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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第 1 章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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帝都傲陵
六月初九
梁琛刚刚结束了半日的值守,正逢月初,午间便循例同几位同僚到琼华门外的醉仙楼小聚了一番。走在街上,人们纷纷向他投来羡慕的目光。金鳞铠甲反射着午后的阳光,精致的刀鞘撞击在上面发出铿锵有力的声音。胸前枫叶的徽记火焰般耀眼,昭示着他殿前执金吾的高贵身份。人们的羡慕不是没有道理的,像他这样的殿前金吾卫,拿着颇丰的俸禄,身着精良的皮甲和武器,每半日一轮岗,不过是看守宫门,可说是所有金吾卫中最清闲差事。当然,这样的美差寻常人等是无福消受的。跟梁琛一样,大多数世家子弟领到了这样的差使。这些世家子弟吃穿不愁,身份尊贵,唯一缺的,可能也就是出将入相的锦绣前程了。他们大多家在帝都城内,连专为殿前金吾卫所设的营所都成了摆设。即便不能他们的像父辈那样在战场上建功立业,封妻荫子。至少在现在来说,这是个无上光荣的军职,配得上他们世家公子的身份。
可惜对于梁琛来说,仅仅做一个殿前执金吾似乎还不够。
乾离是一个新生的王朝,他闪电般踏平大烨,建立起一个覆盖敖州东南大部分土地的庞大帝国不过短短几年时间。一场突如其来的血与火的洗礼过后,敖州大地又迎来了一场新生的风暴。新生的乾离顺利地消化着原本属于大烨的土地、物产和贸易,将其融入新生王朝的统治。乾离以惊人的速度崛起着,仿佛百年前无比繁荣的沉唐古国再一次出现在了敖州的土地上,只是这一次,不只是惊澜,而是整个敖州的土地。一个空前繁盛的强大帝国正在敖州的土地上逐渐形成,渐渐丰满它的羽翼,张开它的翅膀。如同一只展翅的大鹏鸟,越过天绝云断山脉的阻隔,俯冲而来,令郁汀海的波涛也为之激荡。
而在这里,位于这场新生风暴核心的帝都傲陵。威严如旧的乾离宫,因其中那个沉默隐忍的君主一朝的惊天之举而成为了整个敖州权利的巅峰。那个声音低沉,在阴影里闪动着寒星般目光的中年男人像一头蛰伏多年的雄狮,一朝撕裂头顶的伪装,从高高的丹墀上纵身跃下,发出惊人令人心惊胆寒的怒吼。他将利爪毫不犹豫地伸向毗邻的大烨,毫不犹豫地撕碎两国营造出的所谓融洽关系。当然,还有两国刚刚还在欢天喜地庆祝的结亲。所谓的两国修永世之好,在燃枫皇帝翻手为云覆手为雨的铁腕之下成为又一个笑话。如今乾离宫城墙依旧,一砖一瓦都不曾变化。但当人们抬起头,仰视那重重楼阁、层层飞檐时,会明显感到比之从前的乾离宫更多了几分迫人的气势。驻守乾离宫的近卫营人数骤增,殿前执金吾增至过去的两倍。大烨归降的贵族,除外派任职及有封地者以外,其余被勒令携家眷进京,随着大批达官贵人连同家眷的涌入,京畿范围向外扩张了一倍。朝中武将不乏因与大烨间的大小战争一夜成名者,战时有功的大烨将领更是受到千金万户侯的封赏。大烨旧臣成功跻身三公九卿之列。大家心知肚明,这必是燃枫皇帝刻意为之,以此摆布出他最想要的格局。
对于朝堂之上渐渐显露出来的新旧之争,党派之分,燃枫皇帝似乎并不十分在意。而傲陵的世家之间尽管对此有着担忧,却也需要紧紧地抓住这个机会。旧时的大烨世家需要在新的王朝中培植自己的势力,新生的乾离士族急于站稳脚跟,没落的世家也需要借此机会寻找新的扶植对象,靠山和同盟。于是一场关于权利角逐的游戏在帝都的各个角落悄然上演。深宅大院里通明的灯火,府宅频繁的宴请,夜晚青楼赌馆热闹的宴饮喧哗。大员小吏,贩夫走卒,从上到下的歌舞升平背后是微妙的关系权衡,无所不用其极的拉拢。这是一场从权利诞生那天起就从未停止的没有硝烟的战争。
梁家是大烨旧氏族之一,由于封地靠近旧时边境,新乾离建立之初便举家迁来帝都。梁父作为少保的幕僚,在朝中领一个军职。梁琛是家中长子,年初他便经少保举荐,顺利成为殿前执金吾中的一员。凭着云龙梁家旧时的威望,这半年来,梁琛在他所在营所中积累起了一定的威望。一些旧时大烨的望族自然要聚拢而来,另一些则主动攀附过来。所以像午间这样的小聚是免不了的。一想到刚刚宴席上同僚们的提议,他不由得加快了脚步。这件事若想办成,还少不得少保大人。
正思忖着,一缕清香冷不丁钻进鼻孔,一抹小小的身影映入眼帘。只听得一地碎瓷声响,再看时,已是满地杯盘倾翻,油污了绯色罗裙。
“姑娘,你没事吧?”
