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和室友的三百天》时*雨

5、五、

　　家桓在阳台上打电话，好像是和他妈妈。
　　“……和我同住的女孩子挺好的，真的啊，很照顾我，一直帮手做家务。”
　　“……妈你就别担心我了，没啦我们真的只是室友关系，你别多想。”
　　我暗笑，他以为我听不懂广东话。
　　Final结束之后就是圣诞假期了，屋外的雪一直下个不停，倒更增了节日气氛。今年芝加哥的冬天异常寒冷，街上厚厚的积雪已经可以淹到脚踝，想发动车都要先铲半个小时的雪。我和家桓穿着厚重的冬衣，决定上街扫货，然后就可以一个假期都窝在房间里了。
　　我们出门的时候碰到住在隔壁的那对德国留学生，肤白、貌美、金发，都是典型欧洲人的相貌，他们友好地对我们笑了笑。
　　“你们圣诞节准备做什么？”要走出公寓大门的时候德国女生问。
　　“嗯？哦，我们没有什么特别的打算，赶一些功课，看看电视什么的。”我回答。
　　“噢忘了自我介绍了，我叫米娅。”女孩子伸出手自我介绍：“这是Eric，我的男朋友。”
　　“噢，我叫Mickey，这个是Kelvin。”我也介绍了一下。
　　“我们好像没有正式地打过招呼。”女孩子又说。想起那天的阳台见闻，我不好意思地笑了笑。
　　“我们准备在公寓里开一个圣诞派对，你们也来参加吧。”Eric说。
　　“我知道你们亚洲学生，整天都只知道念书，那天公寓里面会很热闹，反正你们也不能做任何工作了，不如来和我们一起玩吧。你们可以一起来，或者邀请各自的朋友来。”
　　“事实上，”男生又说：“你们为什么不现在和我们一起去吃午饭呢？我们正准备去downtown一家新开的德国餐厅。”
　　家桓想不出什么拒绝的理由，就点头说好，我也就跟过去了。
　　“什么？你说你们不是情侣？”米娅一惊一乍地说道。我正把半截香肠往嘴里送，听到这个，连忙辩解道：“是啊，我们只是室友。”
　　米娅一脸不能理解的表情说：“好奇怪，我以前还和Eric说我可以肯定你们是情侣。”
　　男生问：“那你们为什么会住在一起？”
　　家桓说：“因为她没有地方住，所以我收留了她。”
　　我瞪了他一眼。
　　“哦，那你真是一位绅士。”女生笑道。
　　其实我一直觉得在艾米丽的事情发生之后，家桓就对我不大信任，至少不再当我是那个冒冒失失搬着行李就住进他家的那个女孩子了，而我的德国邻居竟然还觉得我们是情侣，他们对男女关系的薄弱的想象力让我觉得好笑。
　　家桓说：“我们会来参加圣诞派对的，谢谢你们的邀请。”
　　采购完返回的路上，他问我：“你过年回不回家？”
　　“不回。”
　　“为什么？”
　　“没钱。”
　　家桓笑笑，没说什么。
　　我的手机铃声响了，我知道一定是蔡茹，我定期会和父母在网上视频，所以他们不会打到我手机上，我朋友不多，最要好的也只有她了。
　　“又怎么了？小姐，长途电话很贵的好不好。”
　　电话里的蔡茹发出一连串银铃般的笑声：“我过两天来美国玩，签证已经办好了，有没有包吃包住的？”
　　“什么？你怎么不早说？你什么时候的飞机？”
　　“还没定好，就这几个礼拜吧。”
　　我叹气：“现在来美国机票是最贵的。”
　　蔡茹语气娇羞：“他让我来陪他过圣诞节。”
　　“他？谁？”我用怀疑的语气问道：“你们又和好了？”
　　“是啊是啊，”蔡茹一下子来了劲：“就上次哦，他突然来了一个电话，问我为什么都不回他邮件啊，我想起来我已经把他加到黑名单里面了，后来他说，如果两个人相爱的话就要有克服一切障碍的勇气……blahblahblah…反正我们就和好啦。”
