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2、第 12 章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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沉默，沉默，一直都是沉默，死了一样的沉默。
连风都寂静而无声，天地之间都似乎陷入了永久的长眠。
我傻愣愣地跪坐在地上，怀里抱着还没醒过来的项羽，迎接来了生命之中第一个最难熬的漫漫长夜。
不知何时，战争似乎已经停息了，那股铁器与血腥的味道已经慢慢在无声的风中逐渐消散掉，而再也闻不到。
似乎我们两个被抛弃了，被这个天下所毫无顾忌地抛弃了，目所能及的全部而又唯一的东西，就是沉默。
本来我该想很多事情，可是那些东西实在是太多太多，多到我已经无法承载。于是我脑中是一片纯粹的空白，什么都想不起来，剩下陪我的，只有沉默。
项羽的脸色一点也不好看，并且他一直没醒过来，我甚至开始害怕，害怕他是否能撑过这个孤独而又沉默的夜。
我用尽全力地抱紧他，尽可能地将身上的体温多传给他一些，以帮他抵御包围我们的，越来越孤单的冰冷。
我不知道要做什么，秦与楚谁胜谁负，已经与我毫无瓜葛。我已经目空一切，黯然地看着在我身边的一切景物，仿佛已经被人掏空了灵魂。
可是，我不能让项羽——这个年仅九岁的孩子，就这么样毫无生气地死在战场上……
我已经煽动了楚国数十万大军为我陪葬，不能再加上一个他！
黑夜随着时间的推移慢慢降临，开始起了冷风。我想求救，可是完全动弹不得，眼前的一切都是黑暗，和寂寞；没有一丝人烟，和温暖。
项羽的伤口的血迹逐渐干涸，我摸摸他，似乎——他受了风寒，开始浑身变得滚烫。
“不要这样……项羽……”我低声地恳求他：“不要这样，你还有叔父和爷爷，还有楚国黎民百姓……你不能就这样死在这里，项羽……”
我用尽全力地抱紧他，并且，开始试着解下我和他身上冰冷的铠甲，然后把温暖的身体紧紧靠在一起。
项羽微弱的呼吸就那样一直在我耳边萦绕着，时快时慢，他的冷汗一滴滴地落在我的脸上，味道，是咸咸的。
我想我已经对这个天下绝望了，对王国，对家族，对天下……彻彻底底而完完全全地绝望了……
我只想找个地方，把自己埋葬下去，好好地睡，再也不管这片土地上的任何人与事。
无论埋葬千年或是万年，我都不想再醒过来，再多看这个世界一眼，我只想深深地埋下去，永远。
再次醒来，我已经躺在了一张宽大舒适的榻上，我一睁开眼，就听到周围一阵混乱，立刻涌上来四五个郎中，把我团团包围住，诊脉的诊脉，观色的观色，喂药的喂药，接着我听到项燕将军的声音：“老臣无能，未保护好天子陛下！请陛下赐老臣一死！”
朦胧中我大约知道我是得救了，我挥开那些郎中愣愣地看向项燕：“这里是？”
“这里是楚城城父，而秦军已经不敌我军而撤军，我军大获全胜！”项燕低着头禀报，我突然想起了项羽，立刻问道：“项羽呢？”
“项羽不学无术、武艺糙陋，又受敌引诱、一意孤行、为害天子陛下，险些铸成大错，论罪当诛九族，只是……请天子陛下看在老臣微名上，赐小犬斩首就好……老臣感激不尽！甘受车裂之刑！”项燕说着说着眼泪就落了下来，向我磕头不断……而我听了却大吃一惊！
“你……你把项羽给……？”我磕磕巴巴，生怕从他嘴里听得项羽已经成了我刀下亡魂的消息！
“老臣暂把他押在大牢之中，等候天子陛下发落！”项燕回答的毫不含糊。
“什么！”我尖叫：“谁说我要罚他了？他的伤怎么样？”
“老臣不知！”项燕回答得异常强硬，似乎跟自己的亲生孙子怀了几世的深仇大恨样的咬牙切齿：“那孽子就是死在牢里，也是罪有应得，死有余辜！”