说罢扶这姑娘起来,小小的人儿一面抖落裙上的菜羹,一面捡起撞翻的漆盒。慌乱中对上梁琛的目光,一对美丽的大眼睛闪动着无助,仿佛一只受惊的小鹿。由不得人不心生怜惜。梁琛一时间竟看得呆住了。那纤纤的绯色人儿倒是手脚麻利,转眼的功夫已然收拾好了漆盒。红着脸颊向梁琛福了福,只一转眼的功夫就没入了人群不见了踪影。许是哪家的婢女吧,梁琛想道,却不知是哪个府上的,如此曼妙可人,若知道是哪个府上的讨了来也是好的。一路胡思乱想,不知不觉走到了家门口。立刻有家仆出来迎接,随即递上一封书信。雪白的信封上无名无款。梁琛回到书房随手拆开,一阵熟悉的味道扑面而来。梁琛不由得咦了一声,映入眼帘的是再熟悉不过的白鹿笺,配以玉泉墨所散发出来的混合了墨香的淡淡焦香。正是旧时云龙一带世家间书信往来最常用的。自梁家迁入帝都以来,已改用本地士族普遍用的金粟笺。几年不见,如斯纸墨,令人倍感亲切。
梁公台鉴
醉仙楼小聚已有月余,席间兄畅谈时事,小可受益匪浅。月余来,正切驰思,顷奉华翰,快慰莫名。今冒昧致书,以求教诲,盼与兄面晤。六月初九,西郊青龙祠。弟必恭候,恳盼慨允。
云龙袁
笔锋瘦直挺拔,干净利落。梁琛细细回想,隐约记得上个月醉仙楼小聚时确实有个姓袁的年轻校尉。至于是不是云龙人就实在是想不起来了。想来应当也是一个意欲攀附之辈。只是梁琛素日里一副平易近人的模样,对待与其结交者,向来作出一视同仁的样子。既然对方言辞恳切,他便也只得“兄友弟恭”欣然赴会,没得坏了自家名声。他梁家什么都缺,唯独最不缺便是主动巴结讨好之辈。既如此,且会会这个云龙袁氏又有何妨。若此人可用,岂非捡到宝?
梁琛见快到未时,便换了衣衫,吩咐下人自己要外出会友,屏退了随从。傲陵西郊青龙祠梁琛曾去过一次,并不远,走了不到一炷香时间便到了。上一次来也只是陪伴母亲出城踏青路过,并未专程入内进香。只见一座小山丘上古木参天,一条青石小径蜿蜒消失其中。拾级而上,隐约听得潺潺流水声。鸟语虫鸣,树影斑驳,倒是个清幽的所在。远远见了山门,竟十分破败,似乎早已断了香火。梁琛心想,莫非这姓袁的是有何机密大事相商,特此选了这个地方避人耳目?却见石坊后面转出一抹绯红身影,绯衣女子款款而来,低身纳福道:“梁公子万福,我家公子已恭候多时。”抬头对上梁琛目光,一对温婉美目,不是早前街上撞到的女子又是何人?
“姑娘,这么巧?我们又见面了?”梁琛当下有些喜滋滋地道。原本还打算着打听下这是哪家的婢女讨了来。如此凑巧转眼的功夫又见了面,莫不是天定的缘分?
只听女子垂首淡淡道:“公子这边请。”
说罢也不抬眼,引着梁琛转过破败不堪的前殿,进了青龙祠后堂。比起昏暗破败,连神像面目都看不清楚的前殿,后堂明显地给人修缮过。窗外稀疏的竹林间透出一缕缕阳光,窗下一张矮几,上面摆着青瓷茶具。旁边的红泥小火炉上铜壶里的水,正噗噗地滚着。只是梁上退了色的幡子参差不齐地垂下来,透着一股落寞凄凉。正对着门口的,是一个挺拔矫健的背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