　　“行！”我阻止她继续说下去：“等你来了我再慢慢听，包吃可以吃方便面，包住可以睡沙发。”
　　我在她开始控诉和发牢骚之前把电话关了。
　　说实话我有些担心这小妮子，蔡茹是属于那种爱情最大的女人，经常斩断退路也要一头扎进去。从某些方面来说多血质且神经大条的她是很幸福的，永远那么投入，享受过程。
　　“你有朋友要来？”家桓问我。
　　“嗯…我可以请他们来参加圣诞派对吗？”
　　家桓耸耸肩：“你说了算。”
　　我懒洋洋宅在家中的假期因为蔡茹的到来而被打破了。她在洛杉矶小住了两三日就和男朋友一起飞来芝加哥，对于我们这种异乡人来说，在哪里过节都是一样的。
　　那天我的导师正好因为论文的事把我找去她的办公室，已经是圣诞前夕，这位老教授却还在她的工作岗位上，她如此兢兢业业，我也不大好把自己的不满表现出来。说好工作就是工作，放假就是放假的美国文化呢？
　　我一大早去机场接他们，把钥匙交给蔡茹，让他们先回公寓，自己则去了学校。
　　说实话这是我第一次进我的导师马琳的办公室，中国学生都比较含蓄，喜欢自己钻研，不怎么乐意在教授的office hour跑去办公室提问。
　　“你好，马琳女士。”
　　“你好，”马琳脱下眼镜说道：“请坐。”
　　“我读了你的论文。”马琳和蔼地对我说：“我很喜欢。”
　　这句话让我这个念了十几年书都没大和老师打过交道的学生有些受宠若惊。
　　“你分析了设计和工程预算的关系，并且通过合理的设计有效得降低了工程成本，我对你的看法非常感兴趣。”
　　“我知道这是你研究生的第一年，或许你还没有思考过对将来的打算，不过我的课现在缺一个助手，不知道你对这个职位是不是感兴趣。”
　　我觉得自己简直是被彩蛋砸到头了。
　　我第一年工作攒的那点钱全部都奉献给了出国中介，外加各种考试，学校申请费，机票和签证费用，我人还没走出国门就大喇喇十万大洋没有了。
　　在美国留学生打工是需要得到教授的首肯的，除非打黑工，当然打黑工的留学生还是不少的，特别是中国学生，总有打擦边球的本事。如果马琳同意我给她打工，那我无疑从中小贫农一下子跃升为小资产阶级了。
　　“非常谢谢，我不能更愿意你给了我这样一个机会。”
　　这时候英语里的双重否定表达了我愉快的心情。
　　我刚脚步轻快地走出马林教授的办公室就接到了蔡茹的电话。
　　她急吼吼地说道：“你怎么没和我说你室友的妈妈今天要来。”
　　我表示不知情。
　　“现在怎么办？”
　　我一头雾水地问：“什么怎么办？”
　　“刚刚我们在公寓里面…那什么…被他妈妈撞见……”
　　“什么那什么，”我一开始没反应过来，想了五秒钟才明白过来：“什么？！在哪里？”
　　“……沙发上。”
　　我一下子语塞。
　　“她好像把你室友叫回来了，你也快点回来吧。”
　　我们四个叉着双手毕恭毕敬地站成一排，像小时候撒谎逃课没交作业的小孩子一样。
　　家桓的母亲在房间里踱来踱去，时不时瞅我两眼。
　　“你说，你们说说，在别人的房子里这都干的是什么事…kelvin我是相信你才让你来美国的，你也知道你爸爸是多么反对，”她环视了一下：“这间屋一个人住都嫌小，你还非要找一个室友，我当初就不应该让你一个人住出来……”
　　“妈，”家桓说：“你别说了…”
　　家桓挺会哄他妈的，使了几下儿子惯用的撒娇的伎俩，她就不说话了，过了一会儿换了衣服说出去见朋友。
　　我们四个吐了一口气。
　　“呀，蔡茹！”我作势要扑上去打她，两位男士来劝架，我把她按在沙发上，停住了手。
