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4、四、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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转眼三学期制中短暂的第一个学期即将临近尾声,看着SNS上同期的同学们在讨论结婚,买房,生孩子的事的时候,我却在为了复习迎考焦头烂额,我觉得自己有些精神分裂,同时又有些惭愧,这么一大把年纪了还在学校念书。
艾米丽光着脚站在阳台上晾衣服,我和家桓互望了一眼,我喊了她一声:“艾米丽,上课去了。”
我和家桓很快就发现这个不知来历的女孩子的一个毛病,爱撒谎。
万圣节的时候,我在网上订了一件日本动漫人物的服装,有红色的披肩和小裙子,衣服是在国内的网站上定的,让蔡茹给我寄过来后,就立刻穿上身试了试,在客厅里臭美地走来走去。
万圣节就是美国的鬼节,不过美国人过这种节日的时候调侃的意味更多一些,通常最开心的是小孩子,打扮好了去别人家讨糖吃,这在郊区的住户比较常见,像我们这样的学生居多的公寓里是不大有这种氛围的。
我对万圣节的兴致倒是特别高的,因为这一天你可以打扮成任何人,而不让人觉得奇怪,我刚来美国不久,朋友不多,家桓倒是邀请了一些朋友过来家里玩,算是我在这里过的第一个节日。
艾米丽见了我换上的衣服,让我借她试穿一下,我也没多想就把衣服拿给她了。
半个小时之后,她拿着撕坏了的短裙和上衣跑过来抱歉地对我说:“Mickey姐,我不小心把你的衣服弄坏了,怎么办?”
裙子是从拉链一直坏到了裙边。尽管之前我们诸多不合,但是这种手段未免也太最幼稚和低级,就好像两个小女孩吵架,一言不合就把对方的洋娃娃给弄坏一样。
怎么办?怎么办?还能怎么办?我总不能把你吃了。可惜我自诩是城府深,且不喜形于色,看着我漂洋过海新买来的衣服自然窝火,却姑且只能硬生生把心里的那通骂街给憋了回去。
家桓最近为了设计作业简直忙疯了,每天画图搭模型搞到深更半夜。他宣称自己设计的立体空间可以涵盖人的一切需要,他实在是一个很有才华的人,我常常半夜起来,见到他趴在工作台上睡觉,翻开他的画稿凝视,竟会起一种嫉妒心,然后轻轻拍醒他让他回屋睡。
第二天家桓的工作台上一片狼藉,画好的稿纸被撕烂,搭了一半的模型被砸得粉碎。
屋子里只有我们三个人,如果不是遇贼或者见鬼了,那就只有可能是我们三个做的,正确得来讲,家桓不可能毁了自己的设计作品,所以嫌疑人锁定在了我和艾米丽身上。
这是一个非常尴尬的状况,看得出家桓很努力地隐忍着怒气,一言不发地走回自己的房间,他为了这个作品已经熬了三天的通宵了,现在离最后日期只有不到一周的时间。
我去敲他的门,他正对着被毁的设计发呆。
“怎么样?”我拿起桌子上的碎片:“能拼好吗?”
见他不出声,我忍不住说:“你不会怀疑是我干的吧?我昨天晚上是称赞了你做的东西几句,但是也没有好到让人嫉妒得要毁掉吧。”
家桓“嚯”地站了起来:“你说得没错。”
“啊?”我有些不明白。
“你说得没错,确实不够好,没有一个建筑模型是可以涵盖或者说应该涵盖人的所有需要的,那样建筑的特殊性就没有办法体现出来了。”
他说完把我推出房门:“我要工作了,你别来影响我。”
这件事情就算是这么过去了,况且当事人也没有要追究的意思,这让我对家桓的多了一份好感,至少在这件事上他表现得大度而百折不挠,要知道很少有人愿意推倒重来的,而更少有人会把每一次危机当成契机。
有一次艾米丽穿了我的大衣出门,我发现后立刻对她吼:“Borrowing without asking is stealing!(不问一声就借走等于偷窃)”你可能觉得我刻薄,但信任这种东西是很难赢回的,尤其是发生了上述两件事之后。
家桓经常责备我对人家不友好,还说同住在一个屋檐下就是缘分,大家都是出门在外的,你也不给人营造一种温暖幸福的家的感觉之类的。
说实话家桓现在有些骑虎难下,毕竟当初是他执意要让艾米丽住进来的。
“艾米丽,这么冷的天你光着脚不冷么?”我问她。
“我今天不去上课。”她不软不硬地顶了我一句。
我气呼呼地走了出去,家桓说:“这你都可以生气……心眼真小……”
我指着他说:“再帮她说话别坐我车啊。”
“她把饼干屑弄得客厅都是的。”我仍旧愤愤不平。
“我不是都扫掉了么。”家桓辩白道。
“她睡客厅都不知道整理床铺,客厅又不是她一个人的。”
“说不定人家有课…忙…”
“她弄坏了我的万圣节礼服!”