“你！”我大怒，一掌拍案而起：“你放肆！快把项羽放出来，叫郎中好好诊治！他要有个三长两短，我唯你是问！”
为什么，为什么！？
我好不容易救活他，而他的爷爷却想亲手杀死他！
为什么，谁来告诉我为什么会这样？
如果要追究，也是我先追出去，项羽还是我带出去的，说到底却是我害了他！可他为什么要为了我犯的错而受惩罚，还是以我的名义？
你们都在做什么，都疯了吗？对一个向你们求救的人，狠狠刺上一剑！
我越来越不懂，而却越来越怕，我们到底因为什么而亡国？
而以后为我而死的，将会有多少人？……
会不会是整个天下？
他们，难道，全都会为了我而陪葬吗……
我不想要啊！
从头到尾，我想要的，只有你一个人啊……
项羽在我的命令下被释放出来，他的情况不怎么好，但好在在郎中的精心调理之下，还是逐渐好转了。于是又在城父小住几日，我就得到了秦军退兵的消息。
“也就是说，我们打胜了？”我看着军报的竹简，抬头问项燕。
“是，全托天子陛下威信！老臣总算不愧对大王期望！”项燕高兴得向我跪下抱拳道，接着满屋子的将领也都跟着他跪了下来：“天子陛下万福！”
“恩。”我挥挥手，接着问道：“那我们可以撤军了吗？”
“是，老臣已经发下令去，明日准备收兵回朝！”项燕再抱拳。
“那就这样吧。”大小将领退出屋外，我喊住项燕：“将军请留步，项羽怎么样了？”
“回陛下，正逐步好转中。”提及项羽，项燕高兴的表情立刻收了下去，拉起脸不冷不热地回答。
我笑：“将军请勿太过严肃，我……之前遇刺之事纯属意外，项羽非但没有给我捣乱还护驾有功。何况项羽又受重伤，将军莫多怪罪于他。”
项燕还是没什么表情：“谢天子陛下。”
顾不得考虑项燕到底是因为什么原因这样，我站起身来像后室走去：“我去看看他。”
进门就看到屋内一个人都不在，项羽抱着膝盖坐在榻上，我走过去：“项羽。”
“你来拉……”没什么精神，脸也很苍白，我不由担心他明日是否能禁得住返回郢都的漫长路途颠簸：“你身子可好些了？你爷爷令下，明日我们就要返回郢都了。”
“真的？”他瞪大眼，一副不相信的样子：“那秦军呢？还有，夙夜尹常呢？”
“退兵了。”我很简单地回答他，接着就看到他眉头皱起来不满我的回答，于是就又多加了几句：“你还记得夙夜尹常是秦军主将吧，他向来言出必行的，何况……你那么重地伤了他。”
项羽“哦”了一声，接着又自言自语：“不知道他死了没有？”我的心一疼。
“你为何非要致他于死地？”不由得这句话就出口，虽然，我在战场上就很想问。
“他是我们的敌人啊！在战场上难道你还要顾及敌人的死活吗？万一他想杀你怎么办？”项羽的回答又快又理所当然，我语塞。
“他不会的。”半天，我低声丢出这句我自己也不怎么相信的话。
“为什么啊？”项羽大声问，接着，他突然沉默下来。好久，才小小声地问了一句：“你们，认识吗？”
“当然。”我觉得我在被他扒皮抽筋：“我像你这么大，甚至比你还要小的时候，他是我的护卫。”
“那为什么他要去秦国？还当上了秦国的将军？他这不是背叛了你吗？”项羽的眼光里只有好奇，而我却觉得那眼睛里闪烁的光芒过于刺眼。
“不，不关你的事。”我咬牙，把项羽一惊，更激烈地发问：“怎么了啊，我随便问问吗，有什么不能说的吗？”
“说了不关你的事！”我第一次对项羽发了那么大的脾气，他呆了一呆，眼泪差点就掉了下来，我扭头冲出屋子。
项燕拔营回师的速度很快，也许，是那些楚国士兵出外征战这么久，而又凯旋，所以更期盼着早日回到郢都去吧。
而我们获胜的消息则是如春风一样迅速地传播开来，一路上所能见到的，都是满怀笑容和希望的人们。
此次秦国的大败无异告诉了大家一件事：秦国也不是完全不能战胜的，我们终将把那些失去的国家重新建立起来，被秦国吞并的土地也能再次划入自己的版图。
昔日大周的威严，又似乎在这片广阔的土地上树立起来，再回郢都的路上，我们听到了数次覆灭国家的遗老遗少起义反秦的消息。