　　“我要换沙发套，你恶不恶心，要不是被家桓妈妈发现你是不是就不打算告诉我了。”我一边说一边拿指尖戳着蔡茹的脑袋。
　　“恶心什么，”蔡茹一脸无辜的表情，说：“这是正常生理需求，你以后干的时候别嫌恶心我告诉你。”
　　她笑着看看我，又看看家桓。
　　吃饭的时候蔡茹又偷偷问：“你们真没那啥啊？”我回答，你有病吧。
　　她咂嘴说你们真是东方柏拉图式爱情的化身。
　　我朝她吼：“谁说我跟他谈恋爱了！”
　　家桓和蔡茹的男朋友本来在厨房开他带来的红酒，这时一同回头看着我，我低头假装吃东西。
　　饭后蔡茹和男友坐在电视机前互相喂水果，腻歪至极，我背对着他们吐了吐舌头，一边刷着盘子一边对家桓说：“今天真是麻烦你了。”
　　家桓笑道：“哟，什么时候学会跟我客气了？”
　　他们两个晚上就在客厅里打了地铺，也不觉得自己是客人，全把这里当成了他们的小爱巢，嬉笑闹腾到半夜都不消停。
　　我走出来朝他们吼：“够了啊，睡个觉也不太平！”鼓鼓的被窝里立刻没了动静。
　　回房的时候我见到家桓房间的灯还亮着，跑过去敲了敲他的房门。
　　“还不睡么？是不是外面太吵了。”说完这句话，我自己先不自在了。
　　“没有啦，我在准备下个学期实习的事情，芝加哥的建筑公司就这么几家，要提早调查。”
　　淡黄色的台灯下，家桓的身形看上去消瘦却可靠，提拔的鼻梁上架着斯文的银色边框眼镜让他多了几分专注的魅力。
　　我坐着安静地看他查资料，写简历，整理自己做过的设计稿，看出了神。
　　家桓被我看得有些不自在了，问我：“不去睡吗？”
　　我没有回答，反而问他：“诶，你为什么不想回家？”
　　他看看我说：“为什么想起来问这个？”
　　“没有啊，就我们住在一起也有好几个月了嘛，好像我还不大了解你，然后今天你妈来，就突然好奇了嘛。”
　　家桓并没有停下手中的活计：“我们家做建材生意的，我不爱做生意呗。”
　　我问：“那你爱做什么？”
　　他咧嘴一笑：“造房子。”
　　就这么看着他忙碌了半夜，眼皮越来越重，闭眼伏在家桓的床头，等再睁开眼的时候发现天已经亮了。
　　家桓在换衣服，看到我醒了连忙躲到窗帘后面。
　　我揉揉眼睛不屑道：“躲什么，又不是没见过。”
　　“你还好意思说，自己有床不睡，霸占我的床，害我在桌子上趴了一个晚上，”他指着自己的眼睛：“你看，黑眼圈，看到了没有。”
　　我打了个哈欠没理他，过了一会儿问道：“你要出门？”
　　“嗯，我去机场送我妈一下。”
　　“她不留在这里过圣诞？”我明知故问。
　　我和家桓走出房门的时候，蔡茹和她的男朋友正从厕所里走出来，像连体婴儿一样刷个牙都要粘在一起。
　　“你…你你你…你们…”蔡茹指着我。
　　“你什么呀，你刷完牙再说话。”
　　家桓匆匆出了门，我在准备早饭，蔡茹嘴边还沾着牙膏就冲到厨房问我：“喂，你们昨天晚上，做了吧一定做了，一定做了对不对，要不你去他房里干嘛，你们早上还一起出来的……”
　　我不耐烦地白了她一眼：“你能不能别总想这种事啊。”
　　蔡茹撇撇嘴：“我这个年纪的女人除了这个还能想什么？”
　　我语塞，过了一会儿说道：“你先别说我，你和你那个沙发先生以后有什么打算啊，我看他年纪跟我们也差不多，你真打算跟他来美国？那你在美国准备干嘛？他养得起你么……”
　　蔡茹伸了伸懒腰，一脸无所谓地说道：“年纪轻轻想那么多干嘛？我只知道要抓住当下的感受，当下呢，我就是希望享受爱情，享受异国的生活和我的好朋友好闺蜜的八卦，诶，你别岔开话题哈。”
　　我真是服了她了，我对她说，蔡茹，认识你算我路道粗。