“哎你说你一个中国人,过什么万圣节呢,你有文化认同感没有?”
“可是你朋友来玩啦,all in costume!(都变了装)”
当时打扮好过来玩的人应该都可以看出我情绪不佳。
“那…我们的主要目的…其实是打game啦…”
“反正她一定是故意的,说借去穿穿看,穿得袖子也掉下来了,裙子上的拉链也坏掉了。”我撅嘴道。
“那是她…比较…粗壮…”
我忍不住笑了,赶忙正色道:“我不管,反正人是你找回来的,你自己看着办。”
家桓自言自语嘟囔道:“我有什么办法…她蹲在地上哭…我只是上去问了她两句而已…”
之后一天上完课,不知道为什么鬼使神差地来到建筑系的教学楼,我不是来找家桓的,我知道这是本科学生的教室,我是来打听艾米丽的。
我在门口等了一会儿,等到他们下课,我拦下了一个正要出门的同学,拉到一边,他听我问艾米丽的事情,表示很惊讶。
“EmilyShe’s been kicking out of school for like three months ago…(她已经被退学三个月了。)”
“WhatFor what(什么?为什么?)”
她果然有秘密。
原来艾米丽并不是什么穷留学生,她被父母送到美国留学之后,很不能适应,也并不喜欢学建筑,而且由于父母不在身边,一下子没了束缚,简直像撒了缰的野马一样欢脱,总之就是美国文化里好的没学到,坏的学了一大堆,上个学期她连规定学分的一半都没有修完,学校曾多次给予过她警告,这一次终于勒令她退学。
我以为艾米丽只是经常逃课,没想到她已经离开学校,并且后来我才知道,之前住的公寓是因为她成天开趴被邻居投诉,有一次和朋友在公寓里面喝酒抽烟,结果醉得不省人事,差点把房子给烧了才被房东赶出来的。我想她一定是不敢回国去面对父母,但是如果没有学校的证明,她的留学签证就将结束,而她在美国的逗留也是非法的。
当你想一个人消失在你的生活里的时候,办法就出现了。
我手里捏着她的家庭电话,跑去找家桓,把事情一五一十地告诉他。
我说:“不管出于什么原因,我们都有义务告诉她的家长。”
家桓皱了皱眉眉头:“你是哪里弄来她家里的联系方式的?”
我支吾了几句说:“问她的导师要的。”
家桓放下手中的书说道:“不管怎么说,我们应该先回去问清楚艾米丽。”我点头表示同意。
我和家桓还没到家门口,就看见三辆黑色的小轿车停在我们那个不大的小区走道里,走道立刻就有水泄不通的感觉。
看这阵势,有一刻,我怀疑自己身在某部香港警匪片里。
家桓看了我一眼,我立刻辩解道:“不是我,我还没来得及告诉他父母呢,我一直在你边上,你哪里看到我打过电话了?”
艾米丽几乎是被架着走出来的,狠狠地瞪了我一眼,然后像行李一样被塞进车子里。
我突然觉得自己有话想对她说。
“艾米丽,艾米丽,艾米丽!”我追着车子喊。
我或许不是一个好室友,但是这个时候,如果不能做一个好好的告别,却让我有些不能平静。
“再见。”我隔着窗同艾米丽招手,艾米丽愣了一下,嘴角浮出一丝不易察觉的微笑。
当时我因为家桓的模型被弄坏的事情质问她的时候,她竟然没有否认,阴沉着脸对我说:“是我做的又怎么样?我最讨厌看到别人热火朝天地工作生活,钟情于一件事的模样,这会让我觉得自己这二十年来活得一团糟,我高中还没毕业就被父母送来这里,五年了,我觉得自己在外漂泊得越久心就越空,越不知道自己想要什么……”
我想不出反驳她的话,反而跟着一起心里一沉。
我们都会逼自己做不想做的事,并且告诉自己这是为将来好,却会在某天一觉醒来的时候,开始怀疑自己为什么在现在的位置,为什么做着手上的事。
艾米丽还年轻,回家对她来说也许并不是坏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