮，对着俞烟舟那张阴柔的面孔毫无压力地道，“干爹，万岁他改主意了，说是要召所有的宗室子弟入宫哩！”

　　俞烟舟漫不经心掀起青花波斯文茶盏的盖子，“皇爷可是听了谁的话改了主意？”

　　“还不是甄娘娘那里……欸，万岁说了，明日一早就宣了这道旨，您说，是不是给郡王爷递个信儿呐，等到圣旨到了各地藩王处，年下各位王爷一来京，这事儿可就变不了啦。”

　　“你先别急。”俞烟舟放下茶盏站了起来，“你在这儿等着，先别去文书房。咱家先亲自去趟郡王府问问主子。”

　　未到寅时，俞烟舟并其余几个秉笔太监就去了三条胡同，门房当值的仆人一看为首的人身着一身特赐的绯色蟒袍，立时一愣，诧异道，“不知这位大人是？”

　　“司礼监俞烟舟，听闻郡王爷回京，特来拜见。”

　　门房开了正门让俞烟舟一行人进来，道，“公公稍等，奴婢这就去禀告郡王爷。”

　　俞烟舟拢了拢脖子上的白狐斗篷，道，“就不要去打扰郡王爷了，我们去前厅等一等也就是了。”

　　门房应了下来，那边已有值夜的仆侍过来为一行人带路。

　　待得萧元醒来，束楚便凑上去道，“殿下，俞公公在外头等着呢。”

　　“俞烟舟？”

　　“正是。”束楚将萧元扶了起来，问他，“可要宣俞公公进来？”

　　“让他进来。”萧元说着，又要闭上眼睛。

　　俞烟舟悄悄地进了室内，瞧见萧元半眯着眼睛坐在床上，双膝跪地前行，砰砰磕了几个头，轻声道，“主子爷。”

　　萧元不做声。

　　俞烟舟也不在意，拂开了束楚，接过履袜为萧元穿上，又为他穿上皂靴，低眉垂眼地跪在那里，等着萧元开口。

　　萧元任由他伺候，等到束楚拿了帕子给他擦了脸，清醒了一些，萧元才对俞烟舟道，“俞公公坐罢。”又吩咐束楚，“看茶。”

　　俞烟舟道，“不敢当主子爷这样的称呼。”

　　听了这话，萧元笑了起来，“俞公公太客气了。”他站了起来，坐到紫檀漆面桌旁的如意纹方凳上，接过束楚奉上的浓茶饮了一口，看着俞烟舟仍旧跪在地上，便对束楚道，“去，搀俞公公起来。”

　　俞烟舟却是苦笑道，“主子爷莫非是疑了奴婢？”

　　“怎会！”萧元站起来，亲自伸手扶俞烟舟，“只不过俞公公已经是司礼监秉笔，再像以往那样服侍我却是不必了。”

　　俞烟舟顺势站了起来，轻声道，“主子爷不信奴婢也是应当的，三个月前确是奴婢手下出了岔子，坏了主子爷的事，我已将当时的情况写了份奏疏，请主子过目。”

　　萧元却略过了这茬，只道，“你这次亲来可有甚么事？”

　　见萧元没有看的意思，俞烟舟只得将奏疏交给束楚。又跪下来道，“主子，昨个儿甄娘娘进了言，说是要将所有适龄的宗室子与殿下一同接入宫里，好教万岁选出个合意的嗣子。”

　　“这事儿……”萧元轻笑一声，“倒也难为俞公公亲自跑这一趟儿。”

　　俞烟舟抿住了唇，外面正有束蒲端着些吃食绕过了白石素漆屏风进了来，正要服侍着萧元用膳，就被俞烟舟抢了活计。

　　俞烟舟一边伺候萧元用膳，一边道，“主子爷，前些日子两广进上了些西洋来的红水仙和大红绣球花，奴婢瞧着正配得上主子这小竹斋的摆设，待会子奴婢就派人送来。”说话间，萧元已用了碗清粥，俞烟舟殷勤地拿起帕子递给萧元，又道，“主子曾吩咐奴婢寻颜宗的那副湖山平远图，巧了，上个月奴婢去杭州时，在高部堂那里瞧见了这幅画，今次奴婢来得急了些，待会子奴婢将画与西洋花一同给爷送来。”