而二十多日之后，我们终于返回了郢都。
而郢都迎接和欢庆的程度，也是可想而知的。
我们的前锋在离郢都二十里的地方就报告郢都的百姓夹道欢迎凯旋的士兵，甚至连楚王也亲自站在城门口迎接他的军队。
一时间锣鼓喧嚣喊声震天，项燕当即宣布准许军队回家探亲三天，之后大王有赏，而接着楚王必恭必敬地把我请回了宫内。
宫内早已大开宴席，搭起戏台，于是我在楚王宫内吃喝玩乐，浑浑噩噩地度过了一天——第一次，感受到了上流社会的玩乐方式。
第二日我想找楚王叙事，结果被侍从禀报：楚王及大臣们玩了一个通宵，现在正在休息，请天子陛下有事明日再谈。
结果快到晌午，楚王起驾再次宣布开宴庆贺，我推说行军归来身体不适，自己在房里呆了一天。
耳边却不断传来宫女吹奏的音乐声、大臣们相互敬酒吹捧奉承，以及楚王分外突出的哈哈大笑声。
我一直听着快到午夜，那声音还未停止下来，反而更加热闹，于是知道：明天大概又不能去找楚王了。
项燕在听到各地纷纷起义反秦的消息后，就曾对我说过虽然各地反秦声势不断，可一无正式军队，二无将帅之材，三无盔甲兵器，四无物资补给，是雷声大雨点小，必将在秦军的铁蹄下先后被镇压下去。如果陛下真想复国，则必须联合剩下楚、燕、齐三国之力，再次“合纵”而为共同讨伐秦国。
于是我开始考虑是不是该离开楚国前往齐国。
而走之前，最好再去项家看看，不过想到今夜已深，决定明日再去。
“啊，你回来了？”我再次见到项羽，这次似乎他的身体已经完全恢复，正在项家花园里练着我教给他的剑法。
“恩，不过你怎么不练你家传剑术？”在楚国呆的日子不多，我教给他的只是一部分而已，说到底，害怕教坏了他。
“等有空再说，我们再来练习一翻好不好？”项羽似乎是很想我，摇着我的胳膊笑的很开心，我却鼻子一酸。
“项羽，我……”我刚要开口，却被他掂起脚来捂住，接着被他拉着坐了下来。
“那天，是我不对。”他开口，我刚想说我不是这个意思就又被他制止了，他一把搂住我的脖子说：“我相信你，无论你说什么我都相信你。你说他没有背叛你，那他就没有，你不要生我的气，好不好？”
我的泪一下流下来，重重地点头：“恩！无论怎么样我都不会的！”
从项家出来的时候，我还浑浑噩噩的。到底还是没勇气开口，也因为刚才他的话而舍不得离开他。我多想带他一起走，可总不能让他陪我冒险。我知道我在用命相拼，从楚国来到这里关卡数十道，一不小心被秦军认出，我就有可能是死路一条。
我怎么能让一个九岁大的孩子陪我一起冒这个风险，何况，他的家人也一定舍不得他离开吧。
就像，我很舍不得夙夜尹常一样。
我突然发现我不知不觉就想起夙夜尹常的次数慢慢变少，感情也逐渐开始淡薄起来。自从他被项羽刺伤后，我都没有怎么样去关注他伤得如何，兵败回秦，秦王又是如何对待他的。
我想，我已经足够大，该学着独立了。
他已经不在我身边，我总不能永远期望着他会回来陪我一生一世。
天子虽然生来周围就环绕了无数人，到头来实际上还是自己一个。
有谁能真正陪自己直到永远，我看没有。
王命，或许如此吧。
能陪他们的，似乎只有这个天下了。
项府离皇宫不远，因此我是独自一人出来的，进了宫后我才得知楚王在找我，不由得诧异：这王不还沉溺于酒池肉林歌舞升平之中，何事要他急着来找。于是我被侍卫领到一间简房，楚王已经心急火燎地等在那里，见我到来急忙请我上座。
我摆手：“大王不必客套，有何事请讲？”
楚王秉退左右，接着从偏门走进一人，我定睛一看：此人不是燕国行宫里的将军？
将军见我便急忙跪下，亮出一份我一看就知道是什么的竹简：“夫人病重，请天子陛下速归辽东。”
作者有话说
第12章 第 12 章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