　　俞烟舟着意奉承了这么些时间，萧元终于道，“行了，俞烟舟你给我消停点儿，我便瞧瞧那件事你究竟是怎么给我办差了！”一边束楚奉上了奏疏，萧元打开快速看了一遍，皱紧眉头道，“盛玉秋是代简王的人？”

　　“正是。”俞烟舟道，“当日属下命东厂的人护送刘锡前往两淮赴任，尚未出了顺天，刘大人就死在了驿站，番子们也全都死了个透顶，最后一查，就查到了带队的盛玉秋头上。盛玉秋本是代简王府长史盛辉道之子，盛辉道被代简王处死后，盛玉秋搭上了冯岁那条线，待冯岁死后这厮又入了奴婢门下，奴婢也调查了他的身世经历才敢用上一用，谁知最后还是出了岔子。”

　　萧元转着手上的祖母绿指环道，“我还要问你，怎的冯岁就死了呢？身为皇帝身边的大伴，死在了宫里，皇帝却是连句话也无么？”

　　俞烟舟道，“万岁的性子您还不清楚么，旁的人说的稍微有些道理他就全信了，崔九执说冯岁晚上酒醉了溺死在井里，加之证据凿凿，万岁哪有不信的呢？”

　　“还真是可惜了，陪了皇帝二十多年，最后死了也没得皇帝一句问话。可惜。”萧元感叹了一下，转而提起了另一件事，“东厂的人用着不甚得力，导致两淮的事短时间内是再也动不得。此次寻个机会，不如另立门户。”

　　“殿下心中可有了甚么章程？”

　　萧元却不愿意多说，只道，“你等着就是了。”又道，“另外，万岁既然要多选些人进宫，你就速去拟旨罢。”

　　俞烟舟点头退了出去，一边脚步匆匆往外走，一边边心中发狠道：这盛玉秋还真是个情种，为了代简王，父仇也不顾了，连自己的命也要丢了，就为了阻扰主子爷的大事，又惹得主子爷对自己生疑。着实是可恨！这厮即使是死透，他也要给他掘出来挫骨扬灰！

　　旁边跟着的其余几位秉笔太监眼瞧着俞烟舟神色阴狠，不由一颤，轻轻道，“干爹，您可是有甚么不顺心的事？说出来，儿子们也好为干爹您分忧。”

　　俞烟舟冷笑一声，随手给了这内侍一巴掌，道，“你们给我把皮儿都绷紧了好好当差就是。招呼一声，若是再在我手下出了什么岔子，别说主子爷不放过你们，就是我，豁出去这条老命也得替主子爷料理了你们！”

　　众太监连忙道是，纷纷低下头表了番忠心。

　　俞烟舟犹觉着不解气，身后太监正给他系上皮毛斗篷的带子，一不小心扯住他的头发，顿时挨了一脚，又不敢出声，只能抱着身子在地上轻哼哼。

　　巧了，束蒲端着托盘离开，瞧见俞烟舟如何行事，冷笑道，“俞公公要教训奴才也别在我们王府教训，您可是秉笔，王府可盛不下您的威风。”

　　俞烟舟斜眼瞧束蒲，笑道，“怎么，束蒲公公这是因着自己伺候主子爷时间长了么？”

　　“倒也不是仗势欺人。只不过为主子着想，还要招呼您一声，主子可不喜欢有人在他面前摆威风。这要是让主子瞧见了，以为您没把他放眼里，心里又得生气。您还是快些离开吧，去了您的司礼监，您愿意怎么着就怎么着，奴婢也管不着了不是。”

　　说完，束蒲也不管俞烟舟什么脸色，脚步轻快去了小厨房。留下俞烟舟一个人神色不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